方才杀昏了头,三人此时皆已不晓得⾝在何处,只得认准一个方向,尽拣荒野无人处亡命飞赶,无名与程怀宝都晓得,双刀门的追兵,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任何一刻忽然出现。
他们的预料准确无比,在旷野间飞驰了盏茶功夫,无名忽的站定⾝形,同时低喝一声:“停下!”
无名的声音方落,白魅没有任何辅助动作,躯娇已如钉子般立定在无名⾝旁,而程怀宝则双臂一展,脚步由急到缓,冲出两丈余远才站定。
程怀宝⾝形一纵,跳到无名⾝旁道:“木头怎么了?”
无名没有说话,只是竖起了耳朵,仔细聆听,脸⾊忽然间变得沉凝道:“马蹄声,很多!”
“哪个方向?”程怀宝的脸⾊也变了。
无名的手指指向了前方与左向道:“两个方向,飞速接近中。”
程怀宝蹙着眉道:“两个方向?双刀门的杂碎想包围咱们?”
无名紫眸扫过右方那座⾼大山影,当机立断道:“这边走。”
三条人影重又急驰起来。
不算白魅这个非人的女子,凭无名与程怀宝天下无敌的跑功,短程刺冲确实可以快过奔马,但若是长程比拼,可就不是骏马的对手了。
尤其是程怀宝,像这样不停歇的长途飞奔,真气损耗甚巨,时间久了,不用敌人砍杀,自己便要內腑崩坏的死于非命了,还如何与敌拼杀?
只要入了山,便是他们兄弟的天下,才能逃过双刀门快马的追杀,除此别无他路。
⾝后如惊雷轰鸣般的马蹄之声渐近,三人甚至能够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传来的震颤。
毫无疑问,为了消灭绝世双恶,双刀门也已竭尽全力了。
眼线在获知绝世双恶的确切位置后,以最快的速度将报情分送向遍布四方乡野的双刀门四支猎杀队与圣人谷、圆守寺这两股支援作战的⾼手群。
布置已久的大网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了。
前方现出一个小村落,无名眉头一蹙,低喝道:“绕走!”说着话虎躯陡然变向,循着一条村外小道,绕向正西方向。
程怀宝心头大惊,无名突然喊出绕走,不用问也知道前方村子里有敌人埋伏,此时后方已能看到漫天飞扬的尘土了,若是前面再有一只骑骋快马的截敌,他们三人万无可能逃出生天。
总算老天爷保佑,蔵⾝在小村中埋伏的并非是骑快马的双刀门猎杀队,而是以君子剑胡志龙为首的圣人谷一众⾼手。
胡志龙眼见无名三人忽然绕行,晓得自己的埋伏暴露了,虽心中大惑不解,却也没时间去想对手怎么发现的,手中长剑向前一指,大喝道:“追!今曰务必要为整个江湖除此大害!”
数十条矫捷无比的⾝影瞬间冲出小村,衔尾追杀而来。
跑!拼命的跑!
亡命飞逃中的程怀宝心中却还有闲心胡思乱想:“难道宝爷我天生便是做老鼠的命?永远跑给人追?”
没等这个几乎令他郁闷到死的念头从他脑海中消失,北方远处现出一片飞沙走石,隐约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显然又有一路追兵赶到。
而⾝后的双刀门二百追骑已然追近了圣人谷的一众⾼手,距离无名三人已不足三百丈距离。
情势已然危急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在这时,翻过一道缓坡的三人,陡然发现在他们前方数百丈远,有一片藤蔓纠结,荆棘密布的树林野地。
这一刻,无名与程怀宝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个相同的念头:“百劫不死?”
绝境之下又现生机,命运这玩意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三人的⾝法陡然加快,终于赶在两路追兵合围之前,钻入到这片矮树灌木组成的野林之中。
在林中的一道溪水旁,气喘吁吁的程怀宝扑通一声坐倒在一块石头上,此时的他实在够狼狈的,一⾝贵公子的华服已被无处不在的荆棘刺藤刮成了叫花装,更为凄惨的是虎躯之上,血痕密布,看着都替他⾁痛。
程怀宝将头整个扎入溪水之中,骨碌碌痛饮一番这才精神稍振。
无名虽然也是衣衫褴褛,但令程怀宝吃足苦头的荆棘刺藤却伤不了他那一⾝怪物一般的坚韧皮⾁,看起来自然就比程怀宝強了许多。
至于白魅…
依然是那袭白衣胜雪,周⾝上下,莫说撕破的衣角,便是连一点灰尘草叶都没有。
无名气息微喘着坐在程怀宝的⾝旁,关心道:“小宝没事吧?”
程怀宝噘着嘴,一脸不甘心道:“贼老天太不公平,同样是逃命,为何我已浑⾝浴血,木头与魅儿姐小却啥事没有?太不公平了!”
无名安慰的拍了拍程怀宝的肩膀道:“说起来这一次还要多亏小宝的百劫不死,不然我们恐怕真的要倒霉了。”
往曰提起百劫不死这四个字,程怀宝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然而今天这无赖却由衷地感谢起自己这个万中无一的怪异命格了。
方才的情势之危急,真的已到了生死一线的地步。
长叹一声,程怀宝苦笑道:“真他娘的窝囊,本想做老虎,结果还是沦落到老鼠的地步,且比以往更惨,叫人撵兔子一般追了这么老远,差一点便玩完了。对了木头,现在怎么办?”
无名眸中紫芒一闪道:“等天黑!”
眼看着绝世双恶与雪罗刹就在眼皮前钻入这片该死的野林之中,只差一步却不能除掉心腹大患的极度郁闷,直把双刀门与圣人谷的⾼手们气的双目险些噴出火来。
野林之中矮树林立,荆棘密布,马匹在其中莫说奔驰,慢走都成问题,而失去了马匹的脚力,没人有信心能够追上跑功天下无敌的绝世双恶。
更何况绝世双恶最擅长山林追逐战,这已是天下尽知的事情,在地形地势复杂的这片野林中追杀绝世双恶,困难与危险无疑凭空增加了无数倍。
秦胜一脸沉凝,缓缓问道:“龙辉,这片野林有多大面积?”
龙辉招来一名属下,询问一番后答道:“回禀门主,这片林子大约一百三十多亩。”
“一百三十多亩…”秦胜陷入沉思。
曰头已然偏西,距离天⾊完全黑下来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要想在赶在天黑之前深入如此广阔的一片野林中捉拿狡猾难缠的绝世双恶,不啻是做梦,然而若是待到天黑之后,绝世双恶得到夜⾊的掩护,便更难捉拿。
凭他们的脚力耐力,夜一时间全力奔驰,足以逃出德安府,到那时龙游大海,再也休想奈何他们。
最重要的是如果输掉了这一手,整个棋局将完全陷入绝世双恶设定的棋路,双刀门将陷入完全被动挨打的境地,直至灭亡。
别的不说,如此兴师动众,且占据了完全主动优势的情况下都无法消灭绝世双恶,对于己方的士气,便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每一个人的心中都会留下一种敌人是不可战胜的阴影。
不能输!输了便是毁灭!
秦胜声音低沉的问道:“这片林子附近可有人烟?”
龙辉示意自己那名熟悉附近地形地势的属下回答。
那人想来从未想过能有机会同门主之尊亲自说上话,紧张的额角见汗,结结巴巴道:“回…回禀门主,此地自古便是一片荒地野林,少有人踪,除了西边有几户猎户住在林子边上外,并无百姓居住。”
秦胜抬头望天,双眸中猛然射出两道凶厉精光,声如金石般刺人耳鼓道:“放火,烧林!”
众人俱惊,双刀门的下属不敢质疑秦胜的命令,胡志龙却没那么多顾忌,儒雅的面上再保持不住惯常的温和笑容,惊诧道:“秦门主,此时正值秋末冬初天⼲物燥之时,这把大火若是燃起来,根本不可能控制得住,只怕会伤及周边无数百姓,水火无情啊!请秦门主三思而行!”
秦胜的眼眸之中尽是冷芒,声音中充満了决绝的味道:“绝世双恶不死,双刀门必亡。为了双刀门数百年的传承,为了门中过千弟子的性命安危,便让秦某做一次罪人吧。”
秦胜⾝旁的吴宇华与龙辉等人面上尽是激动的神情,齐声道:“我等愿与门主共做罪人。”
秦胜微微摇首,有些落寞道:“罪与孽,本座一人承担足以,众位都是我双刀门之栋梁,未来门派大事还要依仗你们。”眼见众人还待要说什么,他双目一瞪,喝道:“我意已决,都不要再说了!”
望着秦胜威严中带着一丝落寞的面孔,每一个人都晓得,此事终了后,他将会退去掌门之位,算是给江湖上一个交待。
天⾊渐暗。
小溪旁,无名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的盘腿坐在地上,自说完那句等天黑后,他便始终是这副模样,到现在已过了快一个时辰了没有丝毫变化。
程怀宝纳闷的望着无名,很是好奇什么事能令他伤脑筋伤了这么久,抬头看了看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木头,你在想什么?不会又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了吧?”
无名摇头摇,紫眸中闪烁着一丝茫然道:“小宝,有一件事我怎么想也想不通?”
“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也说不定。”程怀宝忙不迭摆出了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架势。
无名微微沉昑片刻才道:“小宝,如果有人要杀我们,我们该不该杀掉他。”
程怀宝晒然一笑道:“木头你没事吧?琢磨半天琢磨不明白的就是这个简单问题?自然该杀!难不成我们还伸着脑袋让人杀不成?”
无名的紫眸中満是困惑的光芒道:“可是为什么看到那个老妪哭嚎着扑在那具尸体上时,我的心里有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好像我杀错了?而且之前小宝好像也对我说不要乱杀,可你现在又说该杀。他们不是敌人吗?他们不是想要取我们的性命吗?”
程怀宝回想起山包上那凄惨的一幕,登时笑不出来了,思索许久方道:“之所以开始时我会阻止木头不可乱杀,是因为他们都是被双刀门蒙骗了的无知百姓,与咱们没有深仇大恨,虽然想取我们的性命,但还不够格做我们的敌人。不过当时那种情况,木头没有杀错,若是不以杀戮吓跑他们,咱们全要完蛋,到了后来我还不是动刀子宰人了。
木头之所以看到那个老妪时会心中难受,是因为你对那个老妪起了怜悯之心。”
“怜悯之心?”无名蹙眉想了想才道:“什么是怜悯之心?”
人尽皆知的事物到了无名这却成了想不通的问题,程怀宝无奈的解答道:“怜悯之心就是对于弱小的同情,那老妪家境本就贫寒,唯一的儿子还被咱们杀了,剩下孤苦无依的她如何过活?任何人见到这等情景,都会生出怜悯之情的。”
无名再次陷入迷茫,怔怔的道:“我不认识那个老妪,为何会同情她呢?她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何会因为她有难过的感觉?”
这一次程怀宝也不晓得该如何回答了,在常人眼中最平常的同情心,到了无名这里却成了无法理解的事物,想了许久才苦笑道:“因为木头越来越象个人了。”
程怀宝绝对不会想到,他无解之下的一句玩笑,却正好说中了。
在人世间奔波数载,体验了种种亲情、友情、爱情还有仇恨,无名的心智渐渐长大成熟,从感情而言,确实越来越象个人了。
无名还待说什么,忽觉手臂一紧,却是白魅在拉他的衣袖,转头看去,只见白魅空洞的星眸中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凝重,遥望着远方天际。
无名顺势看去,一片墨⾊的天空,隐约映着闪烁的红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