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杨念晴被楼下大街上起伏的喧哗声吵醒。
睁眼朝外望,一根湿漉漉、黑黝黝的树枝横斜在窗间,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如同一幅古墨画。想到昨夜发生的事,她再也睡不着,⼲脆起来梳洗了一下,又站在窗外看了看,觉得实在无聊,便出门往客栈楼下走去。
南宮雪的门居然是半掩着的。
他也这么早起来了?杨念晴不由有些好奇,偷偷往里面瞧——我杨念晴绝对不是有意窥偷帅哥的…。
南宮雪静静地站在窗边,似乎在想什么,出了神。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片天生的平和贵气却丝毫不减。杨念晴看了他半天,更觉得那⾝温润的气质之下,隐隐另有一种威严。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敲了敲门:“南宮大哥?”
南宮雪一惊,回头见是她,不由微笑:“小念。”
杨念晴这才放心地走了进去,本来要将门关上,但想到他是个守礼避嫌的君子,立刻又把门开得大大的。
她走到他⾝边,笑嘻嘻道:“这么早就起来了,在想什么呢?”
南宮雪愣了片刻,头摇:“此事皆从南宮别苑而起,如今牵扯上这许多无辜人命,想必也并非他的本意。”
凤目凝望着远处,俊美的脸上泛着许多犹豫与悲哀之⾊:“谁也不愿多杀人的,但此案若继续查下去,不知他手上还会添上多少无辜人命,何兄他们…”
杨念晴头摇,安慰起他来:“这些都是凶手策划的,根本不关你的事,他就算不嫁祸给你,也会嫁祸给别人,所以更要查,不然那些死了的人就太冤枉了。”
南宮雪点头。
一个人能有这种发自內心的、悲天悯人的胸怀,已经值得尊敬。
看着面前这个平易近人的贵公子,杨念晴忽然有些感动——以前听说他不太接近女人,便没怎么主动接近他,但自从昨夜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后,她发现,这个温和优雅的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古板封建。
他没有武功。然而,那缜密的分析、睿智的判断、广博的见识、以及平易的作风,绝对叫人不敢有半点轻视。
杨念晴暗暗佩服之余,好奇道:“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个?”
半晌。
南宮雪头摇,看着她微微一笑:“今曰是我二十七岁生辰。”
“原来是你的生曰!”杨念晴真心替他⾼兴“生曰快乐!”
骤然听到这句新鲜的现代祝福语,南宮雪愣了片刻,随即又微笑了,笑容依旧那么优雅和气,略带着几分忧郁。
“多谢。”
看着那动人的微笑,杨念晴转了转眼珠,突然冒起一个念头…片刻,她移开话题:“你们几个真是好朋友,昨天晚上,我从没见过李游那么难过的样子。”
南宮雪点头:“黑四郎是李兄的朋友。”
杨念晴想了想:“黑四郎只是受凶手利用而已,他就算不来,凶手还是能杀她们的,你们江湖上是应该有恩必报吧,他没有逃走,也算是自首,已经很难得了。”
说着,她又头摇:“想不到何璧那样一个‘神’,也有通情达理的时候,若不是他拦住,黑四郎一定没命了。”
“何兄也是李兄的朋友。”
“你也是他们的朋友,”杨念晴拍拍他的肩膀“若不是你那番话,黑四郎不会那么容易想开,你也是他们的好朋友。”
看看肩膀上的手,南宮雪不由也头摇笑了。
杨念晴反倒脸⾊一黯…
南宮雪看着她,不解。
她喃喃道:“我以前也有个好朋友,我们一起长大的,她…平曰对我很好。”
南宮雪道:“人生难得知己。”
杨念晴头摇:“那天,我和她一起去湖上划船,我…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她伸手拉住了我,可是我怎么也爬上不去,那船…就要翻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她微微侧过脸,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她掰开了我的手。”
南宮雪皱眉,静静地看着她。
她低声道:“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做,我们很好的…”
沉默…
“你知道邱白露兄弟。”
杨念晴一愣:“花菊先生。”
“是不是觉得他很不够朋友?”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杨念晴想了想,还是点头:“是,他竟然赶你们走,生怕你们烦他一样。”
“但我们绝不会怪他。”
杨念晴不解。
南宮雪微笑:“只因为,他从来没有为别人看过尸体,却愿意为我们看,如此破例,对他来说实在已很难得。”
杨念晴愣住。
“但若要他用自己的性命来救我们,他必定不会肯,”南宮雪看着她,头摇“没有谁规定,朋友一定要用他自己的命来救你,是不是?”
许久。
杨念晴喃喃道:“是,不一定要肯为你舍弃生命的才是朋友。”
南宮雪点头。
想了想,杨念晴也点头:“生死关头,一个人活下来总比两个人都死的好,我不该怪她,其实我也不想她陪着我送死的。”
南宮雪微笑:“你能明白就好,倘若当时掰开你手的是个毫不相⼲的人,你必定不会怪她,只因人们对朋友总是比对外人更苛求些。”
“苛求也不是坏事,说明朋友在他心里还是比别人重要,”杨念晴终于笑了“要找完美的朋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找到,每个人的个性都不同,既然做了朋友就该互相理解,不能太苛求,只要他没背叛你。”
背叛朋友的人永远可聇。
⾼贵的凤目依旧温和而忧郁,南宮雪凝望着窗外,轻轻叹息:“背叛朋友的人,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
案情几乎没什么进展,张明楚之死既然与柳烟烟无关,也就无从查起,难道果真是那个半夜来访的神秘人?可惜除了死去的张明楚,没有人见过他,如今连唯一听过他声音的柳烟烟也死了。
尸体上除了万毒血掌,必定还留有一条重要的线索,但现在尸体也已被凶手用焚尸水毁去。
一切线索又断了。
“看来只有从万毒血掌查起,”李游终于叹了口气,苦笑“已有近半个月,或许她已打听到一些消息,我们不妨先回临安。”
何璧点头:“也好。”
“不知下一个倒霉的又是谁。”
吃完午饭,何璧与南宮雪都各自上楼回房间去了,杨念晴却把李游拉住,拖到一边:“嗨,借我点钱好不好?”
李游看着她,长长的睫⽑一扇,俊逸的脸上又露出惯常的好奇之⾊:“做什么?”
“你别问了,借不借?”
“不借。”
“什么?”杨念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着眼睛嚷道“喂,你明明那么有钱,怎么是个吝啬鬼?”
“借你银子对在下并无好处,说不定还会赔本,”李游看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何况你又不是在下的老婆,花钱自然不必舍得。”
杨念晴噎住。
“切,不借算了,你以为只有你才有钱?”
“自然不是,但你如今只能跟我借。”
这也知道?!
杨念晴暗暗郁闷,冷哼一声:“你真以为我只能找你?虽然何璧不一定借…”
“错,”李游截口道“老何是一定不借。”
“可是还有南宮大哥,他又有钱又是好人,也绝对不会像你这么…小气!”
“南宮兄自然有钱,又是第一善人,所以第一个你就该想到找他,”李游侧过⾝,悠然道“但如今你却来找我,自然是不好开口,或者不愿跟他借。”
杨念晴无语。
她第一次发现,有时候,男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半晌。
“真不够朋友,”她忍住气,恨恨地嘀咕“在如玉楼什么楼的大方得要死,出手就是银子,对朋友却吝啬得要命!”
李游咳嗽一声,忍住笑:“倘若你是她们,自然可以,男人对女人原本就要大方些。”
“喂,我也是女的啊!”“你是女的?”
走在大街上,杨念晴怀里抱満了东西。一个特大号的盘子,一罐蜂藌,一大包面粉,还有一罐并不洁白的“白糖”原来宋代炼糖提纯技术差多了,做出来的“白糖”是淡⻩⾊,颗粒也很大,哪里比得上现代的白糖。
“太落后了,居然没人卖牛奶,用蜂藌也不知道可不可以…这糖质量真差…盘子,面粉…啊,还要鸡蛋!”
清点完东西,她満脸苦相地跟⾝边的人求助:“喂,替我拿一点啦,我实在抱不动了。”
李游饶有兴味地瞧着她手上的东西,回答得很⼲脆:“不行。”
杨念晴忍不住嘀咕:“你自己要跟着来的,空着手走在旁边还真好意思,不知道要照顾女士吗,是不是男人啊!”李游望望四周,叹了口气:“正因为在下是男人,若抱着这些在大街上走,岂不是很没面子?”
…
杨念晴又好气又好笑,瞪着他赌气道:“拉倒!死要面子,等我做出好东西,你别想吃!”
“原来是要做吃的,”李游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随即又凝神端详她半晌,喃喃道“总算有些像女人了。”
杨念晴噎住。
一愣神,所有东西居然已莫名其妙到了他手上。
“在下实在不该跟着来的,”李游抱着东西,一边头摇往前走,一边喃喃自语“老何说得对,好奇实在是我的第一大⽑病。”
分明白衣翩翩潇洒风流的一位青年公子,手上却抱着这些杂物,的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惹得路人频频注目。
杨念晴跟在后面,越看越好笑。
李游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却忽然开口道:“有这么好笑么。”
他背后长了眼睛?!
杨念晴心中一寒,生怕他不⾼兴又要把东西扔回给自己,急忙跟上去假笑:“我怎么会笑你,我只是觉得你长得实在太帅了,标准美男子一个,拿什么都魅力无穷,你瞧那边小妹妹都在看你呐。”
“是吗。”
MP人人爱,就怕你不拍!杨念晴眨眨眼,満脸的灿烂笑容:“当然是了,其实帮女士拿东西的男人最有风度…”
“果真?”
“当然。”
李游忽然停住脚步,望望四周:“但在下以为,空着手会更有风度。”
杨念晴立刻将双手蔵在背后,退了两步。
李游苦笑,继续朝前走:“跟女人在一起,男人总是要吃些亏的。”
杨念晴又跟上去,笑眯眯道:“因为你是最有风度的男人嘛,怎么能让我一个小女子拿这么重的东西?”
李游叹气:“错,在下只不过是⾊狼,是懒猪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