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再次来的时候,荷花正与冯姨娘在一起逗着小良哥玩,小家伙嘿嘿地乱舞着胖嘟嘟的一双手傻笑,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小翠和奶娘就过来把他抱走了。
荷花对冯姨娘道:“王掌柜素来是个有见地的,姨娘前些天说为池塘里的鱼发愁,我就叫他来出个主意。”
冯姨娘在荷花⾝侧的位子上坐下,笑笑道:“如意点心铺的名头已经传遍定江县,人们想要吃个什么零嘴都指定要到我们家的铺子。姐姐和王掌柜真是使得好手段。我一向是个没见识的,如今有姐姐和王掌柜帮忙,心里才算踏实些。”
王掌柜拱拱手道:“姨奶奶说笑了。姨奶奶要是个没见识的,小老儿还不得就成了个村泥人?只是平曰里走来走去多看了些,有些胡思乱想罢了。承蒙小东家和姨奶奶看得起,小老儿才敢恬着脸说叨。”
文绉绉绕口令似的一来二去,荷花很是不习惯,遂开口道:“都是自己人,姨娘和王掌柜也就不要互相谦让了。王掌柜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王掌柜就先有些嫌弃地皱了脸,苦哈哈地道:“我去南门码头看过,现在天气热了,那里真是又乱又脏,死鱼的腥臭味离好几条街都能闻到。一般也就是早晨和上午的人多,成箩成筐的鱼虾堆在一起,蚊蝇到处飞,乱糟糟没个规矩。”
冯姨娘就笑道:“从前我家也有去过码头买鱼的。赶了大清早去,就能买到人家才从河里捞出来的鲜鱼。若是去晚了,只能买到翻白肚皮的或者已经死透了的。”
荷花想像一下商贩叫嚷,臭鱼成堆、苍蝇横行的样,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王掌柜瞅她脸⾊不好,不敢耽搁,忙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要在码头旁挑块地,搭两三个棚子,把周围弄得⼲⼲净净,用水养着活鱼,分门别类来卖。然后再挑个门面,专门用来卖咸鱼、鱼⼲之类的。
办法是很简单通俗,但也是很稳妥的法子,与荷花自己思量的虽然有些不同,但大体上还是一致的,尤其王掌柜提出他们要拿“只卖活鱼”做亮点,与荷花是不谋而合。
冯姨娘对此也没有异议,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事情就算定下方向。荷花对南门码头没谱,还想着找个时间去那里看一趟,冯姨娘却已经出动提出来要到那里再去看一看,仔细挑个地方。
她的本意很好,但⾝体却不适合乱跑,季同得知后,断然不肯答应。最后就说定季均与荷花一起去。荷花想了想,叫冯姨娘⾝边的小翠跟着她,又让桑园的冯管事那一天也去码头一趟。
这一天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刚过就起来,荷花坐上轿子,和季均带了几个人去。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样子才到南门码头。
天已经微微亮了,码头果然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和大小船只到处都是。王掌柜提前在一个供船夫和过往行人歇脚的小店里挑好了位置等着他们。
就着有些腥味的茶,冯管事和王掌柜选定了地方,还考虑要把棚子建成简易的房间或者就近找个住所,可以让伙计们有个歇脚的地方。
等到太阳⾼⾼升起,闷热的气息混合着腥臭味开始蒸腾起来,小翠満脸嫌恶地道:“姐姐,既然选好了地方,我们就先回去吧。刚好能赶上吃饭。”
码头虽然也有一些坐船来往的商旅,但一般都是在另一头下客并休息的,这头才是专门给船夫等、杂工等人歇脚聚集的。来往都是些⼲体力活的耝人。他们一群人在小店里坐了大半天,荷花虽然也换了耝布服衣,但还是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季均不习惯这样被人指指点点,也捏着鼻子道:“正好现在还不是太热,要是大中午再赶路就不好了。”
荷花觉得自己连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带着腥的,但她出门机会少,今天既然舍了本出来,就要看到底。遂強忍着笑道:“哥哥,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呢。让鱼多熏熏,沾点仙气,才能鱼跃龙门。”
季均摆弄着桌上的茶杯,掏出怀里的糕点,闻一闻觉得也沾上腥味了,就放下,出去转了个圈又绕回来,咬着牙道:“要是我们把这个地方都买下来,弄成一片来改造多好!”冯管事与王掌柜都笑眯眯道:“季相公果然有大志,是做大事的人。”
荷花只管抿着嘴笑不搭话。
一直等到码头的船只渐渐少了,做买卖的人也三三两两离去,只留下几个还抬着筐没有卖完的。一些贫苦的人家和流浪汉乞丐们又在这里绕了一圈捡些漏掉或者扔掉的小鱼小虾走,最后还有几个人出来打扫。如此这般,码头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就算过去。
荷心花里大概有数,冯管事和王掌柜也拟定了一人负责鲜鱼的买卖、一人负责鱼⼲铺子。大家都不想在这里久呆,尤其季均,就像有人在他板凳上放了个铁锥似的,怎么坐也坐不住,荷花自然也想早点去掉⾝上那一股鱼腥味,没再耽搁,急匆匆就回家了。
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澡洗,把全⾝服衣都换了,里里外外、从上到下洗了个透,香料香粉什么的洒了一大堆,又泡了些薄荷、荷叶之类的连头发丝一起再搓了,心里才舒坦。
小碗抱着几件服衣给荷花选,看她还在对着自己的指甲缝皱眉,笑道:“姐姐现在已经是香得熏人了,就连那轿子,我也叫人洗过、放了熏香,正在院子里晾着呢。”
荷花叹道:“小时候我还打扫过鸡舍呢,果然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现在这样子,说好听点是讲究,说难听点就是⻳⽑、做作了。我都有点受不了自己了,看来还是要找个时间去季家村住一住,不要忘了本才行。”
小书快言快语道:“姐姐真要去了季家村才叫做作呢。哪有人放着好好的曰子不过,偏要去山里旮旯的?”
荷花却还是向往:“山里旮旯的也没这么多规矩,每天都可以出去玩,这还不好吗?”
小书吐吐头舌就不说话了,她一个小丫头,即便在县里,也经常出去溜达,虽然不能完全体会到荷花的这种心理,但也不敢太放肆。而对于荷花来说,要不是还有一个自己感趣兴的刺绣在学着,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曰子。
难不成自己真的思舂了?
荷花皱着眉,她现在也只有十四岁而已,而季同和季均都満意的小宝,也不过十六七岁,看季均的样子就知道,就算再早熟,也还是一个孩子呢,能懂什么爱情、生活?
当然,这些话也只能自己心里想想,要是季均或者季同知道了哪怕一丁点,以这个时代的人的观念,只怕要以为她不是不満小宝,而是已经对他情根深种了!
可能还是看着冯姨娘与良哥,心里寂寞了吧。
勉強和小书他们说笑一阵,季均也洗刷一新过来了,志得意満道:“我知道你今天在码头为什么不搭话,我们没有这么多银子吧?但我们没有,徐家有。徐二爷家里现在有一千多亩的桑园并池塘。嘿嘿,我找徐大少去!”
荷花倒是对这个点子倒是有些心动的,那个码头,确实太乱了,光他们一家装扮得整整齐齐也没有多大效果,把徐家拉过来就不一样了。
只是这件事情到底要由冯姨娘做主,荷花就去请了她过来,冯姨娘对这个主意也是赞成的,三个人商量一阵,季均就信心百倍去约徐大少探路。
没几天就有消息过来,徐家准备大⼲一场,再过几天又有消息,说县太爷参与了此事,要效仿京师,在南门建一个鱼市,每一个进去卖鱼的都可以提供一个固定的位置,类似于后世的“市场”还提到了课税问题。
荷花在感叹徐家的行动力与感召力的同时,也打起了小九九。有课税,就要有保护费。县衙出面整这个,可不是仅仅是为了面子,更重要是为了银子。以后想要在“鱼市”占几个好地方,就肯定得去孝敬相关人员,这中间的弯弯道道可多了去了。
而历来在官府划定的“市场”周围,总少不了“不按规矩办事”、⾝手灵活、能提供更便宜货物的小商贩。这样算下来,他们还有什么赚头?
不管怎么说,县太爷还是使人迅速地启动了这事。
季均虽然不太相信荷花的推断,但眼见事情已经不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內,兼之很快就要乡试了,他也就放下了心思,关在家里一心一意备考,只每隔一段时间写篇文章请先生指教。
徐大少是个喜欢玩闹的,好几次来季家,用鱼市的相关话题约他出去。季均因桑园说好了由冯姨娘管着,荷花对这个鱼市也不看好,就不怎么搭理他这个话题,反倒劝他先好好读会子书,等乡试过后再说。
徐大少到底知道轻重,见阿齐也是一门心思抱着书猛啃,他害怕自家老爹的棍子,更害怕老爷子不拿银子给他花,寻思不能玩得太过,就苦哈哈地在书房捧着书,吩咐不许人去打扰他。然后算好了油灯燃烧的时间,每天把油加得満満的,一直燃到半夜才自然熄掉。
徐二爷见自家儿子上道了,每天看书看到半夜,心疼得直叫人把上好的灵芝、燕窝等补品都拿出来,灌得徐大少红光満面,油光发亮,然后每天对着书不到一刻钟时间,就趴着去梦美人了。
乡试之前,鱼市就差不多弄好了。
冯管事和王掌柜是见过不少小人嘴脸的,对这里的猫腻自然也清楚。但大势所趋,有些事情不可不为。最终冯姨娘还是决定还是要去打点银子,在鱼市买两个地方。然后加大对鱼⼲、咸鱼铺子的投入。
荷花自然无话可说,再打听一下徐家的动静,貌似他们对曾经请示县太爷揷手此事也有些后悔,可能没想到堂堂县尊不但如此**裸地以保护之名,行索贿之实,而且还狮子大开口,盘剥得商贩们几乎没有了利润。
他们也只在鱼市里占了少少的地盘,然后找人大力发展鱼油、鱼鳔胶、鱼鲊、鱼鲊椒料等更有前途的深加工产业了。荷花没有这么大手笔,只能看着人家赚大钱,自己数着瘦瘦的荷包倒也自得其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