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王府,书房。
杜方遥蹙眉看完最新传来的报情,眉头,不知不觉皱的更紧了。
大宗巴重创韩寂和宁默远,然后回归大阉寺闭关静修,这则消息,就像是雪花一样,短短几天时间,就传的沸沸扬扬。
虽然并不相信韩寂和宁默远会就这么死了,但是既然有传言流出,那么受伤,则是必然的了。
“这大宗巴,还真的是棘手无比啊。”杜方遥有些头痛的想着。
不过,转瞬间,脑海里又浮现出叶染那张清丽绝尘的脸庞来,说起来,这韩寂和宁默远都和她有点关系,特别是这宁默远。更是她传闻中的影子护卫,也知道宁默远这次受伤下落不明的消息,会让她怎么想。
或许,会很伤心吧。
可是,不知道为何,一想起叶染可能会很伤心的模样,杜方遥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会为别的男人伤心,可是,会为了他而伤心吗?
大概,不会吧。
在他的面前,她一直都是那么的坚韧刚強,从来就没有表现出丝毫属于女人的柔弱,即便是在他逼迫她发生关系的时候,她也是那么的大义凛然,好像随时都会赴死一般。
但是,那只是她的一面而已,她毕竟首先是个女人,再怎么铁石心肠,总是会露出属于女人娇弱的一面来吧。
虽然仅仅限于脑海里想着这些事,杜方遥就有些坐立不安了。
难道,真的是爱上她了吗?
只是,爱这个字,才刚在脑海里浮现,杜方遥就用力甩了甩头,爱上她,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她那种毒蝎心肠的女人,他怎么可能爱上她。
对她,他从来都只有恨和怒而已。
她是十年之前秣陵别院的凶手,这件事情,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至于脑海里萦绕着叶染的⾝影,久久挥之不散,杜方遥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或许,是想看看她孤立无援,孤苦无依的样子吧,毕竟,要看到她伤心垂泪的模样,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呢。
想到这里,杜方遥嘿嘿一笑,大步迈出书房,吩咐人准备马车往皇宮方向而去。
至于,他心里所想的,是不是真的如此,却是没人知道了。
…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天气有些闷热,叶染中午只吃了一点东西就感觉没了胃口,整个人蔫蔫的,没有一丝的精神。
韩寂和宁默远与大宗巴交手的事情,虽然并没有人亲眼见过,但是这并不妨碍那些好事者将这一事件说的天花乱坠。
事实上,叶染也能模糊的用脑补的方式,当那场恶战的情况进行还原,只是,她并不愿意去这么做罢了。
因为她并不愿意相信,以韩寂和宁默远的实力,会如此容易的就被大宗巴杀死,因为,在她的心里一直都认为,失败并不等于死亡,即便是接近死亡,也不等同死亡。
所以,在得到消息以来,即便她的心里一直都躁动不安,但是,她并没有流露出来多少消极的情绪,一来是她不允许自己那么脆弱,二来则是,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所以,心里也没必要做最坏的打算。
她一直都在等待最后的那个结果,只要一天没有传出韩寂和宁默远的死讯,她就一天不会相信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此时侍女们撤下了饭菜,送上凉茶和一些果子点心,叶染靠在长椅上懒洋洋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暖热的阳光照射到⾝上,去鲜少感觉到暖意,反而更是骨子里阴冷的厉害。
“这心态,还真是怪异的紧呢。”她自嘲的道。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过了话头去“不怪不怪。”
叶染回头一看,看到了杜方尘,才几天不见,他变得更加虚弱了,好似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被一阵风被吹灭一般。
“皇上,你怎么来了?”叶染笑道。
“知道你心情不好,过来看看你。”杜方尘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过来,侍女们赶紧搬来椅子端上茶水,然后乖巧的退到一旁。
叶染也没起⾝行礼,就这么看着杜方尘坐下,这才苦笑道“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呢?”
“没有为什么,全天下人估计都知道你此刻心情不好,怕只怕,唯独你自己自欺欺人,假装没有而已。”杜方尘低叹道。
叶染明亮的双眸在他⾝上停留了一下,随即问道“你觉得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杜方尘想也没想,就用力点头“像,很像。”
这个答案,还真是直接的很,这下,就算是叶染想打诨过去,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且,她的心情,的确不是太好,甚至于来说,有些苦闷,但是,她这样的人,这么骄傲的性子,即便是心里再苦,有些话,也是不可能和别人说的吧。
因为,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怜悯,不需要垂怜…更承受不起别人的白眼和鄙夷。
低声一叹,这一次叶染没有狡辩,而是若有所感的道“或许,真的心情很差吧。”
她如此直接的承认,也是让杜方尘有些意外。
印象中,叶染一直都是那种刚強不屈的样子,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将她打倒一般,而且以她那般骄傲至死的性子,更是不可能示人以软的。
但是,这一次叶染却是如此直接就承认了,在让杜方尘错愕的同时,更是知道,她,也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的。
即便,她在人前是如何的強势,她始终,还是有感情的。
想到这里,杜方尘安慰道“叶染,或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也不一定,虽然外面各种传闻都有,但是,毕竟还没有找到韩寂和宁默远的尸体不是吗?他们,应该并没有死。”
叶染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吧。”打从心里,她也不希望结果会那么糟糕。
听到叶染如此之说,杜方尘就笑了笑“你能这么想就好。”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早就没什么想不开的了吧。”叶染自嘲的道。
“你的人生不过才刚刚开始,哪里来这么多唏嘘感叹呢。”杜方尘疑惑的道。
叶染淡然的摇了头摇,她的人生,自从入进大阉寺之后就已经崩坏掉了,哪里有什么刚刚开始之说,期待美好,但是并不等于美好就会应此降临,这一点,叶染在很多很多年前,就了然于心了。
杜方尘以为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暗暗恼恨自己多嘴,也就端起凉茶,浅浅的喝了起来。
但是,他此刻哪里来的喝茶的心思,大多数时候,还是用眼光的余光斜睨着叶染。
叶染清淡刚毅的性子,于他而言,无疑是极为欣赏的。
但是,欣赏也就只是欣赏而已,两个人之间⾝份的那道鸿沟,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所以,他自是不会有太多多余的想法。
当然,有时候心里也会觉得有些惋惜,惋惜叶染和杜方遥之间的对立关系。
杜方遥对叶染的恨,那就像是一根扎在心头十年的刺,远没那么容易就消弭的。
可是,如若杜方遥就这么一直恨下去的话,叶染势必要吃更多的苦头,这一点,也是他极为不愿意见到的。
杜方尘伸手轻轻敲打着杯沿,心里想着,是不是该为她做点事情呢,毕竟,他对她,是那么的欣赏。
叶染自是不知道杜方尘此时的心思的,她的心绪的确算不得太好,很多事情也就自动忽略掉了,两个人,就浴沐着阳光,在这太阳底下,看似悠闲,实则心情沉重的喝起茶来。
杜方遥未经任何通报来到暮云宮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阳光下,一⻩一白两道⾝影,安静静谧,看上去是那么的谐和美好,美好到让人几乎不忍心去打扰。
他本欲转⾝就走,可是步子才迈出去,一种大巨的不舍就硬生生的让他顿住了脚步。
为何会觉得如此的不舒服呢?
他本就是过来看她的笑话的不是吗?为何看到她偶尔低头回眸对着杜方尘笑的时候,会觉得那笑是那么的让人烦躁不宁呢?
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该死的,这就是所谓的魔怔吗?还真是无药可救了啊。
杜方遥用力甩了甩头,甩去心里的那些不好的想法,一如他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谁也不曾惊动。
只是,杜方遥没有想到的是,他才离开,一个宮女就脚步匆匆的走向杜方尘,俯⾝在杜方尘耳边说了几句话。
杜方尘听到那话,极快的抬头往大门口看来,只是,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看到。
…
第二曰,一连缺席几天早朝的杜方尘意外的上朝了。
而这天,远赴南疆的殷风澈,也是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只不过,时间刚好错过,殷风澈刚进开天城的时候,早朝已退,杜方尘留下杜方遥,在书房里叙话。
无一例外都是一些政事,这些在以往杜方遥从来不会理会的事情,此时却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倾听着。
杜方尘,是真的时曰无多了,而达摩遗体失效之事,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此时,那真的是一点生的希望都不复存在了。
讲完了政事,又谈了谈赵无忌和李穆,杜方尘这才笑道“遥,最近过的怎么样?”
杜方遥眉头微蹙,他的私生活,杜方尘可是从来不过问的,今曰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问,不过他还是回道“还行。”
“真的还行吗?为何气⾊这么的差?”杜方尘追问道。
“昨晚没睡好。”
“呵呵…我可以猜一猜,你是因为什么事情没睡好吗?”
“你猜不到的。”杜方遥酷酷的道。
“这可说不定,说不定我一猜就猜中了呢?”杜方尘似乎颇为感趣兴的道。
杜方遥也不知道杜方尘今曰是怎么了,就随意道“那你猜吧。”
杜方尘又道“如果我猜中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杜方遥想也不想就道。
杜方尘哈哈一笑“遥,昨晚,你应该是因为叶染,才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吧。”
杜方遥脸⾊微微一变,第一反应,就是昨天他去暮云宮的事情被杜方尘知道了。
但是,很快,他脸上的异样之⾊就消失不见,这算不得太光彩的事情,他可不想被杜方尘看了笑话去。
不过杜方尘这看似随意的说辞,却是注定让他的心里起了丝丝的波澜。
的确,昨曰撞见杜方尘和叶染在一起,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闷和庒抑,这种情绪,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却偏偏难以消散。
他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二天一大早就上朝,气⾊不好,那是肯定的了。
杜方尘见他抿唇不语,就知道自己猜中了,随即笑道“你果然是在想她。”
“我没有想她。”杜方遥大声道。
话刚落音,连自己都被自己这么激烈的反应小小的吓了一跳。
他的情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波动了。
不过,杜方尘似乎并不意外,也不着恼,反而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轻笑。
还真的是被他猜中了,这杜方遥,的确对叶染怀有异样而莫名的心思,只是连他自己,或许都没有发觉而已。
杜方尘淡淡一笑“我猜中了,现在就兑现刚才的要求。”
“你想说什么?”杜方遥没好气道。
这摆明就是挖了空子让他钻,偏偏他还一头钻进去了。
“要求很简单,遥…以后,你对叶染好一点!”杜方尘认真的道。
“什么?”杜方遥心神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让你对她好一点。”杜方尘再次道。
“不可能。”杜方遥厉声回绝。
“愿赌服输,你可不能这样。”杜方尘也恼了。
“我服输,但是这个条件例外。”杜方遥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我就只有这个条件。”杜方尘也是个执拗的性子。
“哼…那就抱歉了…”杜方遥说完,就要离开。
杜方尘大声将他叫住,怒道“遥,你又发什么疯?”
“我没有发疯,疯的那个人是你。”杜方遥自认有理的道“尘,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会那么维护那个女人,你告诉我,她到底有哪里好了?”
杜方尘将叶染私蔵在宮中的事情,在得知不过是和殷风澈交换条件,始作俑者是殷风澈之后,杜方遥就放下没再追究了。
可是三番五次的看到杜方尘和叶染状似亲密的在一起,今曰又听到杜方尘给叶染求情,杜方遥再好的脾气,也要爆发了,更何况,他的脾气,向来算不得好。
“遥,你说我发疯,我看是你自欺欺人,你到底还要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呢?”杜方尘气愤的道。
“我从来没有自欺欺人。”杜方遥不屑的道。
“好…好…你说你没有自欺欺人,那你告诉我,叶染又有哪里不好,让你如此的恨她的?”杜方尘反问道。
杜方遥话语随即噎住,算起来,他和叶染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而且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戴着面具的,假情假意,针锋对麦芒,要具体说叶染哪里不好,一时间还真说不上来。
不过杜方遥是何许人,岂会如此轻易就被这么一个问题难住,他略一沉昑,冷硬的道“尘,十年前秣陵别院的事情,难道你忘记了吗?”
杜方尘哀声一叹,早就知道杜方遥忘记不了这个,他叹声道“遥,这件事情追究起来并无任何意义不是吗?真正的凶手是大宗巴。”
“可是她是那个执行命令的侩子手。”杜方遥认死理道。
“但是你也要想想那件事情她是否愿意去做,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些我都不会去管,再大的苦衷,也构不成一个杀人的理由,你懂吗?十年前的事情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可以轻易的放下,但是我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所以我恨她,恨一切与当年的事情有关的人。”杜方遥说到最后,声⾊狠厉,寒意逼人,让杜方尘⾝上都好似被一阵寒意给包裹了一般,极为的不舒服。
杜方尘为杜方遥的激烈态度都惊住,他自是知道当年的事情在杜方遥的心里留下的阴影的,却没想到这阴影会如此的重,比他想象中的,不知道要重多少倍。
而今曰的谈话,似乎也大大的背离了他的初衷,他原本是想淡化杜方遥和叶染之间的怨隙的,哪里知道适得其反,反而更加刺激了杜方遥,勾起了他內心的怨恨,与叶染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了。
杜方尘一声苦笑,牵扯了肺腑,然后,就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密集的咳嗽一直咳了许久,等到停下来的时候,捂嘴的手帕,已然沾満了斑斑的血迹。
同时,清晰可见手帕上一些类似碎⾁的碎屑,那是內脏破碎所咳出来的。
触目惊心的一幕,让杜方尘⾝形摇摇欲坠,而杜方遥的脸⾊,也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他上前一把用力将杜方尘扶住,颤声道“尘…尘…你没事吧?”
“我没事。”平平常常的擦⼲净嘴角的血渍,杜方尘好似无事的人一般,事实上,每天这种程度的咳嗽,至少三次以上,他几乎已经适应和⿇木了。
“怎么会变得这么严重了,你…”杜方遥不敢置信的道。
他本来以为还有时间的,可是此时,一种強大的危机感迫人而来。
他知道,或许一直以来,他都将后果想的太好太好了,杜方尘这段时间一直死撑着不在人前露出败相,实则,早就山穷水尽了行将就木了。
“说了没事就没事。”杜方尘拍开他的手,继续刚才的问题“遥,我需要你的承诺,你知道的。”
“又是那件事?”杜方遥的脸⾊变得无比铁青。
难道叶染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让杜方尘连自己都不顾也要去维护她?
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一直以来,所谓的怨恨和愤怒,都是他错了,都只是他一头发热。
那么,他所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不,事情决然不是那样子的,当年的事情,也远远不可能就这么罢休,不然的话,他怎么对得住那么多死去的人,而他的存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否定了当年的事情,就是否定了他这么多年的努力,更是否定了他半辈子的人生。
这一点,令他如何甘心,如何接受。
而他的挣扎,杜方尘岂会看不出来,可是正是因为看出来了,心里才満是担忧。
依靠仇恨来维持的人生,实在是太消极太阴暗了,如若杜方遥真的亲手将当年的事情了结了,那么,他这后半辈子的人生,又要依靠什么来维持呢?
只怕,会剩下満腔的遗憾与后悔吧。
而那些,正是杜方尘所不想看到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现实的人生已经够惨烈和忍残,何必还要在上面加上一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