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床边的那个丫头一个激灵惊醒过来,看到来人顿时吓了一跳,叫了一声便慌忙行礼,慌乱之间却撞翻了那个小杌子。见此情景,打头的祝妈妈终于忍不住了,恼怒地喝骂道:“看着是守着三姐小,结果竟然自己偷睡起觉来,还这么⽑手⽑脚的,有你这样伺候的?”
“祝家的,三姐小房中的丫头,你要教导也该在外头,没来由惊扰了三姐小。”
二房是她的二叔陈玖,承袭爵位之后大约是心満意足了,也不在乎领的是闲职,膝下至今无子,娶妻马氏,年前唯一的庶子染病死了,只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陈冰和陈滟。
经过三天前那么一遭,陈澜终于摆脫了无措失望,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目前的环境。她以前就是适应能力极好的人,所以公司的老总换了几任,她的职务却一直稳步提升。然而,如今的情况和换上司却是两回事,因此她不得不祭出一个最妥当的借口。
如何巧妙地塞人进来,这种勾当久经职场的陈澜自然明白,因此脸上的微微笑意丝毫未变,反而更乖巧地点了点头:“嗯,多谢您提醒。”
“姐,姐,我回来了!”
闻听此言,那⾼亢的声音一下子被截断了。陈澜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満脸堆笑的脸探了过来,殷勤地说了一番话,她便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候,刚刚那个被骂得眼睛通红的丫头连忙上了前,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又将一个半旧水墨绫面子大引枕搁在了她⾝后靠着。
但不多时,那些低低的议论声就被一个严厉的呵斥给震散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蛇蛇蝎蝎嘀咕个没完,就没其他事情可做了?”
郑妈妈端详了陈澜一会儿,就叹了一口气:“三姐小,东昌侯家里派人再三赔礼,只那会儿人多,竟是难以分辨是谁家的姐小少爷推的那一下,所以只能让你受委屈了。只不过,如今京城上下的公侯伯府都知道有咱们阳宁侯府的三姐小爱护弟弟,自己已经是头破血流,还硬把弟弟先推了上岸。只不过,姐弟情深是好事,但这次你一伤,四少爷连学也不上了,这总不好。少爷们都大了,前些时候二夫人三夫人还对老太太说过,打算寻个好曰子,除了六少爷,其他少爷们都挪到外院去。”
不管怎么说来,她和陈衍这一对姐弟都是最可怜的,孤姊弱弟,上头虽有祖⺟,却不是亲的,也不知道这许多年怎生熬下来的。而且,倘若没“记错”从前她似乎是面团似的人,所以带出来的大丫头如沁芳也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大约是一静一动,陈衍却是冲动易怒,否则也不会在去人家那儿做客时和人闹了起来。
轻轻握紧了拳头,她便借着郑妈妈那番话,回忆着这几天理清的头绪。如今是楚朝永熙年间,至于这楚朝是怎么回事,疆域如何,回头还得设法去翻翻史书,因为她从不记得国中历史上有这么个朝代。
“头还疼?”郑妈妈有些错愕,随即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旁边的人“老太太三番两次派人来问,你们都说人醒了,一切都好了,怎么三姐小还说头疼?四少爷还小,难道你们也糊涂了不成?就算别人糊涂了,祝家的你该晓事,三太太既打发你来瞧过好几次了,你怎么不知道回报,哪有这么怠慢的!”
瞧过陈澜,那位祝妈妈便退了后,又笑道:“三姐小,老太太让郑妈妈瞧您来了。”
只陈永战功赫赫,在猎艳上头的功夫也是威名远扬,娶了正室之后因为常年出镇在外,一房房的侍妾往屋里收不算,家伎更是养了几十,在整个京师的勋臣贵戚中都是有名的。不但如此,他更有名的是历经五朝,数次获罪数次起复,始终屹立不倒,一路活到了八十八岁。
然而,他⾝边的女人虽多,可元配早逝,一个子女都没留下,继配朱氏却只有一个嫡女,余下顺利长大的只有三个庶子,此外还有几个已出嫁的庶女。
随着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外间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仿佛是有一行人进来了。陈澜看了一眼一旁坐在小杌子上,头一点一点直打瞌睡的丫头,本想开腔,最终却没有做声。不一会儿,她就听到了门帘响动,紧跟着就是一声咳嗽,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
既来之则安之,她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再说,即便她反对,即便她抗争,难道还能回到她熟悉的那个环境去不成?以前她是一穷二白自己拼出来的,眼下落在了这貌似花团锦簇的腌臜地方,更不能认命!
“啊,祝妈妈!”
正寻思间,外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澜沉默半晌,这才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些我明白了,回头劳妈妈多谢老太太。”
陈澜背靠引枕坐着,见祝妈妈垂着眼只是答应,嘴角却翘了翘,哪里不知道这人只是口服心不服。她如今的记忆还有些混乱,两张脸记得,称呼也有印象,此时想起一个是老太太的心腹,一个是二夫人的人,虽一起来,可不是一路,于是索性只不做声。那郑妈妈训完了,见人都是噤若寒蝉,便放缓了声音:“三姐小,老太太有话专让我嘱咐你。”
冬曰和煦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晒在宽敞的院落中,也透过窗格间那一层厚厚的⾼丽纸照进了屋子里,让昏暗的房间里多了几许暖洋洋的气息。躺在床上的陈澜盖着厚实的锦被,眼睛时而瞟向一旁的石青⾊绣花卉的纱帐子,时而看着屋顶出神。此时此刻,外头的阵阵窃窃私语也穿过那一层⾼丽纸飘了进来,但因为声音极小,怎么也听不分明。
“好些了,多谢郑妈妈来看我。只偶尔还会头疼,脑袋也有些糊涂。”
“三姐小好些了?”
这里是大楚的京师,她住的这座宅子所在的这条街,叫做阳宁街,得名来自于她的那位祖父阳宁侯陈永。祖父陈永最初只是阳宁伯,但当年跟着武宗皇帝掀翻了废帝的江山坐了天下,之后论功行赏,于是便进封了阳宁侯。
至于三房…她那三叔陈瑛却是早年就谋了军职从军,从千户一路升迁到了指挥使,眼下随大军镇守南疆。听说是交游广阔,在外头很有些仗义的名声。而在女人上头,他更是大有乃父之风,多年在外就没少过女人。如今,罗姨娘跟着他在南疆,元配去世后续弦的正室徐夫人和其余姨娘并一应儿女则是在京城。徐夫人的嫡长子陈况养到六岁就死了,如今幼子陈汉排行第六,才三岁。罗姨娘则是生了女儿陈汐和儿子陈清陈江。另外还有两个庶女。
郑妈妈欣慰地点了点头,却没有就此打住,而是对着陈澜又嘱咐了好一通。陈澜正愁自己眼下是眼前一抹黑,不时点点头附和,又做出一副虚心听讲的样子,顺理成章地挖着了好些消息,收获了一大堆的善意提醒。等到郑妈妈亲自服侍她睡下,又带着一大堆人离去之后,她这才面朝着里头沉思了起来。
“我就知道,三姐小最是明理。还有,下人得约束得严一些,刚刚外头那些小丫头三脚猫似的,只知道拌嘴说闲话,真正做事却不牢靠。刚刚守在屋子里的是沁芳吧?十四五的大丫头了,还这么⽑手⽑脚的,怎么管那些小丫头?不如去向老太太要个好的来使唤,一来用着得心应手,二来也能震慑一下别人,三来也能照料你。”
这时候,走上前来的是一位更年长的妇人。只见她掺杂着不少银丝的鬓发整整齐齐,发间只揷着一根银簪,⾝上是莲青⾊对襟长衣和松花⾊比甲。偏生这样极其朴素的装扮,却比手腕上戴着金镯,头上揷着珠钗,唯恐绸缎衣裳不够笔挺的祝妈妈更显端庄气派。
长房,也就是她的父亲陈玮早年封了勋卫,却因为行为不谨胡作非为屡遭御史弹劾,因此父丧之后那些过错都给人抖了出来,按长幼原本该他承袭的爵位却落在了二房,于是接下来变本加厉更加恣意妄为,连勋卫之职也给⾰了,三年前才去世。嫡妻方氏则是更早就殁了,只留下陈澜和陈衍一子一女。陈澜如今十三岁了,陈衍十一岁。
听这声音越来越⾼,陈澜便轻轻翻动了一下⾝子。果然,旁边就响起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
听着这一声,尽管祝妈妈极不情愿,仍是带着同来的小丫头退下,原本房中那丫头忙搬来了锦墩让郑妈妈坐下。这时候,郑妈妈才换上了満脸关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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