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回想那曰。
大抵不是我脑子一时错乱,而是命运使然。
就算当时的我闷不做声,那人既然是冲我而来,早些晚些,也是躲不过被他盯上的。
如此想想,懊悔感果然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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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正在库房內抄书。
快要到年底,忙的焦头烂额,那些书簿如山堆积,都要我一个人抄,每每回到家中还要忙碌,手都酸硬起来,这时侯才察觉当公吏的不易。
顾不上向上级申诉,沈端然那位大老爷,总是嚷嚷什么:“节省开支。”又或者“你可以的,宁欢。”
唉。我总是耳朵软的,又不想多生事端,于是默默忍受。
结果我一个人⼲三个人的活儿,美其名曰是“主簿”我看却是累的头大脑涨如猪而已。
正在抄的走火入魔之际,満眼墨迹淋漓,外间传来两个宏亮的声音。
“太过分了!”一个人叫。
“不错,实在可恶!”另一个人附和。
“都是男人,为何还要为难男人…”
幽幽叹息。
这话有几分意思了。
我忍不住搁了笔,搓搓有些僵硬的手指头,放在嘴边呵了呵。
说话的这两位,是县衙中的差役,我好歹也是认识的,当下侧耳倾听。
“据说来头很大,沈大人已经去接了。”
“有县衙不住,住妓院,来头能有多大?”
“就算来头大,品味也有限…”
“这品么…正如你我一般…”
窃窃的笑声。
我听得満头雾水,看了看天⾊,也是快要收工的时候了,索性抓住时间八卦一下,给我这总是黑白的生活增添一点乐趣。
却不想,正是我这一八卦,却惹出了祸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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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兄弟,在说什么呢?”我整了整衣襟,迈步走出去。
他们两个早知道我窝在里面抄写案底,而且我平素都是沉默寡言的面目,也不怕我多嘴,自不避着我。
见我问,张大哥便说:“凤主簿,你有所不知,最近东京来了一位大人物,住在了敞舂阁內。”
另一位李小弟也不甘落后,津津说道:“正是,这还不算如何,最过分是,他竟然将整个敞舂阁包下。”
我惊:“真是财大气耝之人啊,不知是何方神圣。”
张大哥说道:“听说是位了不得的人物,王老爷你知道吧?跟敞舂阁的头牌红姑娘是最好的,一天见不到便难受,不料这次去见,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出来之后,便惨了。”
“怎么说?”我饶有趣兴地问。
“断了一条腿,被打得面目全非。你说呢?”张大哥捂着嘴笑。
我大惊:“见血了么?”若是见血,便可立案埃
我最近极忙的,若是多事…头顶一片酥⿇。
李小弟说道:“凤主簿,你莫非还以为王老爷会来击鼓告状么?”
“怎么?”
“是他自家无见识,贸然去冲撞那位大人物,被打得重伤已经是好的,白捡了一条命。”
张大哥亦连声附和。
我呆了呆:“居然如此目无法纪?那沈大人…”
张大哥哼了一声:“沈大人?沈大人又能如何,你看,今儿还不是乖乖地去请那位大人物来县衙住了,官官相护,更何况那位是惹不得的呢,自然是要抹去不快,好好巴结。”
我愕然:“真是…匪夷所思。”
原来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无论是现代古代,都是有的,只不过,现代的我太宅,听到的,也多是距离自己很远的,事不关己,如今却是在⾝边,因此感受格外深刻。
李小弟说道:“凤主簿,不必感慨了,他曰,或许我们都要对那位大人物毕恭毕敬,阿谀逢迎呢。你看沈大人就知道,这么冷的天,巴巴地跑去敞舂阁迎接。”
那个人…要他减轻我的工作量,便如杀猪般惨叫,让他加点月俸,便摆出⾼⾼在上的嘴脸。
如今却…
我不由皱眉,义愤填膺说道:“我才不管沈大人如何,面对这等瘟神似的人物,我才要躲得远远地,阿谀逢迎,哼!平生最瞧不起这种仗势欺人的家伙,放心,这等人,我们办不到他,自有老天照应。”
这一番话说的大声了。
我向来是低调的混在县衙,生怕惹人注目,此刻大概是仗着要放工了,着急回家看清雅。
何况这库房內除了三人,更无他人,无所顾忌。
而且此事撞上我骨子里那“正义凛然”的一根弦上,三点齐聚,因此忍不住放肆大声了些。
于是引出一场祸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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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慷慨正义的此话刚一说完,左侧库房的门“哐当”一声便大大地敞开了。
一阵凛冽寒风夹杂着冰凉的雪片扑了进来。
哇,居然下雪了…
而我来不及赞叹,便浑⾝刺骨冰凉。
眼前,门口多了一个人。
一⾝红⾊打的披风绕着⾝上,黑⾊的长袍红⾊的里衬领子,金线绣着刺花,要多华丽有多华丽,而,那个人的一头浓墨般长,全部都束起来在头顶上,随着风一阵阵地向着这边招摇扬起,如魔魅的手。
他双眼锐利如鹰隼,又似涂朱般隐隐泛红,衬着英挺的鼻子,朱红嘴巴,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是…浓墨重彩,却又如此的不容小觑。
此人⾝上,有一种艳丽到媚惑张扬的气质。
可怕,可怕…
而最可怕的,却不是这些。
我望着此人的脸,此人的装扮,脑中一阵晕眩,有个声音从记忆的最深沉铺天盖地地涌了出来,叫嚣:我记得他,我记得他!
这是人,眼前这个人…那就是将我拽来了这大宋年间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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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愿一生长宅,我愿现世安稳。
怎奈天不从人愿,人不从人愿,自从面前这个人向我伸出那可恶的禄山之爪的时候,我便注定了缩在这大宋年间的小小衙门,做着一份千年不变的枯燥文案生涯,隐蔵起⾝份,⾝上还担负着养家的重任。
虽然对我来说,无论是现代古代,都没什么区别,换了一个时间去宅而已。
只是让我不肯面对的是:为何,为何呢?
世界上那么多的穿越者,以我凤鸣欢的资质,穿成个公主嫔妃之类的也不在话下,实在不行,我委屈一些,女变男穿成个王爷将军之类的也与有荣焉埃
上天怎会如此厚待于我!
当现,家穷四壁,还有一个病着的弟弟的时候,我赫然绝望,赫然暴躁,赫然又…认命。
这是我的反抗三部曲。
对于老天,我无言以对。对于那个将我抓来这个大宋年间的怪人,我默默诅咒。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再遇到他,而且,是这样快。
“是你!”我大叫一声,万分激动,准备冲上去,好好言说商量,让他再度大慈悲,送我回去。
一左一右,张大哥跟李小弟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
而那人略带泛红的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心底⽑。
这个…不似是欣赏…或者久别重逢的热情眼神吧?
而是一种,嗜血的,即将爆的,狂躁的眼神。
他似一头逡巡猎物的狮子。
而我只是一头并不肥却可供戏谑玩乐而后弄死的羔羊。
我忽然腿双僵。
那人扫我一眼,又看张大哥跟李小弟,旋即开口:“方才,是哪一位在慷慨陈词?”
冷飕飕的声音,如果这话不带有杀机跟威胁的话,我觉得很是好听,且性感。
然而此刻我却忍不住低下头去,有些哆嗦。
“怎么?方才还很正气呢,现在就成缩头乌⻳了?”讥笑。
我脸上红,心头怒火翻腾,什么明哲保⾝,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统统拍飞。
我挣开张大哥跟李小弟的手臂,上前一步,拱手说道:“是我。”
声音静静的,却很坚决。
心底却在擂鼓,満心満脑所想到的,竟是清雅那张脸略带枯瘦⻩的脸,我想:假若我横死在此地,清雅要如何?没有人照顾他,怕是…
心底忽地有些难受。
好歹也来了这里将近一年了,说跟清雅没有任何感情,已经是假的。
我习惯了对他好,习惯了替他盖被子,习惯了生炉子替他暖屋,习惯了给他熬药,习惯了放工回去,顺路给他带金福楼的小酥⾁。
可是以后呢…
“你叫什么?”那⾼⾼在上的大人物问。
我叹一口气,静静出口:“凤宁欢。”
我甚至能感觉那双泛红的锐利眸子,正在盯着我看,是一种,似乎要将人撕裂般的眸光。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生平第一次感觉,死亡离我如此的近。
同时我了悟:他,不认得我。
分明是横加魔手,将我从现代拖来大宋,却不认得我,这个人,他究竟为什么?
那天在火车站的迷雾之中,他忽然现⾝,冲着我叫:“抓住我的手!”那么绝望跟急迫的眼神,如今,却不认得我。
我回家的路,似被他切断。
我心底默默地叹息。
“侯爷,侯爷您在这里!”
我快要晕倒的时候,听到一个救命的声音。
沈端然。
我从来不曾觉得他的声音竟是如此的动听可爱。
这位贵人的⾝后,是匆匆跑来的沈知县,他带笑的声音,无限谄媚:“侯爷您怎么在这里,已经准备了暖阁,请侯爷移驾。”
忽地又似现了我们,变了声音,说道:“凤主簿,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肩头一松:“是,大人。”
不敢再看那人一眼,却也不敢后退一步。
却有人不肯轻易放过我。
耳边,听到那位“侯爷”冷森森说道:“凤宁欢,让本侯教教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自不量力強出头的事儿,痛快的话谁不会说?只不过,若是因此而丢掉了脑袋,可就得不偿失了。…本侯捏死你仿佛捏死一只臭虫!”
他在威胁我?
他在威胁我!
可是我又能如何,我命若臭虫一般埃
我低眉顺眼,且拱手:“多谢侯爷指点。”悄悄地小心地退回去。
我无条件接受你的威胁。
忍了这口鸟气,保住这条小命,我可以再度见到清雅,也可以带小酥⾁回去,博得清雅好看笑颜了。
所以,值得啊,非常值得。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