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也不废话,爬起来用手在苌狸的脸上比划着距离量她的眼神,也渐渐充満了专注,然后又在地面上拉起式子,嘴里念念有词划了良久,半晌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笃定的说出了两个字:“坛子!”
不料苌狸猛地一瞪眼:“这个还用你算?天下人都知道!算个只有我知道的事情来!”
温树林満脸悲苦,小声嘀咕着:“能算出来什么我提前也不知道…”话虽这样说,人却不敢闲着,又重新开始计算,这次算出来的是古洞,第三次算出来的是祁连山的玲珑冰,第四次、第五次…直到分不清是第九次、还是第十次,温树林又小心翼翼的说出了两个数字:“十三万零八十八?”
正在捂着小嘴打哈欠的苌狸这次愣了一下,随即才欢呼着点头:“不错!这次总算差不多!”跟着亮出手腕,对温乐阳晃了晃,一只漂亮的⻩金镯子,在红叶林斑驳的阳光里闪闪发光,照的温乐阳眼花。
温大爷愕然:“一个镯子?这么点金子?这么贵?”
做出了一个‘什么也不懂,懒得和你说’的表情,伸手把温乐阳怀里的玉刀拽了下来,对着尾末晃晃:“你再算算这个!”
这次尾末计算的时间不长,就笃定的说:“华山!”
裹环还不明白怎么回事,苌狸就笑眯眯的点点头:“不错,老妖怪的洞府就在华山!”
温呑海从旁边皱了皱眉头,指着温树林骂道:“少故弄玄虚,算出来裹环的洞府在华山就直接说,只说华山两个字,你真当自己是算命瞎子惜字如金吗?”
温树林没有鼻子,也没耽搁他那张老脸上作出一个撞天屈的冤枉表情:“算法就是这样!我算玉刀,算出来的事情必定和玉刀有什么关联,但是具体是何关联,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刚才通过玉刀的寸尺、几条裂隙的长短,就只算出了华山两个字,我根本就不明白华山和玉刀之间有什么关联!”
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也不顾裹环満是唏嘘、惊喜地慨叹。伸手指了指那些被温树林埋在泥土中地尸首。把话题拉了回来:“先说这是怎么回事!”
温树林忙不迭地点头。嘴巴里却诺诺地。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地话来。四老爷从一旁冷冰冰地哼了一声。抱起双臂。眼光比毒蛇还要阴毒。冷地盯住了他:“该怎样说就怎样说。大家长已经说过你罪不至死!”
温乐阳总算明白了。大爷爷为啥一反常态。
温大爷知道温乐阳在看他。侧头对着他⾼深莫测地一笑。嘴角勾勒地笑纹很有些阴冷!
温树林总算勉強镇定地下来:“你们刚才也能明白了。我是能算世情。但是具体算出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在红叶林里这么多年。算出来地事情没几样有用地。我总要布置一些保命地手段…”说着。伸手指了指被小五破掉法术。摔落地面上地那块骨头。
他在早年游历地时候。曾经在一座大山里算出了一个无名地山洞。也不知道是几千年还是几万年前地隐修留下地。其中有些贴着古撰地骨头。这些都是已经炼制成形地东西。只要一度入真元就符就会施展。把骨头变成听施法者指挥地尸体。温树林又会易容地法术。这才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要是万一有一天温家人发现了他这个冒牌货,他就引动这些假尸煞诈尸,温家弟子当然不敢和祖先的遗体对打,到时候他就能在这些骨头傀儡地保护下逃出生天。
温乐阳又好气又好笑,也就是不谙世事的隐修才能想出这种笨主意,温家虽然不是修士,但是一⾝毒功神鬼莫测,要想从一群人里毒死其中一个,别说几位家长这样的好手,就是随便一个死字号都能办得到。
皱了皱眉头:“你是个修士,总该会一些养气修⾝的功夫吧?”
温树林点点头:“这是自然,以前我也有护⾝真元,否则又怎能偷偷的换掉老字号里那么多死人…那么多前辈地遗体!当时我把那些骨头符篆带进红叶林,悄悄的换掉遗体,是为了曰后做打算!我要散掉那些养气修⾝积攒下地真元,散功之后便和常人无异!”说着,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就像我现在这样!如果功夫还在,我也用不着这么许多地做作,世俗间的⾼手想要拦住我也是那么容易地。”
还没说话,囡囡小五就凑了上来,清澈的眸子里写満了问:“你为什么要散功?”
无论山宗世宗隐修散修,都生怕自己的真元太少,拼命修炼还嫌来不及,哪会像温树林这样,好端端的要散掉自己的功力,更何况他还在生老病死坊这样凶险的地方蔵⾝。
温树林对着囡囡摇头摇,苦笑道:“我修习的是算法,和你们的修天之术不同。正所谓当局者迷,我要算尽天地,自然要游离于天地之外。可是那些养气功夫,讲究的是顺应天道、融于自然,我⾝体里的真元之力之力越強,就越影响我的算法!在几十年前我就想通了这个道理,所以才暗中备下逃命的后路,随即散掉了自己修来的真元!”
把前人施展了琊法的骨头变成好像尸煞的怪物,再用易容的法术把怪物扮成温家先祖遗体,把真正的先祖遗体用道法封住,挖坑埋掉。
温树林在还未散功的时候,趁着四老爷离开红叶林的机会,把这些事情做好,几十年里漫天过海,始终没被人发现。
温呑海再度皱着眉开口:“你是易容的,那真的温树林呢?”说着,大伯的眉宇间流淌出一丝狠戾:“你把那个老头子杀了?”
假温树林吓了一跳,急忙摇头摇:“我从未杀过人,真的温树林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我就是在九顶山里遇到他的,当时他失足落下的悬崖,摔了个一塌糊涂,我赶到的时候他只剩奄奄一息,已然无救了,临终之前我问明白了他地姓名和出⾝,施展了易容的法术变成他的样子,又带上了他⾝上辨识噤制的解药,把他掩埋了之后,装作重伤倒卧在原地。”
说完顿了顿,对着大伯讪笑道:“你是三十多年前进到红叶林修行的,那时候…温树林就是我了。
四老爷闻言,低下头沉思了一会,才缓缓地点头:“偶尔老字号的人也会进山,采集些镇阴阻阳的冷尸草,好像有过一次,温树林在外面差点摔死,后来被死字号救了回来。”
假温树林赶忙随声附和:“不是差点摔死,是已经死了,他一断气我就梁换柱,那时我还有真元护⾝,想要瞒过几个死字号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树林现在的话是真是假,自有一肚子心眼的家长们去辨别,温乐阳一直在皱着眉头,凝神思索这个老头子号称算尽天下的功法。
天算门地功法的确有独到的地方,甚至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也不过分,但是这门奇术根本不像尾末说的那么玄。
第一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出,不能先定下题目,再算结果。只能根据⾝边的环境≈头上现有东西做道具来算,人在天津卫,想要算出白云山机场有多少未婚女青年肯定是不行;
第二,能算出来地事情到底是什么,就连算者自己事先也不知道,即便到了广州白云山机场实地去算,算出来的也未必是未婚女青年的数量,没准算了半天,最终算出了四个字:红烧牛⾁;
第三,计算的道具究竟和算出来的结果有什么內在的联系,任谁也不知道,在白云山机场算出了红烧牛⾁,有可能是今天的工作餐是这道菜,也有可能是白云山机场兴建地时候、某辆运送石材的大卡车装死了一头牛,后来这头牛被做成了红烧牛⾁。反正红烧牛⾁和白云山机场肯定有联系,但是具体这份关联是啥,就不好说了。
尾末以前只懂推算大数,根本不懂小事的算法,自然一相情愿,以为只要找对了方法就能算尽世情小数,更把自己的师叔吹成了活神仙。
温树林浸淫此道多年,比谁都明白,自己修炼的门道,最多也就是个自娱自乐地玩意,所以要散尽真元,尽量把自己从天地自然中立独出来,以期能算得更准一些,这才为了准备后路连番的做作。
假尸首平时躺在老字号里一动不动,关键时刻会听温树林指挥,诈尸掩护他逃跑。
可是温树林自己也没想到,东窗事发地时候,来抓自己的不单单是温家地人,而是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个囡囡小五,一下子揭穿了诈尸地把戏,眼看着温家上下悲愤欲狂,温树林自己也明白,早晚有被抓出来的时候,与其等死还不如赶快出来自首,还能落个好态度,只是不知道九顶山温家的审讯室里,有没有‘坦白从宽’四个绿⾊大字…
这些年里,温树林过的提心吊胆,也没少在红叶林里计算,但是算出来的结果不是没用,就是让他自己也摸不到头脑,归根结底算到的有用之事也只有一件:尾末有朝一曰也会来到九顶山。
所以温顺林趁着三十年前温家村重建的机会,偷偷改变了温家的格局,让尾末什么都甭想算出来,温树林虽然蔵得深蔵得稳,但毕竟是个不谙世事的隐修,做事情的想法一相情愿,偷偷改变温家的格局,倒让他露出了狐狸尾巴。
至于温家最近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处心积虑要抓他等等,他根本就算不出来,也庒根不知道,大半年前温乐阳要摆喜酒的消息,让他流了好几天口水,后来听说取消了,老头子还一肚子不⾼兴来着。
温树林没了鼻子,说起话来无比费力,不过为了争取好态度,还是拼了老命,把自己的功法和几十年间在温家的所作所为都交代完毕了,坐在地上长着⼲瘪的嘴巴大口的喘着气,对其他人苦笑道:“我躲在红叶林里,也只是求个平安,从没想过要害人,更不敢对坊子有一丝一毫的不利…”
他的话没说完,四爷爷的眼珠子就又红了,那群假尸煞还在苌狸划出的圈子里嗷嗷怪叫地转悠着,跟开化妆舞会似的,本应躺在木屋里风雨无碍的先祖尸体现在都被扔到了土坑里,偏偏温树林的表情真的很委屈。
老字号地人先把先祖遗体请回木屋,在清理了假尸煞之后,四老爷才派几个人出去给外面的人保平安,顺便把苗、骆两家的首脑请进来,没过多少工夫,嘈杂的脚步声响起,骆家两位老头子和慕慕、阿蛋,青苗二娘与小蚩⽑纠就在温家弟子的带领下走进了生老病死坊。
温家的灵药有奇效,温树林地鼻子现在已经不疼了,如果他愿意,还能从窟窿眼里吹出血泡泡…
等人来齐了,大爷爷才再度望向温树林,沉声喝问:“大饼、破锣、狗,是怎么回事!”
温树林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在自己的头皮上咔咔咔的挠着,表情踌躇,似乎有些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苌狸笑嘻嘻的提醒他:“从头说,不怕说的慢,就怕你说地不全!”
温树林刚忙点点头,一边表情痛苦的回忆着,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温树林原本是天算门资质最好的弟子,也正是因为资质好,看穿了自己功法来算大数根本就没用,大事的推算往往要穷尽几十年的功夫,才能勉強算出结果,但是放到世间,就算是一场惊天动地地世界大战,也早都结束了,所以他才要算世情小数,最终和掌门师兄闹翻,一怒之下逃出峨眉山,入世摸索所谓小数的算法。
以他的本事入世混饭吃,最好的职业当然是算命,不过在最初几年里他差点就饿死了,直到后来他才明白算命和算术是两回事,既然是职业就需要包装,他也像真正的算命先生那样,惜字如金,还给自己定下了个规矩:三字,不管花多少钱,他最后只说三个字,至于三个字之下地事情,就要消费者自己去领悟了。
别人都聚精会神的听下文,唯独苌狸笑着打断了他:“每次都是三个字?那你要算出来两个字或者四个字地结果呢?”
温树林嘿嘿一笑:“加减一两个字,总是简单的,我算出来地是‘烧鸡’,就告诉人家‘烧香鸡’,算出来的红衣少女,就告诉人家红衣女,反正谁来算,不许对我说想算什么,我随便量一下⾼矮或者脑袋大小之后,算出来什么就说什么,然后打发走人。”
当初他抓耳挠腮给人家算了一遍又一遍
种各样地结果都拿出来帮着人家一起分析的时候,一俩窝头;后来改成‘金口一开,三字铿锵’,反而门庭若市,一下子从跑江湖的骗子变成了人人敬仰的活神仙,再加上他也确实有本事,三字的卦象也许让人一头雾水,但是等到灵验的时候就会豁然开朗,由此渐渐的打响了名头,有多事的人还送了他一个外号:三字仙。
三字仙一边入世一边修行,修为没涨但是曰子过得倒不错,直到他自己也记不清是七十年还是八十年前的一天,突然来了一个长相清朗、英俊之极的中年人,和气的笑着,把一笔钱和自己的左手一起送到他眼前。
温树林当时已经是个出⾊的算命先生了,人家伸左手他就要摸脸蛋子,人家递过脸来他就问生辰八字,反正送过来什么就不要什么,反正他甭管什么都能算。到了中年人这也不例外,把左手扔回去之后,温树林量了量对方的右臂长短,跟着开始算,半晌之后给出了结果:双雄斗
本来算出来的是二虎相争,温树林为了三字仙的名声给改了一下,他也不懂这个结果是啥意思,更没当回事就直接写在纸上扔给对方了事。
对方看到纸条之后,眼睛一亮,笑呵呵的说:“本来我不信你,你要是真能算尽天下,知道我来你早就落荒而逃了,不过看到这三个字,你还是有些门道!”说着顿了一顿,又慢条斯理的笑道:“你也是修士吧!”
温树林也不太当回事,他出道之后也曾经遇到过修士,他自己的修为浅薄,眼底的真元神髓瞒不过明眼人,不过也没人会专门对付他,笑呵呵点点头,十分光棍的把钱给中年人还回去了:“既然是同道,这钱就不能收了,我入世只为修行,能帮到朋友就更好了!”
中年人听见朋友两个字,表情有些怪异,过了片刻才继续说:“你再给我算算吧!看看还能算出什么。”说着一挥手,嘭的一声闷响,那一包袱钱被他一掌击成及齑粉,随即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只紫得烫人双眼的八卦盘:“算得好,这个就当做酬金了!”
温树林一看到紫八卦立刻就错不开目光了,这种八卦是道家五术中卜字诀的至宝,对他推衍术数有着极大地帮助,二话不说伸手捉起了中年人的手,仔细计算着骨节的位置,又量出五官之间的距离,开始认认真真的给人家计算。
说到这里,温树林地脸上,升起了一种有些恐惧又有些啼笑皆非的古怪表情,咧着嘴巴苦笑道:“一算之下,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次算出来的结果不用文辞修饰,直接就是三个字:九头蛇!
噗嗤一声,从旁边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精致地脸膛上闪烁起顽皮的神⾊,漂亮的让人心一下子提起来又狠狠的砸落:“这个人就是天音吧!你第一卦算到的双雄斗,是他⾝体里两个元神相争,你不明白怎么回事,天音自己可清楚地紧,自然让你继续向下算!”
可怜温树林,直到算出了‘九头蛇’,还不知道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人,心里偷偷的琢磨着,是不是这个修士外号或者法宝的称呼。天音的神⾊更加古怪了,看着把紫八卦抱在怀里爱不释手的温树林,愣了半晌之后才豁然发出了一阵大笑:“你已经知道我就是柳相,怎么还不跑?”
温树林一时之间觉得‘柳相’这两个字听耳熟的,等他惨叫着明白过来地时候,早就被天音掐着脖子带走了。
天音倒也没太为难他,只是把他的算法问了个底掉,温树林哪敢又一丝一毫的隐瞒,把自己修习的功法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天音听了之后苦笑着揉了揉眉头:“虽然不怎么样…不过也不算一无是处!”
随即天音带着他远赴鸣沙山月牙泉,到了地方之后才开口,指着一片荒野中璀璨地月牙泉水:“算!”
温树林不明白他的意思,哆里哆嗦地问:“算啥?”
天音总是笑着的,看上去哪有一丝柳相真魂地戾气,无论在谁的眼中,都是那一派仙风道骨:“想怎么算就怎么算,什么能算就算什么,一年之后我回来找你,想要好好地活着,到时候就把你算出的结果统统给我看,有我想要的,你自然也就不用死了。”
温树林彻底傻眼了,这样的题目从来都没听说过,天音也根本不再解释什么,转⾝就离开了。
囡囡小五不知道柳相、天音都什么人,就跟在一旁听故事,大眼睛黑漆漆的,偶尔流转出一抹盎然的神光,有些纳闷的问:“坏人走了,你怎么不跑?”
温树林可不敢小看这个小姑娘,他现在明白,自己⾝边的每一位不论大小都是要命的祖宗,赶忙恭恭敬敬的回答:“不敢跑啊!他说在周围二十里都已设下噤制,只要我一逃出圈子就必死无!”
谁也不知道天音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以他的本事,真要在一个极大的范围內,针对温树林自己布下噤制也不是什么难事。
温树林不敢怠慢,在随后的一年里废寝忘食,在月牙泉周围抓到什么就算什么,算出来的结果更是五花八门,动词名词副词形容词象声词无所不含,其中绝大多数他都不懂什么意思。
一年之后,天音果然如期而至,看着温树林在其间算出来的近千条结果,也有些郁闷的皱起了眉头:“这么多?”
温树林心里那个骂啊,‘想怎么算就怎么算,什么能算就算什么’这两条题目下面,他只怕算得少,没算出天音想要的东西,一条老命就交代了,到头来天音居然还嫌算得多。
好在天音还比较満意,小心的把这些结果收入怀中,但是并没有放了他,而是带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这次他们去了广西十万大山。
和上次一样,天音继续要温树林算,至于算什么、怎么算他全不管,这次的时间期限是五年,毕竟华山比着月牙泉大了太多。看着绵延不绝、峰峭崖凝的莽莽大山,温树林想死的心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