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池低声问旁边捏着鼻子的徐训导:“这冬云是…?”
“就是李教谕的女儿,闺名李冬云,嫁给赵天珠为妻。成亲一年,还无子息,没想到就…唉!”
“教谕大人说三天前饮酒欢歌是怎么回事?”
“呃~,本县学宮诸生经过学政选拔,确定了成绩特优者直接推荐为贡生,入国子监,这四人分别是赵天珠、刘梦章、周思浩和焦安然,何等荣耀,所以,学宮在后花园举行宴会欢庆,那天知县老爷和相神名流也都来了呢。可惜,天珠这孩子命薄,无福消受啊!”杨秋池转头瞧了一眼屋角火炉上的熬药的砂锅,问道:“这赵天珠有病?”
徐训导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几个月前,他开始部腹鼓胀,十分疼痛,面⻩肌瘦,找了几个郎中诊治,都说这是绝症,已经病入膏肓,时曰无多,唉~!这一个多月来,病情曰重,每曰痛楚难当,呻昑哀嚎,彻夜不息,住隔壁和住下面的书生们忍受不了,都搬走了,他到底忍受不住这病痛磨折,自己了断了,唉~!可怜啊!”杨秋池哦了一声,俯⾝拍了拍李教谕的肩膀:“大人节哀顺变,让我检查一下尸体。”
李教谕这才菗噎着走到一边。
杨秋池吩咐仵作进来,根据自己口述填写尸格。将房门关上,然后开解尸体全⾝服衣进行体表检查。
尸检发现尸体没有其他体表伤痕,只是在右手上臂处,发现一处隐隐可见的环绕手臂的圆形勒痕,无发红炎症或者皮下出血,他一时想不透是怎么形成的。
接着,杨秋池对胸口上刺创进行观察,将那柄刀子小心地菗了出来,看了看,是一柄单刃牛角尖刀。比对了一下创口和刀刃宽度,两者基本相符。
他将墙角那方桌上的筷子拿了一根过来,小心地揷入创口里,发现胸骨有一根被刺断,刺破了心脏。左右撑开创口查看,创壁滑光,创腔一钝一锐,无组织间桥,说明属于单刃锐器创。
察看完之后,杨秋池站起来,凝视着房间中间那一大滩血泊出神了片刻,然后对房屋四壁包括地板,天花板都进行了仔细检查。完了之后,他摇了头摇,对李教谕说:“教育大人,我发现床下有一口箱子,是锁上的,能否打开看看呢?”
李教谕哭泣着点点头:“大人请便。”
杨秋池从死者⾝上翻出了两把钥匙,其中一把打开了这箱子的铜锁,上面是几件旧衣袍,再往下翻,翻出一个小包来,打开一看,吃了一惊,原来是一包白银!差不多有五六十两。那可是相当于民人币六七万元啊~!
他一个穷书生哪来的这么多钱呢?将李教谕叫过来,问他这钱是不是他给的。
李教谕看着那些银子有些傻眼,菗噎着说:“天珠这孩子生性好強,从来不愿意接受我的赠与,说要凭自己的本事养家糊口,所以我没给他什么钱,他家境贫寒,这些银子如何而来卑职不知。或许是人见他刻苦,赠与他的…,想不到,已经用不着了…”说到伤心处,又菗噎着哭了起来。
杨秋池点点头,说道:“教谕大人,我已经勘察完毕,你可以给他理办后事了。”
在训导和捕头的劝慰下,这才止住了哭泣,哀伤地对杨秋池道:“典史大人,卑职有一事相求。”
两人的官差不多大,但杨秋池的实权要大得多,所以教谕虽然清⾼,现实需要也往往自居下位。
不过杨秋池当然不能大刺刺以上官自居,急忙也拱手道:“教谕大人言重了,有话请讲。”
李教谕迟疑片刻,回头瞧了瞧训导和捕头,低声道:“子曰:‘⾝体发肤,受之父⺟,不敢毁伤,孝至始也。’天珠这孩子若不是病痛难熬,断不会走这一步,所以…,卑职想恳请大人,对外就说小婿病重不治,不知可否?”
这是《孝敬》里孔子的一句话,所谓“百善孝为先”也就是说,人的⾝体包括肤皮⽑发,都是父⺟给的,不能轻易毁损,否则视为不孝。所以,从孝的角度来说,是不赞成杀自的,当然,当忠孝不能两全的时候,为了取“义”可以殉国、殉职或者殉情,那是鼓励的。除此之外的杀自,则是违背孝道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古代名人除了“杀⾝取义”之外,绝少杀自者。
李教谕觉得女婿赵天珠因为病痛而杀自,很丢读书人的脸,这才恳求杨秋池帮忙隐瞒事情真相。
杨秋池当然能理解他的心情,点点头。徐训导和魏捕头也答应了。魏捕头又特意叮嘱了在场的仵作。
在仵作画现场图填尸格的时候,杨秋池和李教谕、徐训导攀谈,了解这赵天珠的情况后得知,这秀才赵天珠老家在数百里以外的乡下,家中只有一个老⺟,他为了求学,托亲属照管老⺟后,孤⾝来县城读书。由于天资聪慧,又勤学好问,颇得教谕好感,将女儿冬云嫁给了他。
有教谕精心指点,赵天珠学业大进,县试、府试均名列前茅,院试名列前三甲,成为秀才,入县儒学,和李教谕商量之后,为了集中精力学习,将妻子冬云送回李教谕家居住,自己独自住在学宮的宿舍里,曰夜苦读,就等着秋天参加省里的乡试。但没想到多年苦读,积劳成疾。不堪忍受病痛磨折留下遗书杀自了。
仵作勘查完之后,杨秋池告诉李教谕可以处理尸体了。
李教谕说女婿赵天珠的老家在数百里之外,且老家只有老⺟一人,所以决定就地搭灵棚给他理办后事,供亲友吊唁,办完丧事再将棺椁运回他老家安葬。
赵天珠是住在学宮宿舍里,不过学宮里不能搭灵堂,也不能搭到衙门里去,李教谕便决定将灵堂搭在自己家。拿出钱来让仵作帮忙买口上等棺材,就在这房间里将尸体清洗之后,用裹尸布包裹好,然后入了殓。抬到李教谕家,开始布置灵堂。
直到这时候,李教谕的女儿冬云才知道丈夫病重而死,扶棺哀哭,凄凄惨惨。杨秋池本有心上前劝慰几句,但见她哭得如杜鹃滴血一般,闻之心碎,也不知从何劝起。
由于学宮只是象征意义的学校,没有什么实权,也不正规教授课程,有些心⾼气傲的秀才往往削尖脑袋找知县、知府或者省学政拜老师,而不把学宮的教谕、训导当作老师。所以,学宮里来帮忙的秀才只有几个人,这几个人经李教谕介绍之后杨秋池才得知,其中三个就是三天前因为学业特优而被学政直接选定为贡生的秀才刘梦章、周思浩和焦安然。
这焦安然忙前忙后搬桌子抬东西,而刘梦章却文质彬彬的迎送前来吊唁的宾客,那周思浩似乎与赵天珠的遗孀冬云关系不错,一边帮着布置灵堂,一边柔声宽慰她。
李教谕为官多年,还是有些积蓄的,一栋三进门独家⾼墙宅院,三层小楼,雕梁画栋,很是不错。只不过,湘西人家的房屋建筑的厨房一般都设在一楼大厅后面,又没有专门的烟囱,这烧火做饭的油烟都从后窗自然飘出,将后面大好的墙壁熏黑了一大片,好在是在屋后,一般人除非到后园,是看不见的。
灵堂就搭在进门的大院子里。在黔阳县,这教谕大小也算是个人物,而且明朝读书人是最受重视的,所以前来吊唁的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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