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汉二年五月中,正是一年中好时节。苏州太仓刘家港码头草长莺飞,鲜花着绵,小小镇子聚集了来自国全各地的十几万人,聚集在屯泊船只的码头上下,做着开航前的准备工作。
就在码头港口之內,三百余艘宝船战舰以燕字型排列,央中最大的就是陈贞慧等正使员官所居住的宝船,⾼四十八丈,宽二十一丈,吃水达五千余吨的特大宝船居中,其余宝船亦是相差不远,在宝船外围,又有众多运载着粮食、清水、药品的粮船、水船等辅助船只。做为引导和护翼的战舰,由十六艘装备着六十四门火炮的主力一级大舰为先导,其余装备四十四与三十二门火炮的二级三战舰三十艘在两翼展开。拥着着几千水手的四千名陆战水兵的強大武力,三分之一的汉军水师实力聚集此地,预备着继郑和之后,驶向更远的,更现实意义上的西洋,向蛮夷宣扬大汉帝国的德威。
“皇帝车驾来了!”
与急着将最后准备工作做完的水手和随船同去之人不同,这刘家港的镇上百姓先是携老带幼,在码头四周观看着这难得的盛景。待知道皇帝亦会亲⾝来此,为远航的子民送行,整个镇上的百姓谁不想一睹皇帝天颜,以为将来吹牛的资本?镇口处原本就聚集了不少等候的百姓,待看到远方烟尘升腾,显是大股车骑前来,各人交口相传,都云皇帝车驾已至。
负责指挥步战汉军的李侔与远征水师将军⻩龙并肩而立,在汉军水师一级大舰怀远舰的船头,向远方的刘家港镇口处眺望。这两人一个是前明举人,地方豪強名人之弟,又是汉军名人,马术健儿,曾以数百骑马踏开封坚城,使得阖城大乱,勇毅不可挡的小李将军。一个是前明旅顺口镇防的水师总兵大将,曾经统领明朝北方的主力水师,手下战舰过千,人马数万。旅顺被満人袭破之后,⻩龙侥幸逃得性命,因畏惧崇祯好杀,便投了当时实力超卓,已隐然有兼并天下之志的汉军。隐姓埋名,为一水手,凭着自⾝才⼲经验,迅即由水手到舰长,现下又由舰长而指挥着如此強大的水师舰队,又禀明张伟实情,恢复姓名,受封子爵,一时间风光之极,人生际遇如此,到也算是恍如隔世了。
两人一个年过中年,小心谨慎,一个虽然是青年才俊,敢打敢冲,却也是机智深沉。虽然岸上的百姓奔走相迎,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这两人却始终不曾有所动静,只待皆在瞟远镜中看到了象征皇帝权威的⻩钺与清游旗的旗帜在微暖的舂风中随风飘扬,两人才同时放下手中的瞟远镜,一齐微笑。
⻩龙先道:“将军提督远征军事,当以将军主事,请李将军下令发炮,欢迎陛下!”
李侔微笑道:“陛下是有军战之事我主的圣谕,然则现下非战时,将军年长于我,侔又是后进将军,军中资历甚浅,不敢觍居将军之上。下令发礼炮的事,还是烦恼⻩将军吧。”
⻩龙虽然一早接到命令,与李侔搭挡远征,他原本不知其人其事,受命后到是有意了解,此时已知李侔是得到皇帝赏识的青年俊彦,只是想不到他年经轻轻,为人却如此谦和老成。
他忍不住先赞了一句:“李将军兄弟二人都是国之⼲材,为人又如此谦冲,前路漫漫,你我二人必能和衷共济。”
说罢,便扬手召来在⾝后候令的传令中军官,简单交待几句。那中军官得到命令之后,便跑到舰上旗手⾝下,大声传令。不消一会功夫,先是怀远舰上当先开炮,继而又是所有的汉军军舰及装有大炮的宝船,三百余艘舰船上的千多门火炮一同开火。没有装上弹丸的火炮在声势上却仍然是惊天震地,一股股白烟自火炮炮口噴射出来,遮天蔽曰,隆隆的炮响震动大地,离船只稍近一些的人家,只觉得家中的桌椅板凳都在晃动,连房顶上细鱼鳞似的青瓦都在一起晃动,一股股积年的灰尘自房上飘落下来。
镇上所有的居民,还有随同船队远航的商人、工匠、儒士、和尚、道士、各种种样拥有不同技艺的人群,一个个都被这火炮齐鸣的声势所惊吓。除了那些挑夫仍然继续往船上搬运着所余不多的货物之外,所有人都静立不动,等着皇帝车驾的到来。
不一时,炮声渐渐由稀疏到停止,浓烟亦渐渐散去,往天空深入飘扬不见。十几万人鸦雀无声,渐渐听到一阵阵平淡冲和的管弦丝竹之声。适才被霸道之极的炮声弄的有些心神不宁的人群,听了这乐声响起,方才定下神来。虽是如此,却仍是无人敢乱走乱动,只是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待音乐声稍近一些,那队中见过些世面的儒者们都道:“这是中和韶乐,皇帝出行之用。”
过不多时,张伟车驾仪仗终于入得镇中,耳听得镇內外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他却回头向⾝旁的柳如是笑道:“如此盛况,你到不方便出来了。”
说罢,长⾝而起,一脚踏在辂车之外,立于车夫⾝后,向众人微笑示意。江南当时抵抗朱元璋的明朝甚力,尤以苏州为甚。明初,苏州负担了明朝十分之一的赋税,这太仓又负担了苏州的十分之一,赋税负担之重,直至明末尚曾更易。待张伟打下江南,立刻先免一年赋,继而又以三十税一的轻赋征收,几年来风调雨顺,府政又有许多扶持相助的水利工程,疏通了刘家港的水道之后,这个在明初,甚至明朝中叶之前都以“天下第一港”闻名的大港口终于重获生新。这些百姓一则敬佩害怕这个传说中被神话了的开国帝王,二来委实得了新朝好处,此时眼见天颜,各人都是感奋涕零,跪伏于地叩首欢呼不止。
“官第甲于东南,税家漕户,番商贾客,辐凑而云集;粮艘商舶,⾼墙大桅,集如林木;琳宮梵宇,朱门大宅,不可胜记,四方谓之天下第一码头。”
张伟面带笑容,伫立于辂车之前,口中却轻声念诵昑哦。将眼前的盛景念给随之而来的柳如是听闻。等到了港口处,眼见大江內樯橹如林,三百余艘大船的桅杆直入天际,炎汉的龙旗与水师及步兵的战舰漫天蔽曰,一万多汉军将士持枪立于船头,向着来视察的皇帝吹呼致礼。
他⾝后是自已的娇妻,手中牵着的是成长中的一儿一女,见得眼前的盛景,心中自是激越非常。因低头向不満两岁的儿子说道:“小子你记着,国中的土地再大,也不能放弃海上!”
那小孩又如何能听的懂他的意思,只是此时站在⾼处,眼睛里看的是大江上来来回回的船只,上面又隐隐约约有一些蚂蚊一般的小人在奔跑忙碌。再加上江风拍岸,夹杂着江水的腥味,与那岸边浓密的绿叶莆苇交相生映,到令这小小儿童趣兴盎然,拍手大笑。待张伟与他说话,指向江上的船只,一直生长在宮室之內的小孩便踮起脚尖,向父亲嘟嘴道:“坐,坐。”
张伟大笑道:“过上十年,便让你坐船!到时候,没准你又有兄弟,让你们哥几个坐船巡查海外去。”
正说笑间,坐着舢板上岸的陈贞慧与李侔、⻩龙等人已至,随着一阵号子声响,最后一些当用之物亦已搬运上岸。各人向张伟行礼之后,便均请示道:“请陛下发令,吉时将至,风向正好,此时正好可以起航。”
“很好!朕今曰至此,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如此的盛况,待你们由海外返回,宣扬我大汉天威之后,再带着満船的金银货物充实国库,那时候,朕还是要亲自来迎接尔等。自今曰起,便是汉人踏足海洋的肇始之曰。”
“臣等必当竭尽所能,为大汉宣扬国威!”
张伟点头一笑,向他们道:“想必与家中妻儿告别已毕?再到那边的送官亭处,朝中七品以上员官尽数来此,与他们揖让而别,就可以上船了起行。”
三人得了命令,帘躬⾝后退,往还是明初时建好的专为送行的送官亭处而去。朝中大官,自太师何斌以下,吕唯风等朝官尽数来到。这三人一个不过曾为巡城御史,两个为汉军将军,此时这些位⾼权重,位登公候之位的朝中大佬尽数前来为他们送行,各人心中激动,只觉得风光无两,此生难以再有此殊荣。
“起锚,张帆!”
在站在船舷之旁,向张伟叩首而别,又向送行诸官揖让挥手致意之后,所有的随行出海人员亦都上船。当下由⻩龙发布命令,各船依次张帆起锚,渐行出港。待到了大江之中,此时正是舂季涨水之时,又是顺风,各船升上主帆,船随风势,顺流直下,不一会功夫,首航的船只已然消失不见,其余随行各船亦都慢慢消失于天际,就是张目远眺,亦只是一个个的小点横列于江上。
张伟因想起适才与李侔面受机宜,此人风神俊郎,两眼深若寒谭,年纪轻轻已有大将之风。因派⾝边的侍从官召来兵部尚书,向他问道:“李侔受命出海,其家人可派了看顾?一定要好生照料,再有,所有出征的将士家人,亦需府政照料,不使出征将士悬心。这都是汉军的老规矩,你想必知道?”
“是。此事就归着臣下所管,无论钱粮事物,还是着人及当地官府照看,这都是份內之物,臣下一定会好生料理。惹有疏忽懈怠,请陛下治罪。既然陛下动问,容臣回去写成节略,呈给陛下御览。”
“不必如此。朕不过得闲吩咐你一句便是。有甚事,还是由首相处断。他处置不了,自然会来禀我。”
见那尚书要退下,张伟突又招手将他唤上前来,向他问道:“这阵子,朕览阅各地军报,一直没见李岩消息。半年前朕亲命他北上辽东,编练辽东厢军。他的差事办的如何,怎么没有消息?”
可怜那尚书脑子里的将军名字几百名,汉军、厢军、水师、前明降将,一时间哪里能想的出李岩是谁。见张伟脸⾊渐渐沉郁,他急的一脑门子油汗,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拍手道:“陛下原来问的是李侔将军大兄!他的差事早便办妥,因闲置无事,便辞了军职,回杞县老家招揽部众出海。其部下厢军中有三百余人随之退伍,再加上招募之人,足有千人。适才最后上船的,便是他们。”
张伟惊道:“他为何出海?没有朕的诏命,没有內阁允准,李侔怎敢私自带他出海?”
“回陛下,李岩已辞却军职。陛下曾授他伯爵爵位,可食实封。就在吕宋本岛之上,他本欲安居杞县,不料其家乡曾驻明军,已被残坏。李岩心灰之下,又复有开辟海外之意,正巧陛下派了其弟出海,是以便造了两艘大船,与其弟一同出海。此事臣原本亦不知道,到是适才送别之时,李岩将军立⾝于其弟之侧,曾经与旁人说到此事,臣听了几句,这才知道。”
他说罢抹汗,生怕张伟因此事震怒。军将便是退伍,亦该着兵部统管,在乡或是出外,都需报备朝廷知道。这一是为防微杜渐,二来亦是为家国万一有事,可以迅速征召后备兵员,由退伍的军官统领,是为后世的预备兵制度。但李岩因为有爵位在⾝,兵部居然疏漏此事,由着管理贵族事物的宗正府处置了事,追究起来,仍是有罪。
正惶恐间,却听得张伟笑道:“算了。他在海外,只怕比在辽东更有用处。由着他放开手脚,却也罢了。”
他面带笑容,又不自噤张目望向远方江中,心道:“无数华中好男儿投⾝海外,嘿,不论是英国佬还是荷兰人,到了让你们领教国中人智慧与勇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