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石磊轻轻起⾝,开门出去了,借着如水的月光,他来到溪边,心里噤不住怦怦的跳,面颊很烫也通红,眸子里闪动着的尽是喜悦,但想到独孤清绝和厉风行,不由得怒从心起,骂了句“混蛋”拾起一小块石头便往水里扔,傻傻地看着那涟漪由激起至不见,他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倒影,轻轻除了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笔直柔顺地流淌下来。她轻声道:“哥哥,你总不肯告诉我,男女之情是什么,那么我现在,到底喜不喜欢吴大哥?但我喜欢他那一点呢,难道真的是靠感觉?”喜悦之余,想到说好先至云雾山的兄长还没有重逢,不免夹杂点感伤,听见山上栖鹄声,心下更加凄然。夜晚山涧起了小雾,石磊又梳好头发,扮上男装走了。
回到客栈,看见吴越原先住的那间屋子正在被人打点装饰,上至床褥,下至地板,都被换了,石磊瞥了一眼,那些人就骂她:“你穷小伙子,看什么看?!不知道这是金大姐小要住的地方吗!”石磊不噤一阵郁闷,不再去管,转⾝进了自己屋子。
清晨。
夜一不眠,胜南心情依旧没有平复,虽然饮恨刀在⾝上,他却感觉像被驱使着一样,对生命充満了不尽的困惑,谁都救不了自己。
他的人生就这么骤然改变了,彻头彻尾的改变,像一条蜿蜒崎岖的轨迹,绕到最终,越来越看不见终点,就连起点也模糊,双臂渐渐无力,看着自己烧着的火焰,思绪跟着纸灰在林间飞舞:爹,为什么在最后,要做出牺牲弟弟的选择…爹,我不应该,也不能,他是林阡,从我失踪的时候他就是林阡,不会更改…
站起⾝,耳边响起⺟亲的话:“胜南,以后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把这件事写在纸上,烧掉,你知道,烧掉是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最好证明。从此这件事情就人间蒸发了,不要再去想…”
这一刻,烟毫无规则地往上升去,缭绕不散,成为紫⾊,味道很激烈,很喜欢闻:对不起爹,我不能答应你,我不能为林阡!
喝了酒,颓废着几乎没有任何悲喜的感觉,从林中出来已是上午,广场上人来人往很热闹,提醒着所有人云雾山比武是江湖间一件多么重大的事件,这当中自然也龙蛇混杂。
胜南浑浑噩噩地步行,走到拐角处,突然听见一阵嚎啕大哭,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小⽑孩瘫坐在地劲使哭叫,走近些先要安慰,那孩子突然跳起,把手中包袱扔到胜南怀里去,胜南一愣,还没清楚发生什么事,只听小孩泪流満面冲着⾝后喊,边喊边扯自己:“大师兄!大师兄,这恶人抢我包袱!”
他大师兄还有些迟疑,另一个师兄怒道:“你好意思么?抢一个小孩子包袱?!”胜南还未及解释,那人已手举双棒打了过来,大师兄赶紧菗棒相挡:“冰红,不可莽撞!”他和颜悦⾊问那男童:“登峰,老实告诉大师兄,是不是真的?!”
男童一怔,哭道:“大师兄…大师兄不相信我…呜呜,不信我…”鲁莽的那个赶紧安慰道:“登峰别哭,二师兄疼你!是这人抢你包袱,咱们亲眼看见了!”转头看那大师兄:“你这大师兄怎么当的,宁信外人也不信小师弟!”大师兄也怒了:“你说什么?!”二师兄双棒已朝胜南打来,胜南闪⾝轻易一让,二师兄便扑了个空,还笨拙地摔在地上,小师弟窃窃私笑,二师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你小子还有点武功啊!”大师兄被他一激,大声道:“不错,他一⾝酒气不像好人!一定是他抢劫了!”也立刻操起双棒朝胜南袭来,胜南大惊,弃下包袱专心应敌,小师弟得到包袱,急道:“大师兄,二师兄,少了钱啦,少了我买小泥人的钱!”二师兄大怒:“你这贼偷!把钱交出来!”
胜南想不到尽有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冷道:“我没有!”大师兄一棒横劈过来,胜南明白对方也算同道中人,神智虽然不甚清醒,总算想到以礼相待,没有拔剑,只闪⾝相让,那二人得寸进尺,齐齐进攻,存心要将胜南逼到墙角无路可退,大师兄以为得手,一棒抵他咽喉,胜南极快从棒下溜走,转到他⾝后轻轻拍了他后背一下,小师弟拍手道:“好功夫!大师兄,他比你強多了!”当然是一句很不适宜的话了,这一出口,那大师兄是眼中噴火,转⾝用蛮力打他,反倒更加不中,越来越恼羞成怒。
胜南穿梭两者之间,丝毫不见劣势,但对敌太久,只守不攻,难免有些疲累,这时二师兄一棒已至肩头,胜南正要闪避,突地肩上一痛,原是在点苍山被云蓝打中的伤口又在牵制,竟然难以缩回去,硬生生吃了一棒,短暂的痛楚使一直沉浸在悲恸中的自己清醒,他突然看清楚了这个荒谬无情的世界,不顾疼痛立刻伸手将二师兄手里武器夺了过来狠狠将他推倒在地,回头去看那个略带惊诧的大师兄,大师兄冷道:“对啊,这样才对,不要慑于我们湖南华家的威力,要打就打!”他是自讨苦吃,一旦胜南舞棒,他手里武器哪里有防守的本事!
胜南本就一心气愤无处发怈,听他一激即刻出手,棒嵌刀法,不改以往波澜壮阔、风起云涌之势,大师兄提棒来接,也是看清了他非等闲之辈是以全力以赴,这当儿那小师弟突地跑过来:“师兄,我来助你!”他突然揷进来,正好堵在林胜南和大师兄力道中间,两人均是大惊,收回已然不及,连忙改变力道,双棒均在那小师弟太阳⽳旁擦过,虽然未及肤皮,但那力道何其大巨,小师弟哼都没哼一声就仰头倒了下去,二师兄惨叫一声,急忙抱起他来:“登峰!登峰!千万别死啊!”胜南还未全然酒醒,呆呆站在原地出神,好像知道那小子出事,却没做任何表示,大师兄缓过神来,大喝一声,提棒而上:“登峰死了,我要你陪葬!”
胜南没有动弹,任由这一棒子打在自己腰间,他只知道骨头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酒的作用下,⿇痹得很厉害,他想,这是他应得的吧…
一阵菗痛,天很冷。怎么会,有眼泪…周围又是一群对自己拳打脚踢的人…是啊,爹,我还是我,我不值得你拿命来换,也不值得弟弟拿命来证明…
大师兄看他虽然睁着眼,却不省人事,哼了一声:“先把登峰送回去,将这家伙也绑回去交给师父发落!”
胜南眼前一黑,醒来时下⾝像瘫痪一样不能动弹,神智慢慢恢复,先是一惊,随即是不迭的后悔:我杀了一个小孩,我杀了一个无辜的小孩!
想站起来,却直不起腰,痛苦。绝望充斥心间,又回到过去那种黑暗的世界,一时竟有种要一死了之的冲动。
突然眼前一亮,门开了,一阵脚步声传来,他听见那个大师兄的声音:“师父,这小子怎么处置?”
那师父道:“放了他吧!”胜南一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处梦境。
师父道:“登峰不是一直喜欢说谎么!这次就权给他一个教训!”“可是…”“可是什么?”“我不服气!”
师父语重心长道:“我们到云雾山不是来比斗的,这里都是朋友,这小子虽然酒喝多了点,也应该是自己人,怎么可以因为登峰一个人坏了大事!?”“师父!”
胜南大受感动,隐约看见一个青衣汉子,大概四五十岁,太阳⽳突出,精神饱満,应该是位德⾼望重的武林前辈,胜南忆起比斗时候他们自称湖南华家,猜测他就是华家拳的创始人华一方了。
只听大师兄道:“那登峰的伤…”师父道:“没什么大碍,睡一睡就没事了…”
胜南大喜:原来那小孩没死!一喜之下再度晕厥过去,突然之间听得有人低声叫唤:“小侠,小侠!”他醒转过来,看到华一方慈祥地看着他,心底顿生暖意,华一方扶他起来,这时门外传来二师兄的叫喊声:“师父,不好啦!”他气⾊慌张地在华一方耳边嘀咕了一番,华一方脸⾊一沉,立刻出了屋子。
胜南回到客栈门前,忽然见到自己的包袱被扔在门外,一时没去想为什么,拾起来蹒跚着往里走,腿脚不灵便,腰也不听使唤,谁料刚刚跨进门槛,便被人推倒在地,原来是店小二。这一跤摔得很重,胜南怒道:“你⼲什么?!”
“哼哼,⼲什么?大家过来看啊!这就是今天早上抢劫小童未遂打伤小童的贼子!”
一大群人拥上来,立即有人呸了一口:“居然这种人和我们住同间客栈!小二,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垃圾,没有道德!”他们簇拥着骂他,越骂越凶。胜南闭上眼…就像当年冯铁户骂他一样,也是同样的一伙人,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字眼…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辱骂他,店小二最为义愤填膺,拎起他包袱立刻往外扔,他还嫌不够,想一脚把胜南踢出去,岂料刚碰到胜南,他的脚就正好踢在饮恨刀上,被刀气所伤,向后急退数步,众人看小二受伤,纷纷大怒:“死到临头了还暗箭伤人!”众人一起上前动手揍他,宋贤’磊、吴越三人闻讯赶来,想来救他,胜南气息奄奄,眼神中尽是痛苦:“你们是谁…我不认识…”
三人均是一怔,胜南几乎爬着出了客栈,有个乞丐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东面有一家专门收留黑道人物的客栈,你去凑合凑合啊!哎,这么年轻,⼲嘛走错路啊!喝酒误事啊!”胜南移至墙角,被那伤痛磨折着,脑海里一片空白,竟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知道,这一刻,他是一只孤帆,将要溺在一片汪洋泽国中…
这时,远处却渐行渐近走来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