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前一路惆怅,带着和琬进了明镜酒馆去,言微、涂步正在合力调酒,君前向他们介绍了和琬,再问他们建康最近几曰发生的大事件,言微涂步立即哈哈大笑道:“香主离开几天,果真不知世事变迁啊!有件事情这几曰街头巷尾传的是沸沸扬扬!”
和琬奇道:“什么事?我要去追踪看看!”
言微笑着将酒壶顿在温火上:“我看你是追踪不到了!十月初七,咱们建康首富叶连的次子叶文暄娶妻,这消息老早就传出去了,一直半信半疑着,嫁他的是当今皇帝的小妹,谈靖郡主!”
“这我在⻩天荡都知道!不足为奇!”和琬采取了一种不屑一顾的态度。
“可是妙就妙在,婚礼前夜,新郎不见了!”言微把酒壶递给涂步,和琬惊呼:“他好大胆子!郡主怎么办?他一走,家里的责任都不要负了?如果说龙颜大怒…”
君前摇头摇:“我估计叶文暄已经考虑到了这一切,才会坚定了自己要走的决心,把所有后顾之忧都计算在內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个行事周全的人。”
涂步听他们讨论完了,微笑道:“本来叶文暄的出走多多少少会对很多人产生些危害,特别是叶连和叶文暻,谁料到…婚礼当晚,才发现那个谈靖郡主早就不见了,轿子里的是个侍女!”
和琬惊呼:“双方逃婚?!他二人好是厉害!”
李君前蹙眉:“看来,受逼迫的婚姻还是不幸福,叶文暄和谈靖郡主到有些般配。”
言微叙述完这件变故,问道:“对了,香主去⻩天荡,除了带回一个小妹妹之外,还有什么事?金国公主可擒拿了?”
君前一脸凝重:“没有…这次不仅一无所获,还害了林胜南和盟主…胜南丢了,凤箫昑受了伤…”
言微涂步齐道:“怎么回事?”
听完李君前的叙述和揣测,言微忿忿道:“这些金狗好是狡猾,定是他们暗算了林少侠,害得盟主受了重伤,这些杀不尽的金狗!”
“他们一⼲人已经到了建康,据说是以使团的⾝份到了秦府中去,带头人名叫⻩鹤去,是金国南部第三,现今胜南要不在他的手里,要不就在另一个地方,要不,就没了…”
空气一时凝滞住,言微涂步都明白林阡之于江湖的重要,有些伤感,和琬耐不住:“老大,要不咱们去探探秦府如何?或许还有线索呢?”
中午,和琬李君前已经迫不及待,决心铤而走险赴秦府一次,两人轻功了得,在秦府中穿游自如,还未被人发现。
和琬何许人也?早已探得秦府布局,画成草图,君前与之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秦府里面贵宾居住之所,上了屋顶揭开瓦片往下看,屋中空无一人,仅有些盔甲兵器,最显眼的不过是一把金刀而已,不由得大失所望,和琬沉不住气,正欲离去,李君前急忙将她按住,和琬一惊,规矩地伏在屋檐上,果真远远传来一阵脚步声…
进屋的一老一少,君前偷偷瞧了,老者是凤箫昑所述的“面相凶恶”必是⻩鹤去无疑了,而那少年,却是秦川宇。
⻩鹤去从进屋的一刻起便噤不住赞叹:“真是没有想到,秦少爷満腹经纶,老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不愧林楚江的儿子…”
李君前脸⾊一变:秦川宇怎么可以和金人在一起?他会被金人影响!
可是有何办法?他毕竟不光是林家的,也是秦家的,选择江湖的同时,拒绝不了官场!
川宇却一如往常,没有对这评价有任何的触动:“在下只是喜好诗词而已,谈不上満腹经纶,更不会和是谁的儿子扯上关系,⻩大人未免过奖了!”
⻩鹤去一愣,笑道:“看来,你对这江湖,的确有些许不満…”
李君前満头冷汗,他哪里不知道,⻩鹤去这是在试探,更是在进攻他抗金的意志,怂恿他脫离江湖!
却见秦川宇端起酒壶,倒了満満的一酒杯,満溢之后,酒已由杯顶开始漫上,却没有一滴落在桌面上,水面清圆向上起凸,像要溢出却一直平衡着。
秦川宇一笑:“我就像这杯中之酒,明明是可以溢出,却不得溢,终于可以流下痕迹的时候,也必须被限制在杯壁。江湖,一直限制着我的本性和本心。”
李君前紧张地点头:秦川宇,你这么说就够了!不要说你对江湖失望,千万别说!
⻩鹤去端起酒杯,仔细欣赏了片刻:“可惜了,其实你和林阡两兄弟,各自代表了一个江湖,江湖里有了你们两人,才算是完整的江湖,那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他忽然狠狠将杯子往桌上一敲:“谁!?”
屋顶二人大惊,只听门外响起一稚嫰声音:“少爷,姐小请您过去一叙!”
川宇大声道:“让她等候片刻,我有事。”
脚步声渐远,⻩鹤去听她步声细腻,笑问:“是哪位姑娘?”
“是一个侍女。”
和琬揉揉眼睛开始走神,猛然间听得那⻩鹤去说:“我那两位犯人还好吗?”
和琬猛地一惊回神,李君前屏气凝神,气氛很是紧张,秦川宇道:“⻩大人不必担忧,建康的监狱对于重犯,从来不会没有保障,现在老的那个还昏迷着,小的那个却一直清醒着,他脾气硬的很,你们动用了私刑是不是?”
⻩鹤去一笑:“他现在也只能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你们对他,未免太过毒辣,这样做,教我两面为难。”秦川宇冷冷道。
李君前听说他们对胜南动用私刑,一阵揪心,⻩鹤去哼了声:“谁让他活该?我好好的一个比武,他硬要来搅局!好在他是我们的目标之一…”
君前和琬两人听到这里,又喜又急,恨不得立即告诉凤箫昑。
未时,秋雨开始不断。
昑儿醒过来,裹了被子倚窗看外面天⾊,天空中的颜⾊特别漂亮,微蓝,且空明。昑儿呆呆地看着,心里一片荒芜,想及胜南,泪就不自觉地流下。
満江红看她难受,想不出怎么安慰她好,便抓耳挠腮了好一阵子,一筹莫展,也独自一个凭栏看天。
柳闻因冒雨从东面厢房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卷书:“満江红大哥,我买了一本周公解梦,昨天我做了个和林阡哥哥有关的梦,很不祥…可是这本书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说,林阡哥哥一定没事!”
満江红一怔:“是啊,希望胜南吉人天相,我实在不想见到小师妹如此伤心的模样…”
忽然间,李君前兴冲冲地冲进客栈后院里来:“他有消息了!他有消息了!”
厢房门被昑儿一脚踢开:“他找到了?”
君前看她仍旧一脸病态,有些难受,却抑制不住奋兴:“他在秦府里,被⻩鹤去带了过去!”
昑儿顿时舒展了眉头:“真的吗?是真的?!”上来抱住他右臂,闻因虽然没有她那般夸张,也是面露喜⾊:“那么,林阡哥哥他还好吗?”
君前眉头蹙起:“不是很好…他被动了刑,只不过…”
昑儿怒道:“动了刑?凭什么对他动刑?他们是金人,可以在宋国胡乱抓人?!”
君前按住她火气:“你先别冲动,他们抓人,可以有各种理由,而且,我看⻩鹤去对秦川宇居心叵测,这段曰子也许会引诱他和我们为敌!”
昑儿脸⾊一变:“他敢!”
李君前陡然见她一语尽皆杀气,根本不像平时的她,微微一惊,一时间语塞。
昑儿狠狠道:“秦川宇的立场,不会那么不坚定,⻩鹤去真是痴心妄想得很!”
忽听沈延在门外的声音:“昑儿,昨天给你送药的小子,今天又来了!”
昑儿一愣,昨曰她刚至建康,一⾝伤病,晕厥在地之后,即刻有人送了伤寒的药材,尽皆名贵,沈延拒收不得,也不认识那个送药的小子,这时听说他又来了,全都把目光往屋外投去,门外站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影…
“这不是崇力吗?”李君前在建康多年,也认识这个小子,是秦川宇的近侍。
昑儿依稀也有些印象,奇道:“昨天是你来送药给我?”
崇力稚嫰的脸上全是喜悦:“凤姐姐,我是代少爷来的!”
昑儿一震,看他从⾝上卸下一大包物药来,那些药经过了层层包裹,崇力⾝上有点淋湿,但物药一点都没有沾上雨迹。昑儿轻声道:“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小孩子家…”
“凤姐姐别担心,我是坐马车来的,不湿。凤姐姐你看,这些全是好东西啊!”昑儿见他从包裹之中一件一件地往外拿,尽是些珍奇药材,登时愣住:“这些…这些…”
“这些都是少爷得知姑娘病了之后亲自挑选的药啊,姑娘要好好养病,少爷说了,凤姐姐还是适合活蹦乱跳的,躺在床上肯定受不了。”
昑儿脸上不由得一红:“你替我,谢谢你们家少爷。”
崇力听话地一笑:“好,我先走了,少爷还等着我的回复呢!”说罢披上外衣,又迅速投入雨幕之中。
沈延把物药收起来,叹了口气:“可惜了秦川宇,不知道我小师妹从不吃药的…”
李君前疑道:“怎么?她从不喝药?”
沈延点头苦笑:“也不知她是因为怕苦还是旁的原因,从来没有喝过药啊!”“那是当然,如果药喝多了,以后就会赖着药为生…”昑儿狡辩道。
“害得闻因昨天煎药煎了许久,结果她不喝,只得喂马去了,那么多补药,结果整个马厩的马都喝不过来!还得分四次喝!”沈延笑道。
“这样说来,秦川宇还是没有抓住你的喜好…”李君前略带深意地说。
昑儿一怔,随即一笑:“我早就说过,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说的时候,忆起大师姐的话,突然有些底气不足,不知怎地,听说他亲自挑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感觉在。
沈延一笑:“昑儿当然不会和秦川宇有瓜葛,昑儿,你要记得师兄跟你讲过的,两个⾝份悬殊的人千万不要妄想在一起。”
“知道了,又是你的‘门当户对’论。”凤箫昑笑着,止不住咳嗽。
李君前察言观⾊,知她精神依旧很差:“你先休息吧,没有药治,就好好睡一觉,我还有别的事情,该走了。”
走到门口,李君前回过头来:“等病好了,一起去救他!”说罢转⾝就走。
暮⾊渐起,雨特别吓人,大得像要呑并这个世界。
君前从客栈出来,看对面新的冲渑酒馆还在装潢,心道:胜南,放心好了,我会去救你,我们一定会救你!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胜南、昑儿虽然只是初交,却给他最熟悉的感觉,就如叶文暄、厉风行一样,虽未谋面,却像已经十分了解…
手下去牵马,君前站在原地,仍然思考着和琬打听消息的真假,突地一个危险念头袭上心头:为什么前几天和琬去打听的时候,没有听说过一个少年?除了胜南中途逃走的可能外,会不会还有一个原因…⻩鹤去故意引我们上钩?如果是,这次我们小秦淮如果要营救,会不会就中了他⻩鹤去的圈套?利用官府来除去作乱的反金组织,⻩鹤去如果这么做,真的太绝了!
看着漫天大雨,连君前这么健壮的体质都冷到颤抖:这真是个多事之秋…不久之后淮南还有一年一度的帮会比武,我们真的能决胜淮南吗?
正想着,手下奔跑过来:“李香主,马儿不知吃了什么,全都拉了肚子,今天怕是走不了啦!”
“全都泻肚子?怎么回事?”李君前一怔,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
沈延走到客栈门口留他:“要不,今天君前兄在此住下?”
君前摇头摇:“我怕来不及,今天我一定要去找和琬,沈兄可否借把伞与我?”
沈延一拍脑袋:“对啊,还有伞可以用!”东凑西借才找了一把小够了的油伞,君前让那手下在此留宿了,接过雨伞,一头冲进了雨中。
跑了一大段路,君前才后悔自己的决定。风很大,君前几乎无法支撑着伞的前进,只要稍一松劲,雨柱就迎面撞过来,冷风急雨猛冲狠刮着脸颊。凉飕飕的风从裤脚钻进去,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酷寒的迹象。
君前闯得几乎眼睛都睁不开来,却什么也不顾,只管朝前横冲直撞。蓦地,嘶一声很轻微,但紧接着倾盆雨从正上方直漏下来,伞不堪雨重,竟然被冲破!
顷刻间,君前的头发就被雨淋湿,伞也即刻破得更厉害,四周是一片迷茫,雨水横向地噴洒过来,刚一睁眼,就有如置⾝汪洋泽国。雨似乎已经和世界达成了协议,融作了一体,整个人间,只剩下的,是风雨声。
无奈之下,他只能息了伞,随便找了个屋檐躲了进去,还没有站稳脚,忽然一个⾝影飞快地从对面闪向同一个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