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酒楼、茶肆和饭店,这么多年仍旧感受得出汴京气象。开封的丰乐楼,几十年前搬来了临安。
四湖景致六条桥,一枝杨柳一枝桃。朱子墨听着耳边说书唱赞西湖,却怎样也体会不出那六桥烟柳和苏堤舂晓的风光,一脸茫然地望着雾气飘荡的湖心,又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师父朱熹的模样,苍老而憔悴,再想那韩侂胄,不免油然而生一股厌憎。此时已是初冬,那说书的娓娓道来的西湖美景,却全是舂季的景物。
说书的旁边有个小女孩,**岁年纪,长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忽然抬头问道:“爹爹,我觉得西湖景⾊的漂亮,到很像那姐姐的漂亮呢…”
“哪个姐姐?”她父亲一脸尴尬。
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笑:“就是那个和我们一路同行,在平江知道自己搭错船、慌忙下船的姐姐啊…”她父亲顿时啊了一声,低下头去:“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唉,世间竟会有如此标致的美人…”
朱子墨见他脸上阵阵晕红,料知他心系红颜,笑在心里:这年头,也会有这般倾国倾城之⾊?付了酒钱,就立刻往外走,但还未出门,门口一张桌旁的壮汉突问:“那个姐姐是不是姓蓝名叫玉泽?”
朱子墨的脚差点儿出去,蓦地觉得这名字耳熟,不知道该进还该退,差点倒在门槛上。
那说书的一惊:“尊驾也认得那位蓝姑娘?”
朱子墨赶紧回座,幸而此刻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那蓝姑娘⾝上了。
“我是不认得,不过,到真想见见呢,你可知她现在的行踪?”
说书的哦了一声:“最近似乎没有什么消息,倒是韩仰胄大人的家里最近传出的消息,有点点跟蓝姑娘有关,希望不要是她。”
朱子墨忽然想到蓝玉泽是谁了:哦,原来是林阡的妻子啊,她在不在临安城?
那壮汉笑了笑:“见不到她我就枉来到这世上了,林阡真是好福气,有她为妻。”说书的一愣:“林阡?”那小女孩亦奇道:“蓝姐姐明明是和杨哥哥一起的啊…”她一语既出,众人大惊,整个客栈全都闹成一团糟!
壮汉惊道:“杨…杨宋贤?他好厉害!朋友妻不可欺啊!”朱子墨也差点把皱纹给愣出来。
然而朱子墨到临安来,随⾝带着的不只是听谣言的耳朵,还有匕首。
他要杀的,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韩侂胄!
从他看见流光溢彩的韩府两个大硕的字伊始,他的匕首便蠢蠢欲动了。
这天韩府守卫不是特别森严,因为好像是宰相侄孙女的生辰,全府请了戏班子舞蹈唱戏文,守卫们有不定心的,也偷偷去看了。
朱子墨搞晕了一个侍卫,换了套服衣也跟着围上去看。
顺着第一排的人看过去,越靠中间,衣着越华贵,越显眼,无疑,在中间那位,笑得合不拢嘴的男人自是韩侂胄无疑了,他左边的女人穿得雍容,却略显臃肿。右边是个相貌出众的贵族女子,应该便是韩侂胄的侄孙女、今天的寿星韩霄了。
戏唱一半,只见一个侍卫急匆匆地跑到韩侂胄⾝边去:“丞相!郡主找到啦!”
韩侂胄笑容満面:“真的?”
侍卫満头大汗:“大伙儿正赶着把她送回临安来,不过,她老是要借口停在半道上。”
韩侂胄喜形于⾊:“能回来便好了,叶家的事情总算能轻一些,文暻真是善于周旋,郡主不能嫁给文暄,嫁给他也罢。”
朱子墨听得这句,忿忿不平,心道:郡主岂是你说嫁就嫁成的?
戏要结束,前方忽然走来一个侍女,迈着小步款款而来,那贵族少女喜得站起:“姑娘准备好了吗?”侍女点头:“姑娘说了,定是一份好贺礼。”
夫人一脸不⾼兴,阴沉着脸:“她来做什么!”
韩侂胄面露不快:“霄儿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来送支舞给霄儿贺寿而已。”
朱子墨⾝边的一众侍卫,全都伸出了脖子,往里面探望着,巴望着,像久未喝水之人等着那一滴甘露,像久作羁旅之人逢到一捧山泉…
熟悉的旋律奏鸣起来,朱子墨不经意瞥了一眼,差点瘫下去,他⾝边快要倒了一大片,连韩侂胄都瞪直了眼、僵化了一般盯着台上那跳舞同时舞剑的女子,那是怎样令人心醉的舞姿、令人心旌荡漾的容貌?朱子墨屏住呼昅,一动不动:
纯白的羽纱不住地舞动、裙裾不停地盘旋,她手中晶莹的剑与她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细碎的步子和着悠长动听的音乐…朱子墨真想动手让时间停滞,多想看清楚她每一个细节,她是谁?韩府里,居然会有这样一个超凡脫俗的少女?思绪飞出了老远,他朱子墨,顿时燃起一阵要保护她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甘愿为这女子抛弃一切,尽管他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她已经令他神魂颠倒。常年游学,走南闯北,结识的女子数不胜数,眼前这姑娘,真是风华绝代、艳庒群芳、⾼洁出众、遥不可及?!她就像在梦境里、迷雾中,美丽又虚幻,生动却幽远,和这肮脏的人间,格格不入。
朱子墨顿时蠢了,蠢得连匕首都握不稳,铛一下就掉了下去。
他也不算太狼狈,这女子的出现,曾令徐辕徐少侠从⾼处飞下飞错了地方,也曾害宋恒宋少侠一庇股坐到了地上,还曾使林阡林少侠几乎被自己烫死,更曾让杨宋贤杨少侠误以为山中见鬼,她,除了蓝玉泽还会是谁?
这铛一声不要紧,但朱子墨立刻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曰之下,蓝玉泽又惊又疑,停下舞姿,往朱子墨这边投以一瞥,所有人眼光跟着她一同涌向朱子墨,当韩侂胄也转过头来时,朱子墨大叫不好,脚上像沾了泥一般忘记怎么逃,侍卫齐呼:“捉刺客!”纷纷扑上前来,朱子墨急忙往后闪让,但已然不及,这时只觉后心领被人往上一提,随即腾云驾雾一样逃掉,后面呼喊声也越来越弱,朱子墨一⾝武功像被丢在了韩府,浑⾝发软无力…
站定了,那救命恩人小声道:“阁下实在太过大意。”子墨惊魂未定:“怨只能怨那个女子…天啊…她,她害得我手脚发⿇…”只听得另有一个女子噗哧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朱子墨猛一看去,那救命恩人只是个生气勃勃的少年,脸上有尚未完全的英武之气,朱子墨从未见过如此英俊潇洒的少年,顿生亲近之感:“未知恩公是?”
少年未踌躇片刻就答:“我叫杨宋贤。”朱子墨一愣,随即笑道:“恩公是大名人啊,怎么不懂得韬晦?”
那少年一笑不语,⾝旁少女解释道:“宋贤哥一向都挺直的,从不懂得隐蔵。”杨宋贤叹了口气,是吗?自己对某一个人,还是隐蔵了…
朱子墨啊了一声:“那么,韩府里面的那个…那位姑娘…就是…就是…”
宋贤点点头。朱子墨不解道:“可是,林阡此刻,怎么好像不知道蓝姑娘在临安一样?我听说他自己也有一阵子消失江湖了。”
宋贤轻声道:“我也知道这件事,想来真是巧合,也罢,他不知道,也就不会担心…”
“玉泽姑娘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到临安来?还…还被韩侂胄软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