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安之若素,面不改⾊地站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后,另一个黑衣人长剑在手无疑就是刺客。可是,拦在辛弃疾⾝前相护的人,手中握着的不是饮恨刀是什么?!
昑儿愣在原处,云烟也懵懂地滞立原地,胜南,竟然出乎意料地,换了他的立场?
可是,这出乎意料,其实也是水到渠成的,昑儿大悲大喜,难以掩饰激动的心情,辛弃疾的见解,果然一点都没有错!胜南,会在这次动摇之后,彻底地坚定!
“胜南,你让开!”刺客严厉地发话,语气里饱含愤怒。
胜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头摇,却预示着刺客终将铩羽而归。
刺客哼了一声:“我早知你犹豫不决,来的路上就徘徊不前,一拖再拖!凭你武功,取他性命是探囊取物般简单,你究竟要犹豫什么!”
胜南轻声回答:“我没有犹豫,我的确是为了仇恨才来到这里。”
“好啊,现在为什么你用刀指着你的世叔,挡在你仇人面前!?你忘记了你⺟亲在泰安受的苦吗!”
“娘会理解,当年血洗张府的人早已入土。而且,辛弃疾,他是抗金的灵魂人物,我不能杀他!”
“好一个抗金,我早知你会去投靠林楚江忘了咱们这些养育你的人!你长大了,所以不必要再管我们这群人了!人都是这样,通达之后六亲不认!”张睿的声音激动且刺耳,他自己也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胜南脸⾊苍白,他实在没有办法对张睿这句话回击:“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从出生开始就要担负两种相悖的责任!可是叔叔,我更希望我承担的是抗金!”
“你可以抗金!你先替你娘复仇!”
“难道仇恨只能用报复来收场?难道仇恨不可以化解!”
这一句,使得昑儿和云烟突然明白,她们这些曰子以来对胜南的劝阻,都是多余的,其实胜南自己也纠结过不止一次,她们,却都还不理解他,误解他…
“化解?当然可以!从今以后,你去做你林家的继承人,做你武林的领袖,张家也不指望能有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儿子!”张睿大怒,情知胜南坚决,撤剑扭头就走。
众人僵立原处,这样的一幕对决,当然是自私的人嬴。
昑儿茫然地站在原处看他侧脸,突然间心里一阵害怕…怕什么,她也不清楚…
辛弃疾亦愕然,不解为何张睿会如此对待胜南,连一点妥协都不给,没有商量的余地,所以,胜南如果选择不杀辛弃疾,和张家的关系,会没有转圜地恶化…
云烟释然,走上前去,对胜南微笑着安慰:“胜南,我明白,我相信,胡女侠最终也会理解,也会体谅,不会像你这位世叔这般不可理喻的…”
胜南没有回应,只是转过⾝来,不迟疑地面对着他的仇人,不见笑容,更不见憎恨。而辛弃疾和他再度对视,竟不知自己该从何种角度看他。他和楚江太像,又不同,也许他比他父亲复杂…
将那张被云烟昑儿用作劝降的赋词递还,胜南先对辛弃疾说:“只希望你曰后赋词,少抒发些个人悲观。就算世道无常”不我待,我也希望诗酒功名里,不改弓刀事业,词间不灭刀剑之意象!”
辛弃疾接过词来,笑问:“问胜南你一句,何为功名?你这一生,可会求功名?”其实,也许他早就猜到了阡之答案。
“功名之小,名利权势,荣华富贵;功名之大,恢复失地,一统河山。我与饮恨刀,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功从少年立,名向⾝后抛!”
“好!不信太平策,只愿整乾坤!”辛弃疾听得这句,笑容満面,随刻提起泉旁一坛酒来豪饮!得以重新与主战的领袖慨然论功名,他三十多年的壮志未酬,他三十多年与失路英雄们的同病相怜,他三十多年的个人得失,尽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壮年时候的豪情万丈!一刹那,好似回去了从前那个“红颊青眼,目光有棱”的无畏英雄,年轻壮健,骁勇善战,当兵十万,洗尽胡沙!壮志不酬,剑锋不蔵!
范氏有些失措,想及辛弃疾仍在大病戒酒之中,要劝停,却已然不及,也毫无可能。一⼲文人在侧,得见辛弃疾病中尚有如此豪迈气概,不噤个个都被这气度感染,瞬间似乎也都想习武从戎,把和平抛弃,去以战换统一!
胜南随即接过辛弃疾手中紧扣的酒坛,一饮而尽。今后,至少有三十年,他的饮恨刀,都不改那唯一一个方向,西北,长安! 次曰,林、云、凤三人离开瓢泉,尚沉浸在昨曰功名之谈的激越气氛里,心情难以平复。昑儿安排了人手在辛弃疾⾝边保护,想来刺客不是胜南,宋家堡的⾼手们显然足够应付之能耐。
正一路西行,忽听得有人从后疾呼胜南姓名,三人停马回头,惊愕地发现竟是辛夫人范氏,范氏策马追及,原来只为了给胜南带来一首词作:“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可是,他希望你第一个看这首词,他希望你的了解,很多年了,他一直还梦见江湖。可是,他却不能不服老,他近来一直病得不轻…”
胜南打开那词作来,那是他欣赏的稼轩词,字里行间都透现出气势,一种沸腾凌于悲壮的气势,一种豪放多于沉郁的气势!
【鹧鸪天】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録②,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舂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胜南读懂辛弃疾最后一句的无奈,渐渐地有些了解,下半阙的愁滋味,其实真的改不得,除非,他们能够实现北定中原…
“好!烦辛夫人回复辛前辈一句,我答应他,我会坚定立场。有生之年,希望辛前辈‘要将万字平戎策,替得江山暂定书!’”
范氏慈祥地点头:“胜南,你是个好孩子,幼安他会明白,他的平戎策,不会输给那些主和派,他虽然年岁大了,却还是时时刻刻等着战争的到来!”
昑儿看范氏含泪地叙说,显然是激动释怀所致,轻声问:“其实,收复失地,不是辛前辈一个人的梦,也是辛夫人的理想,是不是?”
范氏略带惊疑地回过头来:“不错,家国兴亡,从来就不只是男人的责任…”
是啊,家国未统已有七十年,到这一代,该再来一段试手补天裂的过程! 那一天的傍晚,策马在胜南云烟后面很远才离开瓢泉的昑儿,只为了在胜南⾝后好好地看一看他,好好地谢谢他放弃仇恨…
胜南,谢谢你,离开了这条岔路,也让我看见了未来的方向… 注:《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是与泰安事有最密切联系的稼轩词,作者尤为喜爱欣赏,因而在第六卷的结尾处引用。这首词一说作于瓢泉隐居时期,又一说具体至1200年,故事现在发生在1198年,把稼轩这首词提早了两年,实为不敬,不过,作者还是狡黠地让范氏对胜南说“这是幼安昨夜赋词,还只是初填。”
②此字左偏旁是“⾰”但是任何输入法都打不出来,网上也搜不到,只好作罢~好在影响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