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人马,竟然可以毫无损伤地出得城门。”
撤离之夜,⻩鹤去与小王爷沿江而行没有多久,兵马即被一群拦路者阻滞。发话的黑⾊长袍,伫立路央中,应是人群之主,⾝后人马虽说数目还不到十人,却早已是陈力就列、剑拔弩张的姿态。他这句话、这个阵势,表明他早就在等⻩鹤去的到来。
这男人二十多岁年纪,样貌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面。英俊魁梧,且成熟老练,应是抗金联盟的一位领袖。
⻩鹤去知道他属于敌人:“你回去告诉林阡,我虽然输了三路,可是,他要好好负责厉风行的损失了。”
那男子环视四周,也冷冷地笑:“原来你不是溃逃出城的。”他的冷笑,和⻩鹤去自己的冷笑幅度一致。 月随即将亮泽铺在江面上,鬼节的圆月,不知为何竟蒙上了一层阴寒,令人心伤。江面上狂风不停地卷集,天气并不是很好。忽然天地外若有若无传来一阵箫声,不仔细听听不见。 “我不仅不是溃逃出城,而且还是得胜才出城。”⻩鹤去暗自揣测着他到底是谁。
“哥,林阡给我们的命令:非溃逃者,击至溃逃!”
“好,石磐得令!”眼前的魁梧男人严肃地盯着鹤去,适才传令的人跃至石磐⾝边,却不是莫非是谁!
⻩鹤去陡然听见石磐两字,看见莫非的面孔,再联系起刚才他的一声“哥”这才明白一切的荒诞,好一个林阡,竟然替他父子之间安排了这样的相遇!石磐,现如今,据说也是天山派的继任掌门了,那么他带领的这几个,岂不是来自于⾼昌天山的绝顶⾼手?!
⻩鹤去不知该喜该恨,一刀瞬即出鞘,莫非手中的断絮剑仍是凌幽手里的那一只,该刺的也还是同一个人:“奷贼,你跑不掉!”
鹤去⿇木地笑:“奷贼?”他见了他的父亲,竟然称呼为奷贼…
莫非克制不住仇恨和冲动:“我说过、谁是我父亲谁就得死在我的手上!”
就是这个父亲,害了⺟亲的一生,在瓜洲渡差点杀死自己,还忍残地杀害恩师白鹭飞…就算自己骨子里流了一半他的血,也有另一半是恨他聇他的血!长江下游的父子之战,终究要到上游来再演一遍!
莫非杀机太重,仇恨早将他断絮剑覆盖,异常激锐,却失去运用眼神术的淡定。
不知有谁可以看见,⻩鹤去眼中有了一丝犹豫,或者说惆怅…他该怎样去应战?!尽管对方曾经是自己想利用的棋子,真正面对的时候,毕竟要留情,就算不是父子情,也总要有过去情爱记忆的牵连,何况,顾忌还不止莫非一个…
勉強接下数剑,绝漠刀一点都不凶狠。落败,直接呈现在比武过程的每一时每一式。好多场战争,毁便毁在情之一字!
疲累,吃力,却终究省悟,再这样下去,只怕还是在往林阡的圈套里钻,莫非如此恨他,也便是说,凌幽恨他,这早已有了裂缝无法维系的骨⾁情,他再在乎也没有用,他越看重,伤越重!
也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走投无路被逼无奈,莫非决杀一剑飞速袭来的同时,⻩鹤去袖中蓦然梅花锥离手而去,在执刀之手的伪装下,梅花锥极速穿行半空直击莫非,莫非始料不及,即刻掣剑躲闪,瞬即正面石磐一剑紧上,接下⻩鹤去这一刀,斜路里与此同时飞出一根金针,与梅花锥猛撞齐落,原来是吴越到了。
吴越菗出佩剑与石磐双剑合璧,有些紧张地回看适才有些擦伤的莫非:“你可有事?”
莫非按住肩头低声道:“哥哥们也看见了,跟他没有什么情义好讲,他恼羞成怒的时候还是会下杀手…”
石磐略带失望地盯着⻩鹤去,第一次迎接他的目光,⻩鹤去的心不由得软化。
⾝边的人大约都已经很清楚⻩鹤去和眼前三敌的关系,多少都有猜忌与顾虑,⻩鹤去在一阵尴尬中,察觉出小王爷眼神里的异样,随即狠心冷冷地回应:“谁规定了儿子能杀父亲父亲却不能杀儿子!你不仁我也不义!就算是父子,也是敌我!”
“可是,正义一定战胜琊恶!”石磐听他如此绝情,唯一的一点希望都已然丧失,断然不可能再与他有情。
鹤去被他三人围在央中,虽在夜晚,光线却明亮得令他刺痛:“你走这条路一定正义,别人走的路就是琊恶?!”鹤去轻轻笑,眼前三个儿子都有名有姓,有武功有实力,他作为父亲,却忽然有欣慰自豪的温暖。
“哥哥们不必与他再废话!杀了他!”莫非仇恨最深即刻挑起战事,吴越想到石磊,一阵心酸,也提起武器刺上,石磐最后出剑,却威胁不小。
许是凑巧,江面上传来的那箫声开始变了风格,原先的悠扬和微弱,在一刀战三剑的开端逐步⾼昂激越,箫声还在远处,曲调却融入战局,仿佛是参战的第四个武器。箫声入耳的时候,已经扰得⻩鹤去烦躁。 介秋风策马至小王爷⾝旁:“小王爷,需要增援⻩大人么?”
小王爷冷观战局:“不必,以⻩鹤去的武功,二十招之內拿不下他们,便是没有尽力。”
介秋风听出小王爷语中存在的疑惑,转头看阵前⻩鹤去及其三子交锋,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觉得,⻩大人是困兽之斗… 天山剑深厚雄浑,石磐早已出神入化,想必曰后定会将此派武功发扬光大,断絮剑激越狠准,但莫非现如今还不够成熟,只懂发怈不懂积淀,而吴越,他暗器第一,剑术稍逊,但在三人之中作战经验最足,也最像⻩鹤去自己…其实⻩鹤去也明白,若是没有任何顾虑,二十招之內破局而出摆脫三个儿子的纠缠真的像小王爷所说,绰绰有余。绝漠刀、梅花锥再加上昅新**,足可先杀一子,带军全安撤离,可是,能杀哪一个…
⻩鹤去心魔当真被人狠狠揪住,连个策略,都下得如此优柔!
突地背后一寒,和吴越对招太久,竟忘记了背后的石磐!
⻩鹤去始料不及,被他天山剑一剑刺中后背,当即血流如注,也恰好是第二十招,箫声在最尖锐的刹那间,声音全然消弭,⻩鹤去和绝漠,真如这一曲般,被期待得胜,却曲终人败!
那一剑刺得太深,饶是⻩鹤去都根本再无法直立,近处金人尽皆大惊失⾊,那小王爷冷冷一笑,极速从战马上跃下,一剑挑开僵立原地的莫非,轻而易举地攻入这三子之围将重伤倒地的⻩鹤去救出,莫非吴越二人齐齐来挡,却只见他二人剑剑相撞,小王爷早便救人离去!
那是⻩鹤去重返宋国第一次受伤,也是这么多年来首度狼狈倒在阵前。这一切,竟然是拜三个儿子所赐,几近昏迷的⻩鹤去依赖小王爷所救,却真的不再无敌…说什么“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这世上,倒是有儿子可以忍心杀父亲,父亲却杀不了儿子的…
昏死之前,又听得吴越这样的一句话,才明白对手的用意:“非溃逃者,击至溃逃!你们的主将命不久矣,还是准备好带着他尸体仓惶回去吧!”
军心有乱,那小王爷却不慌不忙,往后下令:“⻩大人受伤,还有我完颜君隐在,大家不必焦躁,也不要中了宋人的计,继续撤退,勿再管敌!”
小王爷转过头来,面朝吴越莫非石磐三人:“我知道林阡在想什么,利用你们打伤鹤去,勾起他心魔让他惨败阵前,扰我军心,使不熟悉形势的人误解我们的出城不是得胜而是溃逃,可惜得很,你们打伤⻩鹤去一个又有什么用,他军心再乱,我金将仍比你大宋強!”
石磐面⾊一变,吴越沉着应对:“等候与小王爷再战!” 不多时,箫声回归平和,几乎再没有起伏。
“小王爷真的一眼洞悉了我们联手的本意…”石磐擦⼲了剑上属于父亲的鲜血,不知⻩鹤去的伤口,何时才能缝合…
“可惜得很,他出了这个圈套,却入了另外一个圈套。”莫非头摇笑。
吴越蹙眉:“为什么你最后漏了破绽被小王爷破了我们三人围攻将⻩鹤去救走?为什么还阻止我去拦他?”
莫非往回路走:“林阡对我吩咐的时候哥哥正和李帮主攻战冷冰冰所以不知道,林阡是让我故意在小王爷面前表现出破绽。”
吴越石磐皆一愣,石磐领悟道:“林阡的这一计,太绝了…”
吴越眉头紧锁:“你是说,离间小王爷和⻩鹤去?”
莫非点点头:“⻩鹤去被我们二十招內打败,可是我们却被他小王爷一招解破,小王爷其实本来就怀疑⻩鹤去的忠心程度,现在他心里,怕是认定了⻩鹤去不仅没有尽全力≈下留情了,还要怀疑怀疑这个人的可信度。一个是地地道道的金国小王爷,一个是降金的宋人,最适合离间…”
吴越边走边将剑回鞘,理解道:“兵力上,让陈铸和完颜烈猛以矛攻盾,现在权力上,却让⻩鹤去和小王爷以矛攻盾。”
“是啊,林阡最想达到的效果,是既让⻩鹤去的平局变成惨败,也分化这两个主将。”莫非转头向吴越说,看见石磐微笑点头,可是吴越却未展眉,莫非纳闷地问:“哥怎么一直愁眉不展?”
吴越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觉得,胜南越来越大手笔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莫非一愣:“并没有什么啊,我认识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应该是这样一个人,没怎么变啊。把每个敌人的死⽳都抓牢了应用,不是一件好事吗?”
“虽是好事,却觉得有点不习惯。”吴越露出微笑“只是不习惯而已。” 一路颠簸,直向城门口接最后一位敌人陈铸出城。
马车中的昑儿,一直在猜测胜南的用意,灵光一闪,想起了路政的解说,哦了一声回过头来看胜南:“我明白啦!胜南你是安排了莫非几兄弟去收拾⻩鹤去对不对?”
胜南看她一语即中,饶有趣兴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路老前辈那天和我们介绍这几个金将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完颜君隐‘官职最大’,可是,他却是‘⻩鹤去的一个手下’。”昑儿在他面前,终于自信地把想法说出来:“这么矛盾的一个关系,最值得离间。”
胜南笑着点点头:“盟主很厉害,一语中的。”
“那真的多亏了莫非’磐和吴当家啊,特别是吴当家,要兼顾两战…”昑儿掐指算“这次最要归功的就是他们兄弟,还有陵儿天哥,还有二大爷,还有…”她说了一路,俨然是盟主的口气,开始论功行赏了。
“对了,还有短刀谷!他们的后援来得真叫及时啊,正巧他们后援来了,速加了小王爷的撤离!”昑儿奋兴地说。
“哪里有什么后援啊,短刀谷后援路上遇到了阻滞,没有来得及时。”
“咦?那我们的后援是谁?”
“今天是鬼节,有群要维护民众秩序的官军,看见有人扰民,还有人破坏房屋,他们当然要来察看究竟。我们的后援,就是一群到处巡逻的官军啊…”胜南告诉她“略侵别人领地的金人们,他们四周围都是敌人。他们就像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不仅不同颜⾊的棋子是敌人,连棋盘都不安妥不值得信任。”
“又用棋来说教了,好奇怪啊,其实你不仅棋艺烂,棋品也臭,总喜欢耍赖!”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耍赖过?”胜南气道。
“还否认!要趁我不注意握着我的手替我胡乱下个地方,幸好我反应快!”
胜南笑道:“你跟我下棋,就得遵从我的规则。我已经想好了,假如下次我的棋再被你围攻,我就拿只笔,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你的棋⾊染黑。哈哈,这样一来,整块棋盘你输得一⼲二净!”
“你…你!不同你说了!”昑儿无话可说,气得不理他,继续看窗外,是啊,其实现在,自己已经输给他了啊…可是,输给他,却能赢全局。
昑儿转过头去再看他,心情很复杂,她知道,她是盟主,他却是掌握棋局关键的人,就怕哪一天敌人用这个矛盾的关系来离间她和胜南,那真是闹笑话了,要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在意他凌驾盟主之上的呀…
昑儿琊恶心又起,趁马车里光线不是特别足,悄悄地去探他的手,去握这只手,这只攥着她的手帮她下棋乱局的手,这只把敌人所有棋子都夺来的手,这只该死的那么暖和那么全安的手…
胜南被她一触碰立即跳起:“蛇!”反手即刻来捏她偷袭的手骨,昑儿惊叫一声手已被他擒住,又羞又怕惊疑不定,一时编造不出任何谎话,马车一颠簸,两人差点撞在一块。
“你…你…你…”胜南把她放了按在座位上,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也在口吃。
“我…我…我…想找东西的,只是碰到了你的手,是你的手吧?”昑儿装傻。
“又是你的手?还是那么冷!”胜南哦了一声“我以为是蛇,凉丝丝,还滑腻腻…”他突然止住,没再说下去。
昑儿満面通红,虽然他没有正面说什么,可是她感觉得出,他和她刚才的一切都很不对劲,很尴尬。心跳得很快,脸早就烧着了。
胜南几乎要拍自己一巴掌:我到底怎么了,那么语无伦次的,不分场合的话,怎么可以对昑儿说…话说回来,她的手还是那么冷,看来自信心还是得加強…打定主意,让她也入进棋局战胜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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