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交战的这一天,是一年一度的鬼节,从丰都到奉节的这条路线,车马喧。恰巧在此时,迎来了一个⾼峰。
拥挤在城门的什么人都有,最晚撤离的陈铸,人马正好可以乔装混入,躲避抗金联盟的眼线。
人群中,陈铸再怎样冷静,却也无法掩饰一众部下的狼狈慌张。
忽然,齐驱的一辆马车掀开窗帘,黑夜里,那马车主人绽放出一个自信的笑容:“陈将军,你要是想打个地道走呢,我可以叫我小师兄送你一程…”
“你是宋国的盟主凤箫昑?”陈铸停坐在马上,他听说过这个年轻可爱的小丫头。
“不错。想同我协商投降吗?可是,我现在只想着送你出城啊。等你这两路也出城去之后,你们就算真的完败了。”昑儿的口舌,向来比任何人都不留情面。
陈铸冷笑:“我出了城,显然有本事再进来!”
“你们还是尽你们的全力好好地收拾残局吧,不属于你们的地方,最好是少略侵得好,这次只给你们一个教训,下次再犯,就不要怪我更不客气!”昑儿怒道。
“你知道我想用什么方法再进来白帝城吗?”陈铸看她孤⾝一人,立刻心生一计“用你这盟主来做人质,你觉得好不好?”
昑儿⾝旁忽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好是好,可是你确定你可以抓得到宋国传说中的剑圣吗?”
昑儿噗嗤一笑,陈铸脸⾊一变:“我好大的面子,可以劳烦盟主和林阡你一起送我。哼,林阡,你真以为有你在侧,我就一定抓不住她?”
“我不揷手你也抓不到,不信你就试试看!”胜南心里盘算过,以昑儿的灵巧剑法来对付诡绝陈铸,应当是势均力敌的,看这丫头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心想正好帮她积淀信心,实在不行的时候再伺机救援。
“林阡你不要后悔,我抓到了她之后,你肯定救不回她!”陈铸一剑出鞘,寒光动人心魄。
“大言不惭!”昑儿的自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上升了好几个层次,当即就从马车跃下。
陈铸凌空一剑,人与剑一同飞掠过战马。
堵塞在城门口的人群,一见两方阵势,以为一场比武就要开始,也不知是否生死决战,即刻来了兴致,能凑上的尽数凑上。
昑儿要和诡绝比武,如果胜南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可是,又怎么可能不支持她出战。
此刻隔着窗,旁观昑儿和陈铸一出手就异常激烈的单打独斗,左边是一剑十式的剑圣,右边是多谋快断的诡绝,他们在不消半刻的时间內,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又出现在对立面,左右乱换,唯独不变的,是剑网与剑网的复杂交织,和精彩纷呈的、应接不暇的、扑朔迷离的剑招剑术,围观人群有武林之外的看不明白,觉得表面晕眩就估计战势很紧张,为了热闹还有人不断地惊呼或拊掌。
胜南不噤有些蹊跷,这陈铸的剑法倒是和昑儿有不少相通之处,灵幻、缥缈、多变、险急,若是说昑儿“一剑十式”那么这陈铸是…“不知其招”…
他比昑儿出剑还要随意,每一剑都穿贯了古今各门各派不知多少家的招式,教人摸不清路数,捉摸不透他的看家本事,这“不知其招”杂乱无章偏偏又理所当然,各家精妙均囊括交杂在他行云流水的攻击和防守里,融汇贯通。而他的对手昑儿,在点苍山上还跟胜南讨论过,剑法的一个境界,正是“不论招式,拈来便用”!也便是说,陈铸和昑儿的剑法之旨,从根本谈来是一样的!
难怪他们苦苦纠缠将近百招,却像同门之间切磋一样,在外行人看来,还有点像串谋好的一场剑术表演!
陈铸早就发现对手和自己在剑术上的追求一致,丝毫不拘泥于现成框架,信手拈来,妙手偶得,端的是防守到滴水不漏,攻击也势如破竹。心头掠过的是棋逢对手的喜悦,这百招过去,双方互有赢面,功效还不如旁人两招。昑儿越打也越是惊奇,若他不是敌人,到可以和他探究探究剑法如何去登峰造极啊…人群略有移动和飘散,事实的残酷终究要庒进陈铸的心里…不错,这不是在擂台上决胜负,他来宋国不是来寻觅知音的,他要在林阡的面前,把宋国的盟主夺过来做人质!
胜利的契机又在哪里?陈铸打定主意,一边交手,一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眼前这个剑术⾼明的小丫头,若是直接败她到有些困难,不过,天不帮我,还有地帮我…
眼睛一亮,陈铸蓦地在上⾝留了一处空隙,昑儿抓紧时机,右手一剑迎上去,同时跃上几步,眼看就要得手击败敌人,忽然间,昑儿左脚踩中了一个不明物体,那好像是一颗石子?不管是什么障碍物,也不管它体积多大形状怎样,昑儿的脚一踩上去,立刻失去平衡,脚一崴几乎要摔,那一瞬她才明白中了对手的奷计,抬起头来眼前就是一道逼人的白光…
胜南大惊,看陈铸一剑已经刺向昑儿胸口,短刀立刻挥出手去,飞掷向陈铸这一剑的方向,硬是将他拦在半途,同时昑儿已经回过神来,惜音剑极速上提,以一个说不清由几家剑法拼凑而成的招式反击成功,陈铸后退一步,奋力抵挡住这一剑,双剑齐停于两人中间,陈铸脸上是难以形容的神⾊…
胜南出了马车,即刻飞⾝至昑儿⾝前相护,昑儿方才虽然猝不及防地踩到碎石,幸而没有受伤也没有被陈铸挟持,他看昑儿无事,转过⾝来面向陈铸:“陈将军,你见识到了盟主的剑法,还觉得自己能挟持她吗?”
陈铸掩饰着心里的所有念头,他紧张的心跳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林阡,你说过你不会揷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胜南拾起地上的短刀:“驷马难追的,是君子和君子之间的协定,和诡绝若是也做驷马难追的协定,那就不是君子了,是傻子。”昑儿站到他⾝边听他自圆其说,心里却越来越喜欢他。
陈铸哼了一声,看城门拥挤的人群已经尽数消散离去,重新跃上战马,向后作揖:“盟主,林阡,后会有期!”
陈铸策马而去,率领兵马撤离夔州,一路向外头也不回,満心怖惧,不敢回头…
适才那位宋国盟主的最后自救一剑,是王爷传我剑法时候特地交代的,这剑法,世上只有两个人会用到,一个是他,一个是柳月前辈,所以王爷说过,叫我在人前不能用这套剑法…
可是,那宋国盟主,为何会那么纯熟地把剑法从一而终地发挥出来,像从出生就知道这一招?这一招,明明是王爷和柳月前辈定情之招…
如果说,她是王爷辛苦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女儿…也不是不可能啊,可是,她却竟然是抗金联盟的盟主?!
陈铸被这个事实震惊,以至于手足冰冷,直冒冷汗:这如果是事实,岂不是要害得王爷进退两难,岂不是要连累王爷这一生的名誉…
环顾四周,没有一个放心交谈的人… 到达白帝城郊外的野岭,真正尝到了本应属于对手的落荒而逃,金南前十,并不期望在这里团聚。
重伤之下无法站立却幸而神志恢复清醒的⻩鹤去,此刻看陈铸颓丧且失神地走上江岸,叹了口气。要说失败,也不能全怪诡绝一个。他好歹还保留了兵马,不像冷冰冰等人,只逃回了主帅和若⼲副将。
完颜烈猛蓬头垢面地站在一旁,他比冷冰冰好不到哪里去,死伤尽数发生在副将统帅⾝上。
陈铸没有发话,还在思考着凤箫昑⾝世其他的可能性。
背后传来轩辕九烨的声音:“林阡来到白帝城本来就不怀好意,他故意诱你们,想刻意地端掉你们在白帝城的据点,你们不在自己的家国,又不肯跟自己人合作,那就应该忍着不正面攻击,潜伏暗杀是唯一的路…你们偏偏不信琊,一定要和他们硬碰硬,结果才被他们简简单单一举击败!我只奉劝你们一句:会忍的,才是在暗处保留到最后的,这里,不是场战,靠的不是刀枪,而是脑袋和心态。我言尽于此,你们金南前十,最好好自为之…”
所有人僵立原处,⻩鹤去伤口隐隐作痛,小王爷没有到场,不噤令自己心焦,而莫非和石磐的对话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非溃逃者,击至溃逃!”现如今,这句话也许没有应验,却恐怕要让小王爷和自己之间横生嫌隙。安营扎寨之后,他一直就没有与自己多讲一句话。
“不知何故,还是有点担心南窗的处境…”完颜烈猛叹道“他一个人,孤掌难鸣…”
⻩鹤去回过神来:“秋风,冰冰,你二人再回一次城里,看看南窗那边的动静如何…他现在很危险,你们教他先按兵不动,慢慢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