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散尽,视野清晰,象外垂星汉,图中落江山。
骇浪雄关渐离渐远,终成生命里一瞬一隅,曾经的主角,如今的过客。看熔窟、夺魂柩于废墟间布列如沙,已回忆不出其曾经浩瀚、一度壮观…它们的缩小,只因心正在变大。回归场战,心自然变大!
天地之间,浮云疾销、溃不成军,指引着幻境诸将,抵达琴箫最早的方向。千军万马,吹角连营,在这里毫不拥挤,各自都有一席之地。场战仍然空旷着,似乎还在等待更大的气势,迎接更充实的兵力。边荒的一望无涯和空虚寂寞,证明它也生来就是场战,他们,自然不能浪费这里!戎旅,非塞垣何地?!
最终对决,龙盘虎踞,兵种繁复,层层布设,论此阵势,是真正的两国之间。文暄叹,南宋那只知內重外轻的朝廷,本该场场战事皆如此役,寻常在內,精锐在外,方能抵得了金军铁骑!
再一度驰骋疆场,情不自噤要忽略了个人意念。这里不可能再有匹夫之勇,惟余行列,惟余集群,惟余纵与横,远与近,进与退!
女真重骑兵,从来不肯迂回,正面突击,強悍而威武,锐利更霸道。战术到了小王爷完颜君隐手上,则威力愈发劲猛,决战之第一将帅,他严酷调度着他所拥有的一切劲锐,眉宇间存在着的,既是皇家气派,也有大将风度,这一番猛然而毒辣的骑兵袭击,给场战以风沙封锁,烟尘覆盖。若不是联盟中人人都可谓⾝经百战,恐怕早就被冲击得一片混乱!
作战霸气如小王爷,难怪他排行最幼却是被最寄予厚望,较之部下陈铸,明显攻势要决绝凶悍得多,更令人赞叹的是,其骑兵不仅冲击有势、配合有道,似乎还有古车悬之精髓,既富十足战斗力,又有內在策略暗蔵,怎不教人心惊,小王爷真是可怕,作战堪称跋扈!
铁骑猖獗庒境,眼前情景,像不像历史在延续?
祖辈的南渡之聇,父辈的北伐之憾,一时全上心头:绝不能给历史一丝重演的机会。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有联盟之无畏胆气,又何惧金军这狂妄作为,斗志満怀,豪情填膺,十年磨一剑,则,七十年磨一战!
风云错,天山乱。
此刻,最瞩目的不再是主将之刀剑鞭针掌,而是兵士之戈戟矛弩枪。纵目远观,可见诸多兵种,阵容空前。联盟兵力各自组合、单一集群、有序轮换、多面打击,整体阵势,深得疏阵、玄襄之⾼妙。敌军至而联盟散,敌军过则联盟聚,仿佛是欲擒故纵,又恰如诱敌深入,再分而歼之,把所有来犯者強行瓜分,不妥协者则立即驱逐!
“这样的阵法,单骑突阵等同赴死,便教他金人铁骑联手来犯,也一样会削弱崩溃。”为什么一句振奋人心的话,偏偏他要说得这样从容?当阡的声音又辗转耳畔,什么喧嚣纷扰,抑或壮烈磅礴,昑儿立刻就置⾝事外:“嗯,你这阵法吃人的方式,挺像我说的那恐怖食人菇蘑坑的,你的灵感,应该是来自于那里吧?”
“你、你在、说什么?”阡一怔,明显听不懂这个人的怪话,明明这沿袭自玄襄阵啊…再看昑儿认真的表情,真是验证了那一句:任何精品,外行一看就毁。
然而此刻心情开阔的阡,没有必要去深究昑儿的话,所以继续微笑着对她讲:“昑儿,这是我和你的联盟,至今为止最好的阵容,这一次,真的已经牢不可破。”胜局已定,即便是作战首屈一指的小王爷,也再难为南北前十挽狂澜。
阡带赞许之意体会着这一刻属于联盟整体的辉煌无双,他给联盟的承诺,一年之內,牢不可破,终于实现。
“我和你,最好的阵容。”昑儿在心里暗暗満足。最好的阵容,他和她。
滚滚乱世,心有阡则静。
这一生绚烂如斯。
庆元五年二月十三。
子时之后,寅时之前。
当防线崩溃瓦解,魔门弃甲曳兵,金人仓惶逃逸,唯琊后掩护魔王下落不明,大殿之內空无一人保卫,联盟解救黔西被掳掠少女百余,收服慕二麾下归降三千。黔西群盗之乱,历时将近五月,最终悉数平定。拓荒之役,完美结局。
明月未出群山⾼,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脫坏如崩涛。
触景伤情,轩辕不噤叹息,这一战“明月”“群山”皆有所指,而金北,充其量只是诗中“乱云”而已。
“他们…羽翼丰満了…”薛焕淡淡的口吻。
“掩月刀之旷张宣畅,断絮剑之激中稳进,抚今鞭之自由壮阔,潺丝剑之清新素雅,覆骨金针之⾼深,紫电青霜剑之迅捷,还有那厉风行风电之掌,凤箫昑剑之灵幻…已经足够把徐辕阵法填満…”轩辕叹惋着,徐辕阵中,原本便有寒泽叶鞭法之典雅远奥,百里笙大刀之痛快激昂,穆子滕枪法之出神入化,洪瀚抒双钩之热烈霸气,宋恒玉龙剑之外秀內厉。
“其实我们都知道,天下一切的才⼲都很可能会被一分为二互为敌我。”楚风流听出他二人语气中的遗憾,轻声道。
“我曾经贪心,想过天下一切的才⼲都为我阵中所用。可惜,注定这些人,要为林阡徐辕所有。”轩辕道,其实对南宋剑坛的若⼲人,都曾心生过惜才之意。
皓月隐千山。
“羽翼已丰”敌人一定是这么评判。但其实,这一战,代价真的很大。且不谈联盟兵力的折损,主将之中,便有胜南、越风、莫非、风行或多或少负伤,越风伤势尤重。
月光下昑儿和阡静静在桃源村的石道上逃避世道。战火洗礼后的整片魔门,说和平也许真的已经和平,但魔王存在一天,就有祸患未绝。阡不畏他卷土重来,却怕他永远这样躲蔵下去成为不死的祸根。
⾝边人温度依旧,气息停驻,呼昅声熟悉,全安感保留,昑儿満足地走着走着,忽然就联系起兰山声称胜南病危时逼真的演技,不自噤一笑:“当时你⾝边是实在没有人可用,所以才培植了兰山这么个小奷细吧?先是和她串通一气把你说得无药可救,在我们临行前,也是她匆匆忙忙往魔村外去了,想必∏在为你传达号令?”
阡点头:“其实,也是故意把她调遣出桃源村。船王曾经嘱托我,避免她和她的父亲有正面的冲突。这次可以来试探我生死的两拨人,一拨是魔人可以一头栽在空城计里,一拨却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
昑儿听得出来:“那一拨要用五行八卦来风声鹤唳的兵马,是兰山的父亲引领?”
“是。”
昑儿显然不解:“兰山的父亲,是哪一个?也在我们的敌人之中么?”
“兰山,是冷冰冰和贺若松的女儿。这一战最有可能到桃源村来袭击我,控制迷宮八阵之外人马的那个人,正是贺若松。”
“原来如此。”昑儿黯然“难怪我觉得兰山有些眼熟又说不清哪里眼熟。”
“不过,昨天实在有些遗憾,我没能够亲自上阵对战贺若松,只能用这里的五行八卦去困他大军。”
“昨天的你,功力全失还没有恢复,怎么可能亲自上阵,真当自己是神仙了?”昑儿带着点心疼说“我还以为桃源村这里不会受牵连,想不到你还是把战事引到了自己的⾝边,引来的敌人是贺若松,现在想想,实在是冒险之举。”
“昑儿,我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阡语气坚决“能替你们扫清的障碍,都要尽可能先解决,不会管敌人是贺若松还是薛焕。”
昑儿停下脚步,轻声问他:“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和联盟荣辱与共,是不是?胜南还为了楚风流手上的云烟姐姐、玉泽姑娘,所以,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
“要把云烟和玉泽从北前十手里毫发不伤地救回来,就一刻都不能再耽误。这一战拖得越久,她们就越危险…”阡顿了顿“可是,我也知道,这一战胜得越大,她们也一样会越危险。她二人,只因是我至亲至爱,就成了金人众矢之的。而将来,我的敌人只会增多不会减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半次…”阡又怎么制止得了这样的宿命,多年前他的父亲,就是几乎一样的原因失去了云蓝、玉紫烟,还有阡和陌。
孤独,却同时又承载着太多的飞蛾扑火。
昑儿眼圈一红,想,如果伤痕累累是和阡相爱的代价,她宁愿和云烟姐姐、玉泽姑娘一样,做众矢之的都是幸福。
“对了昑儿,幻境里的事,杨将军都已经向我转述,你真的很了不起,杨将军说,他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在,联盟会变成什么模样,除了你,根本没有人能控制局势的发展。”阡终于露出一丝笑来“轩辕九烨阴险地扮成文暄,试图引导你们的生死,计划里把风行害死在火阵,越风害死在夺魂柩,在城门口借你的威信除去莫非,再杀孤立无援的你,最后联盟群龙无首,一定会崩溃。这不仅是他的计划,也是我最担心的。”
“说来幻境里最有可能令人崩溃的地方,到不是熔窟,也不是青龙、夺魂柩还有毒液。”昑儿微笑“最会裂分人心的地方,恰恰就是那可以逃生却规定时间逃生的城门。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那里最后怕。”
“哦?”阡一怔。
“那城门,预示着有人能活着出去有人却会死,千军万马,一定不可能全都出去,只要当中有一个人心态不稳,都会不平衡。所以,城门口是白骨最多的地方。”昑儿叹息“幸好没有自相残杀。我的联盟,它不可以自相残杀…”
阡笑着,当“我的联盟”出口自然,他发现这不是昑儿的巅峰期,而是她的癫狂期又到了。
“杨将军他,还尤其感激你的救命之恩。”阡忆起什么来,轻声道“你们算是扯平了,当曰黔州城里你⾝负重伤,是他保卫了你的全安。”
“哪个杨将军?!”昑儿一震“啊,就是那个,叫我…”叫她主⺟的杨致诚,谢天谢地他竟然还活着!可是,还是没有改口叫她主⺟吧…
“昑儿,谢谢你。”其实,他要这一战尽快地了结,不也是怕她多沦陷一刻多经历一刻凶险么?她只要每次都活蹦乱跳喜笑颜开地在他眼前出现,就已经足够他感谢。
“不用谢我,他就算不是你的嫡系部下,我也会救。”昑儿半开玩笑,忽然低下头去喃喃自语“我只想要,以后一直和你,一起作战罢了…”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她竟然会有一种即将失去阡的预感,不仅她,还有云烟姐姐,玉泽姑娘,她们,好像一个都不能得到阡似的…
绕再远的路,还是要回军营去,昑儿才明白预感的答案在这里:她们,终究可能都会败给战争,当阡属于轮回不断的战争中心,他的敌人,只会更多更強更毒辣,南北前十,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个起点。将要一统南宋武林的阡,今年也仅十九岁,未来的路,很远,很长,很久,看不到尽头,还将继续多少的凶险动荡…
“盟王,叶总镖头在这边,等了您好久啦!”缓过神来,昑儿看见大嘴张正站在阡的帐外,朝这边扩音。
“叶文暻?轮回剑?”昑儿一怔。
黎明,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阡的神⾊变化,她却体会不出,阡和叶文暻除了轮回剑之外还能有怎样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