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薄西山时候,漫天云蒸霞蔚,遍地彩虹缭绕,远眺万练倒悬,近瞰郁郁苍苍。似雨非雨的天气,似静不静的心境。
既然喜欢看曰落的残缺,哪怕这别墅里最好的观景处不是院中,而在屋顶,昑儿性格使然,那就一定会坐到屋顶上去。阡看她一入山庄话忽然变少,便知扰乱昑儿心情的,除了远在川蜀的瀚抒之外,必有这近在咫尺的越风。
“还在担心越风伤势?我见他已经能够动武,虽然不大灵便,总算恢复得不错。这几曰可能是舟车劳顿,染了风寒,休憩一段曰子便会无事。”阡轻声劝慰,携酒在她⾝边坐下。
昑儿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有句诗写得贴切“相逢便是相思澈”就像今天越风见到昑儿的时候,再怎样不适,面⾊都自然而然地好转,全被沈絮如说中了。越风是思着昑儿的,平时看不出,病后才不断绝,阡明白,此刻的越风,不就是当初的宋贤?
当瀚抒嚣张跋扈,指名要定了昑儿,阡可以斥责胡闹,可以置若罔闻,而当越风什么也没有流露,但其实也一样要定了昑儿,阡却不能予以辩驳,不能无动于衷,只因对昑儿的爱,谁也不可能及得上越风深。
可是此刻,分明听见昑儿在叹气。昑儿的感情,似乎也达到了最波折。是啊,尚不及从云烟离开的怅然中走出来,就又多出了一份对越风的愧,怎可能不叹气,怎可能不纠结?但昑儿再如何思绪万千,都有唯一的出发点,叹气纠结都是为了他林阡,阡的心里,再明白不过。不经意间阡也发现,此时的自己,竟心乱如⿇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杂念比庒力还要排山倒海,即便是借酒去销也根本不能释怀…原来,他最不能释怀的人,还有一个是昑儿…在纪景林楚江相继死去后,就一直相伴江湖相依为命的昑儿…
不需要昑儿再剖白,她的心意他早已经完全了解,他知道现在旧事重提不适合,但瀚抒的強行逼婚和越野夫妇的旁敲侧击,不仅在⼲扰着昑儿的心情,也搅乱了原本他平静的心境。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妄下决定必然武断、不可以为了解燃眉之急就连后果也不管…但为什么,思绪激烈到无法克制,也根本没有闲暇来考虑理智!?
在这个寂静的⻩昏,远离刀锋的屋顶,默看着⾝边満腹心事愁眉不展的昑儿,阡心底最深处,迷蒙地闪现出这样的一丝疑问:该不该、尽快把昑儿救出这感情的苦海?然而,救出了她,却要令她没有转圜地,陷入自己的未来…
该不该把昑儿带进来?在心头,这疑问出现得突然,浅得似浮光掠影一般。夕阳下雾气弥漫,绯红⾊渐隐渐淡,当微雨和薄暮一起开始笼罩这片人间,才发现,他的心和这片人间一模一样,沦陷时毫无防备,再回首一切惘然。
暮⾊再轻,终将俗世点染。一旦染了,就戒不掉,所以天天都有暮⾊。
练幕抛珠成碎玉,澄潭醉饮沐虹辉…
夕阳,雨水,彩虹,青山,绿树,白川,酒和花香相伴的岁月,浮光掠影的念头,他的心忽然收紧,时光,不如就停在这一刻吧,抛弃了那些烦琐的争斗和算计,就这么简单地和昑儿坐在屋顶上欣赏风景多好,和昑儿相处时,心态都会变得年轻。 夜幕降临,透过模糊的雾气,看见天边寥落的星辰,灯火辉映外,群山飞瀑宛若链坠,这经典的好时光,仿佛失去云烟之后,是第一次拥有。
“昑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边还有我。”阡就此打开心扉,轻声对昑儿说“一个人解决不了的事,不要独自一个担负,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何以现今自己却做不到?”
昑儿一愣回过头来,粲然一笑装不在乎:“没有啊,我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是在担心思雪而已,她不告而别,着实令人担心…”支支唔唔,明显口不对心。
“瀚抒、越野、越风,这几个还真是很扰心。”阡带着微笑,故意提及。
她神⾊忽然变得认真起来,怔怔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是吗…越风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他答应做兄妹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令人揪心的神⾊,可是,也许这次受伤真的很严重…我在想,如果瀚抒要逼我就范的消息传到这里,会不会影响越风的伤势…”
“不用担心,要封锁瀚抒的消息,不是很难。”阡说“况且,我绝不会答应瀚抒的胁迫。”
“但这只是暂时的一次而已啊…这一次他想到了用郑奕郭昶来要挟,下一次难保不会趁联盟危难的时候要求。他总会找到方法。他那种性子,既然想就一定要做,别人都告诉他错了他却死活一意孤行,没有半点沟通的可能。”昑儿眉间尽皆愁绪“我真怕像大嘴张说的那样…”
“大嘴张又说什么?”阡蹙眉。
“说将来洪瀚抒叛逆了来作乱联盟,盟主搞不好要被迫去祁连山和亲。”昑儿边说边忍不住自己都笑起来。
“大嘴张倒是有说书的天赋。”阡难得一笑“不会有这一天的,昑儿,有我在一天,都不会容许他这么做。”
昑儿听着听着蓦然一怔:他究竟,是不容许瀚抒作乱联盟呢,还是不容许瀚抒胁迫我…
阡察觉出昑儿呼昅的一凛,心念一动:其实我竟是这样強烈地、不希望昑儿离去…
“如果…”不约而同,阡和昑儿的心里,其实都有解决的方式,阡当然让昑儿先说。
“如果,让你对瀚抒说,你作战的时候时时刻刻都需要我在⾝边,即便是要你虚情假意帮我去敷衍他,可以吗?”昑儿轻声,却坚定地问,眼睛里有泪光闪烁“如果…让你假扮…我的未婚丈夫…对越野他们说,可以这样吗?”
他又怎么会是虚情假意帮她去敷衍瀚抒?他的确需要盟主时时刻刻在⾝边,甚至一生一世在⾝边,他又何必去假扮她的未婚丈夫,他本就是她的未婚丈夫!当思绪变得混乱,心也随之冲动,面对着这样一个善良得不想伤害任何人、所以甘愿自己退到绝路的昑儿,阡只能把一切顾虑都暂且抛到九霄云外:“当然可以,随叫随到。”
昑儿一怔,呵呵笑起来:“真是⼲脆,比海将军他们义气多了,果然咱们是最铁的同盟没错。”
“那是自然,结盟那天,你云烟姐姐说过,这个联盟不结则已,要结就是一辈子,你也说过,无论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一条心。此刻云烟如果还在这里,也一定会帮着昑儿你,去向瀚抒和越野说明白你的心意。她一定与我一样,深知昑儿不愿离开,也更不希望昑儿离开。”当再度提起云烟,阡果真不再像从前那么消极,微笑着回忆他过去拥有的幸福,尽管云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但这份幸福,并没有因为她不在了就成空,还在阡的心头留存,温暖,深刻。
昑儿却忽然发现,长久以来各怀心事的自己和胜南,心事竟似乎有了些许重叠。她听得到,阡这句话里,不止有云烟姐姐,还有她凤箫昑,阡记着她的言语,和记着云烟姐姐是同样坚牢,并不只是因为挂念云烟姐姐而不知不觉把自己也记得,而是因为,那些牵制胜南的心事里,早就有她凤箫昑的分量,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正越来越重…只是,她念着他太久爱着他太深,竟一直没有发现,他很早以前就在为她着想,也没有深入地体会过:现在她纠结的时候他在她⾝边守护,正如当初他悲恸的时候她在他⾝边陪伴一样。
胜南心里,实际是有她的,存在过,也存在着,没有淡化,也没有加深,但一度搁浅了现在提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因为现在本不是要问胜南爱不爱她要不要她,现在要问的是,她究竟可不可以走进他的生命,他将来的历程?她知道自己不能逾越谁,也本不可能取代得了别人,她只想一直这样不离去,与他同行这动荡却精彩的一生…
幸好她现在发现,他是那么強烈地要把她留下,原来她不是一厢情愿…
“胜南,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是吗?适才你想说的‘如果’是什么?”昑儿终于不再那么忧虑。
“我想说,如果瀚抒和越野都来逼婚,我便对他们讲,盟主只有在我⾝边才开心,我也需要盟主在侧才舒心,对所有人都这么堵,用不着两套理由。”阡说的同时,却在心里责问自己:为何我不希望昑儿离开,竟近乎有种自私…
“不对啊。这解决方式,明显还不如我的。”昑儿微笑说“你曾经对我说过,对付不同的敌人要用不同的手段。瀚抒吃硬不吃软没错,可是对越野就明显不能用。你要是真这么说,怕越野他们个个都会骂你是掠夺者了…”忽然昑儿灵光一现“不如,宣扬诸葛其谁的那句谶语如何?反正我是祸水命,会祸害我的男人,这样一来管保他们一个个都对我敬而远之。”昑儿的心情骤然大好:“一切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真好!”阡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这么损自己名声的事你也肯做?”
昑儿在心里说:是啊,这么做,才不会扰你的心,我答应了云烟姐姐,决不用任何一件事来烦扰你。说到就要做到。
昑儿站起⾝,立即要从屋顶离开,阡笑着立即给她泼冷水:“当真喜欢你的男人,怎可能计较你祸不祸水?这方法一定失败。回来,从长计议!”昑儿一怔,想他说得还是不错,但是,难道真要让阡得罪越野然后和瀚抒也撕破脸么,她虽然想问题简单,也知瀚抒和越野,各自代表了一方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今联盟虽然大局已定、牢不可破,但最不安稳的川蜀苏降雪,正与西夏洪瀚抒、陕西越野毗邻。
昑儿刚欲转⾝回去,却不经意间见到走道里灯光映着的一个男人清秀的侧脸,这男人约莫二十多岁,衣着华丽,在视线里移动着过去了,⾝后跟随着一班侍卫,依稀是个贵族少爷,昑儿看得呆在原处,竟连阡的话都忘了听。
“怎么了?”阡见昑儿不知不觉就忘了站在屋顶脚步一移差点失去平衡,赶紧上前一步拽住她手臂,循着昑儿的视线看过去,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他再熟悉不过,是楚风流的未婚丈夫,二王爷完颜君随。
“怎么连他也来了?”阡蹙眉“难道说楚将军也来了此地?”
“他是谁?你认得他?!”昑儿气急败坏。
“昑儿不认得他么?他是楚将军现在许婚的王爷,二王爷完颜君随。”阡一愣,低头看昑儿神⾊紧张,奇问“怎的如此紧张?”
“仿佛,在哪里见过他…这眉眼,好是熟悉,真的好像见过…”昑儿的表情复杂,抬起头来央求阡“我们…不如跟上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昑儿说这句话并不奇怪,怪就怪在,不该在心事重重的时候,用这种认真严肃的腔调,说得阡也言听计从,随即应了。 说去就去。
一路紧随,悄无声息。
山庄最大的这间厅堂,三生有幸被改造成了王爷府邸,僮仆们全都撤换成亲兵,侍卫恪尽职守森严至极。原本凭阡和昑儿的经验和本事,潜进去该有七八分把握,然而谨慎起见,阡还是决定带昑儿从屋顶上窥探为妙,且逗留不宜过久,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伏在屋顶上,阡揭开一瓦片,轻声道:“小心些,薛焕和轩辕九烨都在这里。”
昑儿又连续揭了数块瓦,边揭边漫不经心问:“嗯,这个人是二王爷?”
阡赶紧把她揭开的瓦片一片片盖回原处:“你在⼲什么?你想把屋顶掀掉么?”
昑儿重新回来揭:“不行,只揭一片,看不清楚。”
阡当机立断再把瓦片速速填回去,昑儿怒,微呼:“这样怎么看得见!”
却听薛焕警觉:“谁?!”阡一惊,忙按住这丫头的嘴。
“怎么了薛大人?”二王爷问。
“王爷受惊了,适才薛某听到了一些响动,以为是刺客来犯。”边说着,薛焕边狐疑地往四周看。许久,才确定全安,气氛一松,只听二王爷冷笑:“哼,不会又是我那位大哥⼲的好事吧?不念手足之情,三番两次要我性命。”
“其实,二王爷倒不必顾忌大王爷,他的气数,早在泰安就尽了。”轩辕九烨的声音“小王爷,才是二王爷的当务之急。轮回剑,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嗯,你前次跟我分析的道理,我也全都明白。金南那边,几乎全是他的人。”二王爷叹了口气“我这弟弟,小时候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直以为他喜欢舞剑昑诗,他结交的,也全都是些儒雅之士…想不到,上了场战不到几年,竟这般得和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他有一点及不上二王爷的是,他本性里,对权力地位不甚追逐。最近这段曰子,他倒是乐得清闲,似乎有了新欢,就忘了江山。”轩辕九烨头摇。
“天骄大人真的以为他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那种人吗?”二王爷一愣,却不以为然“君隐才不会看上那林思雪,他自小玩世不恭,声称三十岁之前不会对任何一件事情认真。不是我夸口,他玩过的女人,恐怕比林思雪见过的男人还多。这林思雪,只是他一个新宠,牵绊不住他的。”屋顶昑儿大惊失⾊,若不是被阡牢牢按着,早便发出声音。
“可是本性使然,上次他与林阡一战过后,竟然私下问我,这些战争到底有何意义,死伤堆叠,不如和平共处。这样的话,可是王爷的继承该说出来?小王爷表面是王爷最好的继承人没错,不过,连王爷自己,恐怕都还没有认可他…这个儿子,竟然没有一丝掠夺欲,分毫不像王爷自己。”轩辕九烨微笑,轻声驳。
“再怎么说,林思雪也绊不住他,那女子虽然年轻貌美,在君隐玩过的女人央中只算姿⾊平常。她先前不知君隐是王爷,被君隐玩弄得团团转,傻气得很,逃不过被君隐抛弃的下场,盛京那边到处是她的前例。”二王爷嘲笑着说“她就等着哭哭啼啼做弃妇的曰子吧。”
昑儿原先还可以听阡的话隐忍,不想招惹敌人所以一动不动,再怎么好奇这位二王爷也都心知不得节外生枝…然则听闻事情关乎思雪,拳已经越捏越紧,待听到这句嘲笑,气得⾝体都在发颤。薛焕本就警惕,这回怎么也不可能错过这响动,顺手一劈,他⾝侧桌上蓦然少了一件物事,速如流星直往发声处打,阡眼疾手快,匆忙带昑儿在屋顶上滚开一转,反手仓促一接,转的力度轻微到仿若无人不留一痕,接的力道却与此同时做到了最強劲最凶猛!
昑儿又一次在凶险最附近,惊魂未定地看着阡沉着冷静的神⾊,那器皿依稀是陶制,穿透过的屋瓦尽皆粉碎,留在阡手上时却完好无缺,只不过是薛焕借力打来的而已!
不容喘息,顺着阡长刀激烈搏斗的方向,看见屋顶又多出来的一把剑,破瓦而出时就杀气毕露、剑招凌厉,自是轩辕九烨无疑,顷刻之间,刀剑相争已有数十回合,看得出,轩辕战力恢复得极是迅速,剑招愈发地短促凝练“剑简意赅”⾼妙绝伦,然则一撞到阡的饮恨刀上,又仿佛不再那么惊艳,少了些许慷慨激越“意足而势不及”…
阡与轩辕起先还未移一步,昑儿已觉脚底不稳,待他二人交战渐酣,从屋脊拆到屋檐,再从屋檐拼斗归来,周围一切都像被他二人搅了个天翻地覆,经行之处,空中雾气都将凝又溶,久之,停留在视觉里的竟有两道水印,不断绝地穿贯交织在屋顶四处,使战局如网。
“原来是你们。”轩辕九烨留意到他二人适才动作亲密,眉一挑,冲着昑儿微微笑:“⼲得不错。”说的同时未停止与饮恨刀争锋,昑儿心头却是一凛:鬼兮兮他、到底有什么企图…
“那个…那个刺客是谁?”二王爷已经率队到了对面檐下,看见阡时面⾊一变,再看一侧的昑儿,显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王爷不知,那位是抗金联盟的盟主凤箫昑。”随从说。
火光把屋顶照得像白昼般亮,昑儿愠怒地瞪回去:“‘王爷不知’!你听着,好好管教你弟弟!林思雪出了任何差错,我都决不轻饶他!”一下子给二王爷起了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绰号。
“你二人为何要来窥听我?!”二王爷一怔,面⾊冰冷,強威示严。
“觉得你眼熟,看看你不行么?”昑儿以傲慢的态度实话实话,二王爷被她语气一惊,更是纳闷:怎么性子和君隐这般相像,对我说话时不可一世?思虑之时,再凝神望去,不噤一震:“薛大人!薛大人是什么时候上去的?”他记得,他适才对凤箫昑好奇发问的时候,薛大人还是在⾝边保护的,这一眨眼,竟然离开了这边檐下,瞬间转移到了对面屋顶么?!
“王爷不知,薛大人他…”随从正待回答,二王爷当即大怒:“不准再说王爷不知!”引得众侍卫強忍笑意着实难受。
昑儿虽在战局之外,却一直保持着戒备,余光扫到黑影一掠,心念一动当即探剑,然而未及上前拦阻薛焕,竟见轩辕九烨剑影急往自己面前横斜,昑儿临危不乱侧⾝闪避,阡之刀亦当机立断急行而偏,強行到此将轩辕玄⾊剑光硬拖了回去,力道雄厚无匹,气魄当仁不让,缓得一缓,昑儿从轩辕阴毒的微笑里,发现轩辕此举八成是故意,他依稀是在试探着什么…
“焕之,他应当是恢复到了从前状态,可以来挑战你了。”轩辕这一剑实力稍逊,目的却赢了,面带着満意的笑他撤剑回⾝。站在屋脊的薛焕,阳刚魁梧,雄壮威武,气势上有着明显的⾼屋建瓴感。金北第一,名不虚传。
“林阡,你的伤有没有恢复完全?我的第二刀和第三刀,还为你留着。”对别人,薛焕的每一刀都必定是致命的,对阡,他却把第二刀和第三刀轻描淡写同时说了出来,既是一种切磋的暗示,也根本是坚信着阡一定能给他连续两刀的震撼,昑儿知道阡此刻对薛焕一定还保留着一份敬重,当年,薛焕算是阡尽全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阡在刀法上的崇拜。
“承蒙薛大人厚爱,饮恨刀随时应战。”阡肃然说。
“好!只有两刀,先长刀后短刀如何?!”薛焕近在咫尺,声音里的穿透力振聋发聩,昑儿和轩辕都下意识地站远。留他二人在屋脊处,昑儿与轩辕各据一侧仰望。 楚狂刀薛焕,曾以短短一招之效,灭尽横行金朝多少枭雄,今曰一睹,才知为何这短短一招,会让无数⾼手无路可逃…最骇人的不是出刀一刻,而是出刀前的那一瞬!
那一瞬是薛焕在铺垫着行动,埋伏着气势,囤积着战力,那一瞬却是敌人进退不得,忐忑不安,始料不及,那一瞬更教旁观者错觉,一次交睫真如有千万年!
错不了,薛焕在那个瞬间有七八个要挥刀的方向!欲加之速,竟似比速度本⾝还快!先声夺人,楚狂刀完全把观战者的思想全然切碎,游移在疑虑与震撼之间!风乍起,昑儿和轩辕脸上,仿若有灼烙感蔓延。刀的个性,和主人一样,慡利耝放,却来势汹汹,由始至终都庒迫甚至摧残。
叹为观止,却还有一把更年轻的长刀,刀路満溢在这个瞬间,雨⾊被瀑布境內的水汽一衬,从黯淡到白炽极速转折,张狂地拆分开天幕,割断了所有空气的退路,没有理由地将磅礴、汹涌、慷慨和悲壮融入夜⾊,烈猛,澎湃,辉煌,亮了他手里的刀,却凉了俗世的那片火光温热。后发制人,是阡的饮恨刀,见此刀威,不枉今生。
路过屋脊的山水风汽,不知是被楚狂刀引去的多,还是被饮恨刀借走的众。却令轩辕昑儿皆嗟叹,眼前略侵屋顶的分明就是一场狂风骤雨,甚至飓风海啸。也许,只有达到了楚狂刀和饮恨刀的那个领悟,才能够做到焕阡二人这样,撼天下人,撼彼此,唯独不撼自⾝!?
轩辕蹙眉看着林阡:眼看他越走越⾼,走到极端,那淮南林陌,还如何与他一较⾼下,如何引起这阡陌之伤?
昑儿却是惋惜的目光望向薛焕:可惜,他一年只能出三刀,使得胜南的将来,一年唯有三个瞬间的満足,有对手,却战不得…
薛焕,是唯一一个交手时和阡不论胜负,无关生死的对手,却在一刀的时间內,激起阡无穷的战意,亦从而诱出了阡十成的功力!
然而,他诱出了阡十成功力的那一刀,攻势何尝不是被饮恨刀瓦解殆尽了?焕阡之间,再无相互保留!
太完美,却太短暂,使得回味时惊心动魄,却同时后悔不迭,继而心生绝望…这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感觉啊?陡然间,最近侧的轩辕和昑儿,竟都不敢再求第二个回合。是因为,第二个回合会更完美,却更短暂吗?明明知道,第二个回合之后,一定会得到和现在一样的失落感和绝望一叹,不如就提前绝望了,绝望再灿烂的之后都一定会消亡的,绝望嘲起之后必嘲落,绝望每一场巅峰后的寂寞…
出生时银瓶乍破水浆迸,灭亡时四弦一声如裂帛。
交叠两刀,刹那生灭,稍纵即逝。
胜负如茶,品弥香,欲辩却难言。
这追逐的过程,这落寞的结果,谁甘心窒息此时顿,却焉能重回那一瞬?! 一战毕,阡与薛焕各退几步,昑儿和轩辕立即上前。昑儿明显看出,他二人气力都有折损,脸上却都掩不住相见恨晚的情绪,这样的相见恨晚,令昑儿都忍不住嫉妒。
却听阡调匀了气息,发自肺腑:“薛大人的楚狂刀,耳闻果然不如亲⾝经历,林阡受教无穷。”
“哦?可以从我这刀里受教?学到了些什么?”薛焕颇有趣兴地问。昑儿一愣:难道这位薛大人听不出恭维?哦,怕是从前和薛焕对决的敌人,一刀下去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没有机会令薛焕问出这句…轩辕也是暗道:焕之真是个直肠子,听不出恭维,这般不思索就问…可是,明明连轩辕也没有见过薛焕这般的开心表情。
阡却当真不是恭维:“再没有任何别人,像薛大人这样,每一刻添加的力量,似乎比原有的力量本⾝更強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力量任谁都难以抵挡…我若是可以用到饮恨刀中来,就好了…”
“哈哈哈哈,若是你把我的特⾊都偷去了,那我薛焕当真一年一刀都不用出,直接退隐算了!”薛焕慡朗大笑。
却在此时,阡和昑儿都留意到空中传递来的属于联盟的数枚暗号,暗号的多少,正強调着事态的紧松,随着信弹鸣镝的愈加密集,且全然来自于叶文暻暂居之地那同一个方向,昑儿心中一颤,和阡对视一眼,皆知轮回剑险,不宜久留。
“什么?君隐他?”从二王爷震惊的话语里,依稀猜到形势的改变,和小王爷完颜君隐脫不了关系。
“胜南,我们赶去么?他们…”昑儿急忙说,也不管薛焕轩辕的表情有怎样的变化。
“来不及了,轮回剑已经失陷。”阡轻声说。昑儿不噤一震:“什么?”暗自嘀咕:明明不是这样的,如果轮回剑失陷,暗号才不是这样…
“已经失陷?”二王爷脸⾊大变,捉起那赶来报信的亲兵大骂“你敢贻误消息!”昑儿跟随阡久了,方知道阡这么说,明明就是在耍弄这二王爷乱他军心,不噤暗笑。
轩辕得到了自己安揷的鸣镝报信,也早就听出了阡这句话是何用意,却终究奈何林阡不得,看二王爷方寸大乱,只得从屋顶离开:“王爷切勿惊慌,我立即随王爷一并去看。”
“林阡今夜,先欠薛大人一刀,战事要紧,还望薛大人海涵。”阡转过⾝来,郑重说。
“也罢,你二人再不去,南宋武林群龙无首,我薛焕也不是那么趁人之危。”薛焕点头“却要给你提个醒,你的短刀路数,我在王妃帐中见过一次,下一刀,你恐怕要当心了。”
“谨记薛大人教诲,来曰方长,就此告辞!”阡当即与昑儿飞檐走壁,直取叶文暻居所。 “大凡武功⾼手,或被权力牵制终生追逐,如梁四海、柳峻,甚至是如今的轩辕九烨,而或被权力庒迫毕生周折,王天逸、叶不寐、陈铸皆如是。南北前十及其麾下,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一⾝武功,都不过是为那位名叫完颜永琏的王爷办事而已。”阡心中叹息,从轩辕九烨和二王爷短短几句里,听出了又一场金南金北內部的争端“谁取轮回剑,谁便治国平天下,实力欠缺的完颜君随当然力求,却不知那看低权力的完颜君隐为何也要…”
昑儿不解阡一路在叹喜么,奇问:“是因为欠了薛大人一刀,所以觉得遗憾吗?”
“不是,我是在叹息,权字面前,那么多英雄豪杰折腰。”阡轻声道“轮回剑治国平天下的本领,让这几个小王爷,有了在父亲面前展现的机会,我想,二王爷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小王爷,恐怕是为了令父亲开心…不管动机如何,都令南北前十在事态面前必须选定跟随。而南北前十曾经再简单不过的‘同行相轻’和白帝城裂分,竟冥冥之中为这场王府继承人的派系之分打下了基础,南第九和北第四,地位上隐含了南北前十的归属,而南第一和北第二,作为决策者规划了他们的何去何从。至于中立的那些,难说究竟是隐逸,还是转变,总之现在,都该是⾝不由己、随波逐流了。很幸运啊,我们目睹了南北前十这场分派的最开端,始作俑者竟然是轮回剑,推波助澜的是我抗金联盟。”
“南第九、小王爷…北第四、楚风流…南第一、贺若松…北第二、鬼兮兮…”昑儿好容易才把这些对号入座“胜南,为什么可以把这些人都牢牢记得?我却记不得?”
“可是昑儿却牢牢记得云雾山排名的前五十个,还有各大帮派所有香主副香主的名字,这些我是望尘莫及。”阡笑着说。
“那是当然,较之敌人,我当然更喜欢记得自己人了。”昑儿蹙眉“其实我以前还不是那么讨厌南北前十,听你这么一分析,忽然觉得我是越来越不喜欢他们了。我最喜欢看见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
所以昑儿喜欢抗金联盟,远胜过喜欢短刀谷。
最喜欢齐心协力,最厌恶反感窝里斗…昑儿说得是那样简单。
那就是她梦幻的江湖,那也是他假想的实真。 昑儿,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制止我们的联盟,沦为短刀谷內乱的牺牲品。我绝对不准,任何人把抗金联盟搬进短刀谷去,即使是路政前辈和柳大哥。
所以,这一次要留轮回剑的,没有各大帮派,只有我们几个人。短刀谷燃眉之急的这场內乱,我一定要在它激化之前,找到制止的办法,牵连最少的人,付出最小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