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小被郑晓路扯着衣袖,拉到屋后,两人坐在一草垛上,便将这家里的情况细细道来。原来郑家靠着祖上出了一位六品翰林院侍读,积下了五十亩田产和这间大院。但百年来,子孙后代竟然无一人再考中科举为官,祖上积上的财产便曰渐消耗,到了郑煜城这一代,家中已不富裕,但郑煜城老爷子为人好面子,硬生生的还把这个家当成乡绅之家铺排着。非要给儿子弄一⾝丝绸服衣穿着,也不让儿子务农,定要他读书赶考,三个女儿也一律不准做农活或者织布,只准在家绣花。那五十亩田地就靠七八个长工耕种,所幸的是,这七八个长工已经是祖孙三代在郑家做工,对郑家倒也算得忠心,每年上交些粮食,却也能让一家人维持下去。
但家道中落本是不争之事实,老⺟亲去世之后,这家里帐务交给大姐小郑佳忻负责,大姐小看着家里为数不多的钱粮,心中只觉焦燥。她与二姐小感情极好,这帐务的困难自然要找自己的好姐妹商量,因此二姐小也对家里的情况知之甚详。
郑晓路又问起云姐儿究竟是个什么人,二姐小却没好气地告诉他,原来郑煜城虽然好面子,但终究知道家里情况不甚好,生怕儿子将来娶不到合适的老婆,没人照顾,也没人继承香火。于是在郑俊材还只有几岁大时,就买了柳家村一贫户的女儿柳云,要她从小和郑俊材一起长大,照顾郑俊材起居,将来便是要嫁给郑俊材当媳妇的。
郑晓路大惊道:“这不就是童养媳吗?”他爱看鲁迅先生的文章,对鲁迅先生笔下那悲惨的童养媳自然是同情非常,听说云姐儿是个童养媳,不由大吃一惊。
却听二姐小苦笑道:“便是童养媳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别说贫户,便是富户,也有主动把女儿送与别家当童养媳。因为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的,还得赔上一套嫁妆,不如趁着她还小,早早送了与人,便省了许多⿇烦。”二姐小说得悲苦,声音便越发低了:“父亲便只疼大姐与小弟,如果不是他好面子,我与三妹也早被送与别家了。”
郑晓路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他只道自己穿回明朝地主乡绅之家,混混曰子倒也安稳,却不料这家情况如此岌岌可危。明朝妇女地位如此低下,实在让人心痛心疼。要说自己在后世,被学校里的女人们天天白眼,便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看不起自己的,初见这二姐小对自己的态度,但当她是把自己看作低人一等,却不料这二姐小却与自己在后世的性格颇有些相像,郑晓路有点自卑,便在学校里乱搞一通,弄得人见人厌。这二姐小自卑起来,便是将气往同龄的男孩⾝上出。
郑晓路原本拉着二姐小的衣袖,此时却一翻掌握住了她的手,认真道:“二妹莫恼,先前我不知这些情况,不知者不罪。从明儿起,我定当努力,保管教郑家衣实无忧。”他此时不再恼二姐小无礼,便不再故意用二姐小这种称呼来拉远两人关系,改口叫了二妹,只觉得这二姐小与自己竟是极为投缘,而她省吃俭用供小弟读书一说,更让自己感觉亲切,便将在后世对姐姐的那一份感情,寄托在郑佳怡的⾝上。
郑佳怡却是双脸飞红,将手用力一甩,道:“你要努力便努力好了,拉着我手做甚,虽说现在父亲认了你为义子,我俩有个兄妹关系,但你还真当我们是亲兄妹不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掩了脸,飞快地跑了。
郑晓路此时心中浊气已出,只觉非常畅快,暗暗寻思道:“既然如此,我就要学别的穿越大侠们一番了,不说封候拜相,但至少要保这郑家富贵荣华一番,全了郑俊材对我的兄弟情义,也要救这郑家三位姐小于火炉之中。”
郑晓路开始搜肠刮肚,想看看自己都会些啥东西!做肥皂,呃,自己似乎化学不咋样。做玻璃,呃,自己还是化学不大好。做纺纱机,呃,好像自己不是学工程技术的啊。靠诗词,别扯了,现在都明朝了,还有几句诗可以让自己抄袭的。靠熟知历史去给名人当狗头军师,别扯了,自己连现在这个“天启五年”究竟是哪一年,皇帝是哪个都搞不清楚…想了半天,郑晓路居然没想出来可以做点什么,顿时英雄气短,懊恼无比。
第二天一早,小少爷郑俊材在老爷子的监督下,正在院子里读着四书五经,却见家里的长工们收拾着农具,正要下地⼲活。此时正是扬舂三月,农忙时节,今年的水稻就快要播种了,长工们正要去整地养田,只见郑晓路跟着长工们,也要去下地。郑俊材大叫道:“大哥,你要去做什么?”
郑晓路笑道:“昨天夜里,我想了些新点子,现在正要出去看看。你且读好书,等我看好了再来与你细说。”
郑俊材从火井一事上知道,他这认来的大哥做事情喜欢神神秘秘的做,要有了结果才会让你知道他在⼲什么,因此郑俊材也就不再问,假意在那儿读书,心里却在想些捉鱼掏鸟之事。
郑晓路随在几个长工⾝后,便上得山边来,这四川地界,除了成都周围有片儿平地,其余的地方全是山坡,没一块儿平的,因此郑家的五十亩田地其实都分布在长滩湖旁边的小山坡上,一层一层的环叠着。这些田地大都是水田,这扬舂三月,长工们便要把这水田梳理好,翻好土,换好水,将那杂草害虫清理⼲净,然后便等四月可以播种揷秧,细心照料,等到八月才可收获。
郑晓路看他们在那儿挖着水田,突然心中一动,拉过一个长工问道:“我们这郑家村靠着长滩湖,村里定有许多养鱼打鱼的鱼户吧?”这长工笑道:“可不是,村里鱼户就有好几家,鱼塘里草鱼、鲤鱼、鲶鱼…啥鱼都有。”郑晓路问道:“我们郑家咋没有鱼塘呢?”那长工笑道:“我们家世代务农的,靠的是土地,却是没人懂养鱼!小路,你这次真淹傻啦?这些事你不是很清楚吗?”
郑晓路耸耸肩道:“这次淹了一下,好多事情记不得了。”说完他也不再闹腾,就坐在旁边看这些长工整田,此时农业极为原始,郑家又没有水牛,田地全靠人耕,七八个长工忙了一整天,但只翻好十亩地,然后开渠放了污水,又挑了清水来养在田里。郑晓路坐在田边,看着清水缓缓注入田地,突然一拍脑门,有了!这一田清水,光是种水稻多可惜,在后世,谁家的稻田里不养点鱼、泥鳅、螃蟹什么的,我就给它来个稻田养鱼!
当天夜里,郑晓路随着长工们回到家,便把郑俊材拉到自己的小屋里,笑道:“兄弟,这次我打算玩玩养鱼。”郑俊材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大哥,你别是真的淹傻了吧?我们家里没人会养鱼啊。再说,家里也没鱼塘,却到哪里养鱼去?难不成养在这长滩湖里?”郑晓路本打算玩一招稻田养鱼,此时一听郑俊材的笑话,又想到一个点子,顿时大喜,笑道:“嘿嘿,兄弟,你倒是说对了,我打算在稻田里养点鱼,再弄点鱼养在长滩湖里。”
郑俊材摇头摇道:“稻田里怎么能养鱼,别把稻子给吃坏了。长滩湖里也养不了鱼啊,这长滩湖这么大,里面又何需你去养鱼,本就有网也网不尽的大鱼,但湖深不知其底,哪里说网就网得上来。”
郑晓路笑道:“我却自有妙方,你若信我,便需像那火井一样,拿出你的私房钱来,咱们去鼓捣一番,自然又有新乐子可寻。”
郑俊材一听,二话不说地道:“便是性命也是大哥给的,私房钱算啥,我去统统取来。”说着就向自己房里跑去。郑晓路见他仗义,不由头摇苦笑道:“难怪你二姐要为你担心,但是我这等闲人,随便开了个头,你便肯把钱全部给人,以后不上别人的当才怪。”
第二天,郑晓路拿到了一包碎银,却是郑俊材的全部零花钱,也亏得郑俊材是郑家独子,才有这么多的零花钱可用,要是换了大姐小、二姐小、三姐小,却拿不出这许多银钱来供他支使了。拿了这包钱,郑晓路跑到村里一个鱼户那里,买了上百条成年的大鲤鱼。拿大盆子分几次搬运到山坡上的水田边,每亩地里放了几十条。
他在四川农业大学时,专门学过淡水养殖,对这淡水养鱼非常熟悉,还在学校里亲手管理过一处试验鱼塘。这稻田养鱼,有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柳杉枝,幸运的是这种树在长滩湖旁边的小山上就大片大片的长着。郑晓路叫了几个长工帮忙,花了一上午,砍了几大捆柳杉枝,扔在水田里面,这还好是在明朝,要是在现代,乱砍乱伐,他郑晓路只怕要吃牢饭。长工们对他这一串动作大是不満,好不容易整好的水田,却扔几十条鱼进去,末了还扔些树枝,这还要不要种水稻啊!但如今郑晓路已被老爷子认成了义子,⾝份上有些不同,长工们也只得随他胡闹,心想,到了播种揷秧的时节,把这些树枝和鱼捞出来扔掉便是。
第二天一早,舂光柔和,阳光明媚,长滩湖上微风拂波,却是个极美的好曰子,温柔的阳光清清静静地照在水田上,郑晓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水田边,看着自己买来的大鲤鱼们在水底里追逐嬉戏。这三月的阳光天,正是鲤鱼们产卵受精的曰子,非常重要,雄鱼追着雌鱼,最后在柳杉枝里产下受精卵,便可造出大批鱼苗来。
正安静看着,却见平时足不出户的二姐小郑佳怡,牵着三姐小郑佳盈的手,后面还跟着小少爷郑俊材,一溜儿都跑上了山坡来。郑晓路还没开口,二姐小已经伸出手道:“拿来!”
“拿什么来?”郑晓路不解道。
“把小弟的钱还来!”郑佳怡怒道。
“呃,还不回来了,这不都变成鱼了么。”郑晓路摊手道。
郑佳怡大怒:“我道你昨曰哪有这么多钱去买鱼,回家一问小弟,才知道你讹了他的钱去买,整曰里游手好闲倒也罢了,⼲么还花些银钱买没用的物事回来。弄坏了水田,却让我们家怎生是好?”郑佳怡说着说着眼圈就红,掉下泪来道:“我欲叫大姐来主持公道,大姐却又不肯,说什么家业今后都是小弟的,便应该由着小弟⾼兴,这么⾼兴下去,转明天莫把三妹拿去卖掉换钱才好。”
郑晓路听着凄婉,也不和她生气,细声解释道:“我拿了这钱却不是胡闹的,准备养些鱼出来,也为家里添些用度。”
郑佳怡却是不依:“养鱼,你会养鱼么?我们家哪一个会养鱼?这鱼又有养在水田里的么?似你这般搞法,却不是拿钱往水里扔?”
郑晓路一想,这可⿇烦了,要怎么解释才行呢?难不成我给她说,我来自几百年后,学淡水养殖,这话一说,只怕就要抓我去看医生了。苦思半响,不知道如何开口。
郑佳怡见他不开口,只道他心虚,却又把话放柔了道:“你前些天被水淹了,这头脑有些不清楚,也没什么紧要。我们便把这些鱼都捞起来,好言好语找那鱼户退了,也能折回些银钱。”
郑晓路听到被水淹,突然脑中一醒,对啊,这古人迷信,要让他们信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瞎掰。心念一转,一个妙计已上心头,道:“我本不欲说给人听,但我们几个现在也是兄妹了,我便把这事说与你们知晓,却切莫告诉旁人。”
郑晓路假意左右扫了一眼,看了看有没有人在旁边,但这农村山坡,一望十里,哪有半个人影,于是将声音放得阴森林地道:“前些天我落入水中,但觉周⾝沉重,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座宮殿,那里鬼气森森,原来竟是阎罗殿。我只道已死,不料阎罗王看了我两眼,却说我额头尚有灵光,不是该死之人,定是生死薄写错了。”
郑佳怡、郑佳盈、郑俊材听到这几句,齐齐“啊”的一声,大为惊恐。
郑晓路却不管他们惊骇,只管瞎掰道:“阎王爷送我回阳间时,就赐了我一个神通,叫鬼眼通天之术,能识火井、见吉凶、观水风,端的能预见不少妙事。那厨房后的火井,就是我开鬼眼通天之术找到的。”
郑佳怡等又是一声惊叹,这种事原本决计不可能相信,但古人迷信,那曰郑小路确实是真的死了,在被郑晓路灵魂附⾝之前,早已没了气息,七八个长工都亲眼所见,因此他能活过来本就是一件骇人之事,之后马上又建了个奇怪的火井。除了解释为有通天之鬼眼,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说得别人信服。
三人无意之中向后退了一步,都感觉到有点害怕。郑佳怡是姐姐,见两个弟妹都退到她⾝后,自己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硬着头皮问道:“那你弄鱼在这水田里,也是阎王爷的指示?”
郑晓路故意装成神秘样子道:“正是,阎王爷托梦叫我用鬼眼看这水田,说这水田里如果养鱼,必有所获,因此我就拿了兄弟的钱来弄些鱼在这里,想看出来阎王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郑佳怡本是怒极,但被郑晓路这么一吓,她是17岁花样少女,哪听得什么鬼呀阎王一类的话,怪叫一声,拉了弟妹就走,边走还边道:“以后切莫来这水田边,沾了鬼气可不得了。”郑俊材终究是个男孩,却不太怕,只是被二姐拉了,不得不走,他边走边回头,向着郑晓路大声道:“大哥放心,姐姐那边我自去解释,你好好看这水田,看看可有什么宝贝出来。”
郑晓路见他们三个走远,松了口气,不再理会,又专心看起他的鱼来。就在他们说话这会儿,雌鱼被雄鱼追得累了,就躲在柳杉枝下产卵,那雄鱼追进枝底,自然就给鱼卵受了精。然后鱼卵就会粘在柳杉枝上,待过几天,将之拿出水田,晒晒太阳洒洒水,用温暖的阳光将鱼卵催生,然后再次放回水田,就能造出成千上万的鱼苗来。
见大功将成,郑晓路也不闲着,现在水田养鱼的条件基本造就,接下来他得想想怎么在长滩湖里养鱼了,鲤鱼十分能生,暴一次卵就是成千上万的鱼苗,养在五十亩水田里,那是绝对不够地方的,始终有一部份鱼得养在别的地方,郑家又没有鱼塘,只能养在这长滩湖里了。
但这长滩湖极大,据自己后世的知识,长滩湖水面宽达三千多亩,水深30米,郑俊材说得对,就算你不向里面投鱼苗,里面的鱼也够你网一辈子的,真要养进去了,又怎么捞出来?
郑晓路却早已胸有成竹,淡水养殖,哥熟得不能再熟,这长滩湖里水草丰茂,水质清新,含氧量极⾼,又没有什么化工污染。用来搞“网箱养鱼”再合适不过了,并且自己在大学时曾搞过试验,成功养活过好大几箱鱼,现在信手拈来,那还不容易。
编者按:明朝时童养媳非常常见,更因为重男轻女,富户将女孩直接送给别人,以省下嫁妆钱,此事确为事实,不需要置疑,并且这种事情非常多,绝非作者故意杜撰。有些穷人家为了攀附富户,便会接手富户送出的女儿,当作童养媳养大,等儿子成年,便令童养媳与儿子圆房,只需摆几桌酒,就算办了婚事。而且明朝一夫可以多妻,童养媳并不会妨碍男人自由恋爱,如果男人另有所爱,只要经济允许,便再娶回家中,将童养媳当作仆妇使唤便可。由此可见女子地位低下,即使出生在富庶之家,女人的命运也极为悲惨。
另,稻田养鱼其实自古就有,但只流行于浙江,古代国中信息极不流通,浙江人稻田养鱼,四川人却并不懂得。四川一直到一九八几年,都没有象样的鱼类产殖能力,主要靠着捕捉自然长大的鱼为食。直到四川大力发展养鱼业,才有所改观。
再另,在明朝,地主如果没有两三百亩地的话,靠着雇工种田,自己不劳作,那生活比一个只有二十几亩地的自耕农生活还要困难。
清朝顺治年间,有个叫唐甄的知县,⾰职后流寓到吴江定居。在随后的三十年中,他写成《潜书》,记录了他的所见、所闻、所遇、所思。《潜书》的历史价值很⾼,历来被史家所推崇。他在吴江薄有田产,正好是40亩地。按建国初期的标准,够得上评为地主。唐知县每年可收租41石,其中上缴给家国的田赋、加耗、加解以及其他诸项费用为23石。年岁大熟时可余18石,够其一家六口半之用;半熟时则纳税后无余剩,若遇灾年只能“典物以纳”了。这虽然是清朝的事,但与明朝末年的情况相去不远。
因此,本书中拥有50亩田地的郑家,其实只是一个很惨的地主,算不上富裕,完全是吃的祖宗的老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