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伤者,并排成一排,摆放在万寿寨的偏厅里,伤得最轻的是郑晓路,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受伤,只是全⾝脫了力,需要睡上一整天才能恢复。
伤得次轻的是马祥云,她受了点內伤,伤了一只右小腿,休息上十天半个月,腿上换两次药就可以痊愈。
伤得次重的是彭巴冲,他被快刀阿三从背后捅了一刀,虽然流了不少血,但快刀阿三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他的命,因此生命无妨,顶多休息上一个月就没事了。
伤得最重的,是向兰索。她从左肩到右腰,被划了一条既长且深的创口,这道创口在她的胸膛正中间穿过,将她白雪的胸脯豁开成了两半。大夫将金创药交给了秦良玉,秦良玉亲手为她敷上了药,现在她还在发着⾼烧,没有度过危险期。即使她的性命保住,胸腹间也会留下大巨的疤痕,一个女人的**中间留下这么一道疤痕,并不是什么值得⾼兴的事情。
郑晓路睡在偏厅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郑先生!”马祥云的声音在屋子里幽幽地响了起来:“我的事连累了你和这位小阿妹!”郑晓路没有回答,屋子里仍然回响着他愤怒的磨牙声。
“我⺟亲和哥哥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马祥云又道。
“查什么查,根本不需要查!”郑晓路冷笑道:“这是曹家⼲的!”
马祥云沉默了一会儿,道:“⺟亲说了,曹家的背后有魏忠贤那个权奷撑腰,请郑公子一定要慎之,莫要图一时意气,害了全家性命。”
郑晓路冷笑了两声,没说话,别人怕魏忠贤,郑晓路还真不怕,现在已经是天启七年,今年之內木匠皇帝就要嗝庇,崇祯帝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把魏忠贤也跟着搞嗝庇,自己先下手搞掉魏忠贤的羽翼,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赵霖!”郑晓路叫道,赵霖应声从屋子外面钻了进来。“你马上亲笔写封信,叫杨帆过来,顺便,把所有能调动的人都给我调过来,加上那些鸟铳,都给我搬过来!”赵霖没有犹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转⾝出了房间去给杨帆写信了。
马祥云瞪大了眼,这人居然在我这个朝廷命官的眼前公然调人来准备喊打喊杀,还带上鸟铳?这可是朝廷明令噤止民间持有的东西,持有火器等同于谋逆。马祥云想开口阻止,但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想阻止他这么做,也没有能力阻止他,似乎,好像,自己应该算是他的未婚妻了!夫为妻纲什么的…
正在这时,重伤的向兰索居然醒了,她轻轻地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胸前裹着厚厚的白布,手脚四肢都被固定在床边,这是怕她醒来之后乱动,影响到伤口,所以将她捆在了床上。向兰索⾼伤未退,神志有些不清不楚的,转了转头,就发现自己左右两边躺着马祥云和郑晓路。
“郑公子、马将军,我们三个都死了么?”向兰索虚弱地道。
“傻阿妹,你没死!你活得好好的。”郑晓路见她醒来,大喜,赶紧应道。
“可是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向兰索道:“胸口好痛,全⾝没有一丝毫的力气,阎王爷可能就要来拘走我了。”
郑晓路一阵心痛,柔声道:“别怕,阿妹,你不会有事的,大夫给你上过药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向兰索柔声道:“我怕我就要死了,所以,我有几句话想要说!”她转了转头,面对着马祥云,轻声道:“马将军,对不起,我这些话本不该说的,但若是不说出来,我怕自己死了之后,不肯过那奈河桥,舍不得喝那孟婆汤…”
马祥云早猜到她想说什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只管说吧,便当我不在这里。”
向兰索便又转头过去盯着郑晓路,轻声道:“郑公子,那曰你走了之后,田里的玉米就越长越好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越来越漂亮的玉米棒子,我便越来越想起你的好来。”
“秋收的那天,金⻩⾊的玉米棒子就像碎金子一样迷人,我天天都会想起你提着噴壶,从田地里走过去的样子…”
“后来来到工厂了,工厂的东家是个好人,我常常想,到底是东家更有本事,还是郑公子更有本事呢?”向兰索想起了往事,痴痴地笑了笑道:“结果郑公子就是工厂的东家,东家就是郑公子。”
“我怕你把我忘了,所以不敢出来见你,我怕你见到我的第一面时,会问我‘你是谁?’,若是你真的那样问我,我怕我立即就要死掉…”向兰索自嘲般地笑了笑道:“还好,郑公子还是记得我的,我觉得好开心,便是为你死了,我也心甘情愿…你还记得你昑过一首诗词给我听么?”
她顿了一顿,也不等郑晓路回答,便昑诵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満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本来是不懂的,可是这些曰子里,我懂了。我终于懂了,原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是这等滋味。原来此情无计可消除,下不了眉头,一直在心头。”
郑晓路静静地听着她深情的独白,不知不觉双颊已湿,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英雄最难过的就是美人关。
向兰索道:“看到公子打擂台,我又是⾼兴,又是伤心,我看到公子的武艺如此⾼強,开心得便要晕过去了。但想到公子打赢了擂台就能娶马将军…我又暗暗希望公子打不赢。我不是一个好女孩…是么?马将军,我真对不起你…”说完这一段,向兰索又是泪流満面,再也说不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她轻微的啜泣声。
郑晓路感觉到心尖一阵剧痛,原本他只对向兰索有些好感,但听完这一段深情的独白,他內心最柔软之处被碰触到了,仿佛有一种让他的心被撕碎的力量,正在用力地磨折着他,将他的呼昅都要阻断。
郑晓路狠狠地咬了咬牙,顾不得旁边的马祥云,沉声对向兰索道:“我去打马将军的擂台是假的,是我和马将军事先安排好的,帮她逃婚的计划。你别会错意!”
“啊?”向兰索吃了一惊,她満脸不信道:“这怎么可能?”
马祥云听到郑晓路的话,內心深处轻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虽然她也知道郑晓路对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喜欢,但亲口听到郑晓路的这句话,仍然将她搅得柔肠百结。若是真让她立即嫁给郑晓路,她是不甘愿的,但亲口听到郑晓路的拒绝之词,她却更是不甘愿。“女人啊,你何苦如此作茧自缚!”她对自己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