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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元养了十几天的病,他在江面上一摔,又喝了几口水,受的惊吓实在不小。回了忠州之后,张子元连发了十几天的烧,把他手下那十来个东厂的番役吓得不轻。要是档头出了事,这群番役回去只怕没好果子吃。
张逸尘焦急地等着张子元病好,想要继续查案,但张子元这混球病好了之后,还赖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肯再上路。
恰在这时,魏忠贤的飞鸽传书到了,信里內容不多,也就几句,大意是:“两个猴崽子,怎么曹府的案子查了这么久,还没个结果?我手下的人被人灭了満门,若是不快点破案,还他们一个公道,以后谁敢跟着我魏忠贤办事?”
张子元一见这信,腾地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病好了,胆子也出来了,一把拖着张逸尘道:“走,继续破案去!”
张逸尘只好一边苦笑,一边又点起官兵,这次张子元小心多了,派人先把楼船上上下下搜了个遍,确认没炸药之后,才带着一群手下上了船。也不敢再呆在楼船的三楼了,而是缩在二楼的房间,连长江两岸的风景也不看了。
五百官兵神经紧张地守着大船,直到起锚出航,平平安安的行了一段江路,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贼子终于没有跟上来了。”
张逸尘立在船头,两眼精光暴射,盯着江面上其余的船只,生恐漏过了一个细节,他一⾝武艺非凡,但总是被贼子暗施冷箭,心中憋着一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结果这一路行船颇为平安,无惊无险,楼船就慢慢地驶到重庆附近,一个忠州兵向张逸尘说道:“张大人,前面就是寸滩了,过了寸滩,不消多久就可到重庆朝天门码头。”
张逸尘点了点头,仔细一看,却见寸滩大不平常。江中有一大巨的浅滩石,隐隐现于水下。原来寸滩的得名就是因为江中有一浅滩,滩上一个石梁,石梁行如秤杆,人呼“秤滩”但“秤”与“寸”谐音,年深曰久,慢慢就被叫成了寸滩。
枯水季节时,寸滩祼露在水外,船只都知道躲避,但初夏时节水量挺多,江水就会刚好淹住寸滩,使过往的船只很容易搁浅在上面。
张逸尘神目如电,远远地穿透水面看到了下面的浅滩,便立即指挥船只躲避。
便在这时,无数小船突然从江边穿出,船上两人划浆,在江面上有如飞梭,向着楼船围了过来。张逸尘冷笑一声,心想,来得好,终于要和我正面过招了!他虽然没有什么水战经验,但楼船上火炮、弩机、投石、铁水一应工具都准备得很齐全,只要不乱出歪点子,这样的大楼船是不怕那些小船的。张子元看见要打仗,吓了一跳,在二楼上吼道:“逸尘兄,需防贼子凿船底!”
船上的兵丁加上张逸尘一起对着张子元翻了翻白眼,心想,这样的巨船,船底极为坚实,哪里凿得开,你张子元不懂军事就少废话吧,没人当你是哑巴。
那群小船正是金竹帮的帮众驾驭的,江百涛亲自站在一艘船上庒阵。小船们猛突向前,进了楼船一箭之地。
船上的官军来自忠州卫所,平时欺庒良民还成,打仗那是万万不成的。一见敌船入进已方一箭之地,不等张逸尘的命令,立即纷纷放箭,俗话说:“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古代的箭威力实在有限,这群卫所兵放得太急,金竹帮众刚进射程,这群人就一窝锋放箭,那箭在半空中被江风一吹,纷纷失了劲道,直往江里掉。
江百涛哈哈大笑:“孩儿们,还他们一轮火箭!”
百艘小船一起向前突进,拉近距离,火箭齐发,楼船目标大,只一瞬间就被射了上百只火箭,哗啦啦地烧起来,船上的卫所兵顿时大乱。
张逸尘怒道:“乱什么乱,这点小火,烧得起来个庇!去五十个人专门灭火,其余的人继续给我拒敌。”
卫所兵见锦衣卫千户大人指挥若定,心下稍安,立即分出五十个兵到处灭火,其余的人继续对抗金竹帮的小船。
那群小船却不靠近,就在半箭之地转来转去,不停地射出火箭,船上的卫所兵也还以箭矢,但是小船目标小,江上风大,箭矢根本不能命中。倒是已方船大,对方拿火箭射船不射人,弄得船上到处火起,十分烦人。
楼船笨重,一边躲避着江中的寸滩石梁,一边破开江水向朝天门前进,感觉十分被动。但江百涛的小船却不怕寸滩,因为小船吃水浅,在这初夏水位深的季节,完全可以从寸滩上面的浅水上开过。
双方射了一拨儿箭,慢慢的箭矢都用完了,江百涛的人和船一点没事,但张逸尘的大船却到处冒烟,弄得张逸尘心头火起,连声催促船夫赶紧驶向朝天门码头,只要大船泊了岸,朝天门驻守的官兵就可以来接应自己,这些水匪就不敢造次了。
便在这时,金竹帮的船中驶出一艘,船头上站着两人,正是搜魂剑与碎梦刀,他们一路跟着楼船来到重庆,自然就有金竹帮的人接应,也参与到了这次行动中来。
小船驶到寸滩的浅滩上,搜魂剑运足中气,对着张逸尘笑道:“爷爷就是搜魂剑,船上的鹰犬,还记得爷爷吗?”
他这一声吼得极大,船上的张逸尘和张子元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两人顿时大怒,张子元大吼道:“就是这个鸟人,一路上用尽诡计害我!逸尘兄,开我们的大船过去撞死这八王!”
张逸尘虽然也怒,但不像张子元那么傻,沉声道:“对方行船于寸滩上,是想诱我们的大船搁浅,成为他们的箭靶子,不能去!”
“船上士兵听令,眷绕过寸滩,全力驶向朝天门码头,别管那个搜魂剑!”张逸尘大声命令道。众士兵早就被火箭弄得灰头土脸,不用这命令也在加紧行船,不消片刻就绕过了寸滩,前面江面开阔,行船极便利了,大船便笔直地向着朝天门驶去。
张逸尘盯着远处的搜魂剑,心想:“这次且放你一马,以后再找你算帐。”不料刚想到这里,却见搜魂剑的小船似乎有所不甘,竟然离了寸滩的浅滩,尾随着自己的大船而来。转瞬间追到自己大船附近,还射了几只火箭过来。
“他娘的,混蛋鸟人!真当我锦衣卫是摆设不成!”张逸尘大怒,在这深水区里,你一艘破烂小船,敢向我叫板?反了天了!
张逸尘黑着脸,大声道:“给我追那小船,撞沉它!射箭、抛石机、弩机、铁水’弹,都给我招呼过去,他娘的!”楼船上顿时诸般兵器齐发射,大石头、小石头、弩箭、火箭一起向着搜魂剑的小船轰去。
那小船抵档不住,顿时开始逃窜,慌不择路,居然没向着寸滩的方向跑,而是向着朝天门码头对面跑去。张逸尘大喜,只要你不进寸滩,在这大江上和我赛跑?爷撞沉你!
“风帆全开,全速前进,给我撞沉那小船!船上的人,生死不论,我都要,谁把他弄到我面前,赏银五十两。”张逸尘开出了赏格。
卫所兵一年的饷银不过十两银子,一听赏格是五十两,相当于五年不用⼲活了,顿时大喜。楼船拉起了大帆,顺着江风,船速全开,紧追着搜魂剑的小船而去。
两只船一小一大,一前一后,一追一逃,小船在速度上原本有优势,但因为小船是人力划动,多行了几里江面,就开始慢了下来。倒是张逸尘的楼船,借着风势,越来越快。张逸尘看到前面小船上的人影越来越清楚,渐渐地已经能看到搜魂剑正急得直跳脚,不停地催促船夫划船,碎梦刀在一旁也抄起船浆,加入了划船的行列。
“你们这两个混球,一路上暗算我多次!今天终于叫你们落在我手里。”张逸尘哈哈大笑。
笑声未落,突然楼船猛地一震,船底发出一声巨响“碰”地一声,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船上的官兵被惯性的作用一推,顿时摔了个七零八落。
前面的小船停了下来,搜魂剑大声笑道:“张大人,爷爷教你个乖的,这朝天门附近,不是只有寸滩可以整人,你们撞上的东西,名叫‘夫归石’,人称朝天门前的鬼门关,你们慢慢游泳吧,爷爷不奉陪啦!”言罢小船上的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怪笑了一通,划起小船,飞也似的跑了。
原来朝天门对面的江面上,有一块大石头,人称“夫归石”又名“乌⻳石”“望夫石”相传为大禹治水时,大禹的妻子涂山女站在这里等着大禹回家化为了石头。这块石头在涨水时隐于江面之下,成为暗礁,比那寸滩更为凶险。
张逸尘的楼船就算轻轻撞上这块石头,也会大大受损,别说全力航行中猛地撞上了。这一撞之下,船头裂开一个大洞,江水哗哗地向底舱里灌入。
“又上当了!”张逸尘大怒,原来寸滩只是个阳谋,就是故意要让张逸尘看出来的,后面跟着的“夫归石”才是真正的阴谋。
众官兵一阵慌乱,几十个官兵立即拿起撑杆,走到船头,拼命将船⾝从“夫归石”上撑离,调正了航向,向着朝天门驶去。只盼在楼船完全沉没之前,能赶到朝天门码头。
但是船头的破洞太大,楼船边航行边沉没,倾刻间水已至甲板。五百多人只好全部上了船楼,张子元更是夸张地跑到楼船的三层顶上,只盼有路过的其他船只相救。
张逸尘拉长了脸,表情恐怖得就像要生呑一个人般,他沉声道:“子元兄莫惧,我只需一块木板,便可保我二人平安上岸。”他一边说,一边向楼船的板壁上一拳劈去,取下了一块三尺见方的木板来,以他的功力,虽然不能登萍渡水,又带着一个张子元,但只要有一块木板的浮力,也足够他渡江了。
至于忠州卫所兵,自幼长于忠州,人人会水,想来游回岸边没什么问题。手下那些锦衣卫和番役,抱块木板浮于江面,应该也能得救。
便在这时,江面上突然驶过来一只大巨的货船,船上不知道运的什么物事,臭气冲天,让人气闷不已。船头上站着一个汉子,三十来岁,⾝躯短小,有如瘦猴,却是王小満来了。
王小満的⾝边还站着江百涛、搜魂剑、碎梦刀以及一众的金竹帮好汉,江百涛皱了皱眉道:“真要这么⼲?会不会太不仁道了点,呃,我想想就觉得有点呕心,不如把他们杀了,还让他们得个痛快。”
王小満笑道:“东家不喜欢杀人,他说这些忠州兵不过是奉命行事,也没得罪他,不用要了他们的性命,整一整就行了。”
江百涛苦笑了笑,道:“那便整吧,只是这整人法也太阴损了些。”
一众好汉将大货船驶到正在沉没的楼船上游不远处,张逸尘等人此时站在楼船顶上,只等楼船倾覆之后搭着木板而去。见贼人又在上游搞东搞西,还开了个大货船来,心中都觉得十分惶恐,不知道对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听到众贼子大声喊到:“卸货!”
那货船上的金竹帮众立即忙了起来,将货船向着下游这一边的档板掀开,船上的货物顿时倾倒入江中。张逸尘功聚双目,看得清清楚楚,大喝道:“不妙!”原来那货船上装得満満全是人畜粪便,怕有几千斤,这一下倾倒如江,全部浮在江面上,顺着江水向下游冲来。
楼船此时已经基本沉没,许多官兵下了水,正在向着岸边游去,还没下水的也有半个⾝子淹在水中了。江水卷着人畜粪便,哗啦啦一下子猛扑过来,臭气冲天,使人呼昅难畅。那些在江里游泳的忠州兵,顿时被粪便冲了个満头満脸,不少人就在江中呕了起来。
船上的官兵也没多好过,他们本就有半⾝沉在了水里,此时粪水卷来,顿时半边⾝子泡在其中,全部狂呕不止,只有船顶上的两位张大人还没被江水泡到,但楼船沉得极快,只怕转瞬之间也要落得个粪水満⾝。张子元心中惧怕,脚下一滑,在楼船顶上摔了一跤,顿时手脚都掉进了粪水里,胸前一幅衣衫,也全都沾上了粪水,显得狼狈不堪。
张逸尘心中寒气直冒,心想,我堂堂锦衣卫千户,如果被这粪水淋了一⾝,以后如何驭下?别说驭下了,回到京城之后,若此事传开,我都不用再做官了!
他此时只觉得人生之危机,莫过于此刻,一⾝功力,倾刻间提到巅峰,右手鹰爪探出,猛地抓住张子元后心。左手一扬,木板飞向远处的水面,紧跟着张逸尘提气跃起,有如苍鹰掠空,稳稳地站在了自己扔出去的木板上。
古有达摩一苇渡江,今有张逸尘大人一板渡江,他将张子元提在⾝前,以张子元的体重制造向前的冲力,自己则全力控制着木板的平衡,只见这木板便似有人在划行一般,破水而行,居然直挺挺地向江边驶去。江风中,张逸尘的衣袂飘飘而起,便如神仙踏水。
货船上的众人见他神功盖世,忍不住齐齐叹了一声,江百涛道:“这张逸尘好精纯的功力,若不是贵东家这些妙计,我等无人能敌,锦衣卫果然有些门道。”
搜魂剑与碎梦刀也道:“我两人一路尾随两位张大人,如今才算真正见识了张逸尘的厉害,这样的绝境,居然也不能泼他一⾝污水。”
王小満忍不住张大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好不容易醒过神来,才道:“忒也太厉害了点!这还是人么?”
红崖子山上,郑晓路看着王小満等人飞鸽传书送来的信件,忍不住哈哈大笑:“张逸尘,你真是个妙人啊,如此绝妙的阴谋诡计,居然也被你逃了出去,哥对你倒是有了点趣兴!”
编者按:寸滩现在已经改建成集装箱码头,三峡蓄水之后不再是浅滩。至于“夫归石”已经在2008年被暴破了,这块传说之石,恐怖的暗礁,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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