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张佳木走后,王骥一折⾝又进了內室,原来适才并不是他一个人在里头,另有两人,都是皓苍髯,⾝着一品文官吉服的老头儿,正在暖阁中对坐饮茶。
听着王骥问,先有一个富态老头答道:“不赖,反正比我年轻的时候聪明多了。”
王骥失笑,道:“你老王直除了一⾝臭脾气,谁说过你聪明来着?”
他又目视另外一个清癯老者,笑道:“怎么样,洁老以为如何?”
以王骥的地位和年纪,对别人以“老”相称,当然是极尊敬的口吻了。但被他称为洁老的也是受之不疑,但看他年纪,也就七十多老翁,头尚黑,比起须皆白的王骥来,显的年轻多了。
但明朝官场,年纪是次要的,重要的是科场的辈份。这位“洁老”就是建文二年的进士,永乐年间的名臣,历经建文,永乐、仁宣二帝,到正统、景泰,已经是历经六朝的级元老,⾝份资历,満朝中没有几个人能比,与在场的靖远伯王骥、吏部尚书王直相比,⾝为太子太师的胡濙在永乐年间⼲到礼部左侍郎时,王直和王骥都还刚刚踏入仕途,比起资历来,两边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止。
此人的奇特之处还不仅是如此,简单来说,他在永乐年间虽然先是户科给事中,后来又是礼部的侍郎,但近二十年间几乎没有在职的时候。整个永乐朝,除了派郑和下西洋宣扬国威,顺道查访建文帝下落外,这位胡大哥就是在內6地区寻访建文皇帝行踪下落的总负责人。
十几年间,间关千里,几乎连家也难回,整个大明疆域何等辽阔,胡濙几乎全部走到了。明寻暗访,最后在永乐二十一年终于有了结果。
史记书录,当时成祖正北征,大驾在宣府停留,听闻胡濙到,帝已就寝,但立刻传召入,整夜长谈,直至漏下四鼓胡濙方出。
至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寻访建文下落的事了。
所以说,现在建文帝的下落,除了已经死了多年的永乐帝知道外,就是这位神⾊怡然,正捧茗而饮的老翁知道了。
听着王骥问,胡濙先是默然不语,半响过后,才点头道:“放此子在正南坊,是一着妙棋。尚德,你这一手下的很漂亮。”
当时重臣,胡濙以心思缜密而著称,王直则是以脾气暴燥憨直闻名。有这两人的夸赞肯,王骥自然大感得意。
但胡濙夸完之后,就站起⾝来,淡淡道:“老夫倦矣,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王骥和王直说话,便自下楼,就这么洒然而去。
王直瞠目摊手,道:“我说此老必不与闻此事,你看如何,被我说中了吧。”他又道:“既然此子试出宮中出大事在即,情势紧急,尚德,我要问你,可有什么应变之法没有?”
王骥头摇道:“实话同你说,我现在只是镇之以静,能安住人心,不使正南出事。这是第一宗的要务:太上皇无事,最为要紧!”
他有未尽之言,并没有说出口来。以王骥看来,反正当今皇帝无子,虽然有一些人头脑昏,但昏有什么用,只要护住大局不乱,皇帝一旦大行,到时候拥立太上皇复位,或是沂王复位为帝,都是很容易的事。
正因为有这种见解,所以他要保住正南坊平安无事。答完王直之后,他想了一想,又道:“但袖手待变,也非善策。我看,我们暗中联络,过几天到宮门请安,并请会议建储之事。”
他长叹了口气,向着王直道:“请行俭兄务必要力成此事,如果皇上允准,那么,朝局必稳,我等对天下人,亦有个交待了。”
这是持正之论,真正的老成谋国之语,王直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于是当即点头,道:“义不容辞的事。”
但他又警告道:“这件事,于延益是什么态度,至为要紧,不然的话,吾等再怎么急,也是做无用功罢了。再有,那个小张百户你要掌握好,不论如何,正南坊这里不能容宵小之辈行冒险之事,太上皇的安危,至为要紧。”
王直的话,是两个方面。第一,他的态度是不允许政局变乱。所以王骥掌握的正南坊一定要安静,不能出事。
同时,于谦的态度极为要紧,只有他才能庒住那些猜度皇帝心思的小人之流,如果于谦能如当年迎回太上皇那样坚持正论,那么,立储之事,将迎刃而解。
王骥慨然点头,正⾊道:“行俭放心,这两天,我就先去和于延益谈谈,但事先说好,不论他是否同意,我等都要面请立储一事,我们位列大臣,绝不能一言不。”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王直原本就是清节暴燥的脾气,王振当权时,也就他敢当面顶撞。当下也是起⾝,重重点头,将此事应承了下来。
…
从王骥府里出来,张佳木一时间有茫然无措之感。
和那些沉得住气的重臣相比,他的资历太浅,而且⾝上还有不浅的于谦一系的烙印。石亨要动他,是于谦保的。他的百户,虽是王骥保,但朱骥和朵儿等指挥也是肯同意的。
虽说和南宮的关系不错,但大变一起,究竟该如何自处?
想来想去,这会竟是不知道到哪儿去是好。
好在,⾝边有人跟着。张佳木想了一想,向庄小六和曹翼吩咐道:“你们俩不必跟着我了,四处传话,年假就到今天为止,明儿早晨开始重新点卯,不论是各小旗、校尉、军余、坊丁,统统入值当班,听到没有?”
向来年假是初五或初六结束,这一下提前一两天,庄小六不觉答道:“大人,这么着是不是有点急了?”
“急了?”张佳木勃然大怒,向他怒喝道:“混账东西,今天你不嫌丢人?和你说吧,这阵子坊管并锦衣卫校尉、军余,一起团练,怎么练法,明天我和你们说。平时一个个装的跟个大爷似的,遇到边军就尿了,你不觉得丢人,我还嫌丢人哪。实话和你们说吧,你们再不争气,我可不要你们伺候了,带你们这种手下,丢人!”
鸡鸣狗盗之徒,最害怕的就是被人这么从头到脚的否定和侮辱,如果说话的不是张佳木,庄小六几个非得拼个三刀六洞不可。但偏生说话的是张佳木,恩义已结,威信早立,他的话,虽然如鞭子一样菗在这哥几个的⾝上,叫他们一个个脸憋的通红,但却是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他们不敢,亦没有立场来反驳。
“去吧!”张佳木把语气缓和了一下,想了一下,又道:“知会给两个武教头,就是说我的话,把今天的事告诉他们,这一阵子,恐怕要辛苦他们一下了。”
“是,大人,你放心吧!”
自觉受辱的庄小六等人涨脸了脸,转⾝就走。他们当然不能记恨张佳木,只能把一腔怒火,记在了那伙边军⾝上,几个人骂骂咧咧,打定了主意,这一回再怎么吃苦,也得把功夫练到家了,再这么丢人,不如哥几个到金水河边,一起投河死了算了!
张佳木⾝边只留下两个顶马,他略作思索,就吩咐道:“走,去朵儿指挥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