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木现在是精穷,所有入项款子都投在公用里头,就这样,大家还是咬紧了牙关过曰子,没法子啊,万事起头难,虽然正南坊加上现在扩充的六个千户所的地盘交上来的银子一年有好几万两,这在当时的大明是不折不扣的巨款,一斤猪⾁是十文到十五文,一头牛是三两银左右,一亩地五六两银子,一幢三间三进的小院一百两不到,但张佳木铺的摊子太大,用银太多,实在是支撑不来,现在真的是寅吃卯粮,将就着腾挪,稍有窟窿,就只能一拍两瞪眼了。
还好,穷虽穷,家里还有三担铜。一大早晨,张家的老仆,现在的总管张福就派人准备,过了辰时,张家几十个健仆就带着准备好的物品,浩浩荡荡奔向驸马都尉薛恒家。
今天这一场宴会,是张佳木为了夺门的事向薛恒和阳武侯薛暄致意道歉,而且,还有英国公等勋戚在场,在大明,得罪谁也不怕,勋戚的关系还是要照顾一二的。
再者说,眼看他也要清理兼并的事,先给大家打个关照,免得到时候有人给他下眼药,这才是较为重要的事。
贵人宴会,气象当然不能和百姓比,未到午时,驸马都尉薛府的门外就停了一长溜的车马,下马石那里全部都是各家骑来的好马,幢仆下人们聚集在一起,说笑话摆龙门阵,京师勋戚都是卓见面的,连上朝都在一起,主人熟习不说,下头的仆人都是老相识了。
“瞧见没?那是老曹家的曹钦,瞧他那德性样”
“现在人家可也是封了伯了”一个戴着瓦楞帽,穿着青布直缀的老仆头摇直叹气,脸上的皱纹刀刻出来似的,他缓缓道:“哪里和人说起去?曹家这哥儿,十年前也就是个小旗官,椅着腰刀一早晨在街面吃油炸鬼,一脸的油渣子,那会可不象现在,啧啧,人哪,人比人气死人!”
“你怎么不说范总爷?。一个年轻些的唾沫横飞的道:“先前多威势,现在怎么了,京营差事也没了,打一辈子仗,功劳不在武清侯下,人家是侯爷,范总爷可是连带兵的权也没有了
“你这是庇有人驳斥道:“你多咱见范总爷在人前摆过威风的,人家就是这样,向来就是萧然一马,最多跟两伴当,这副样子,那是老于少保教调出来的!,小
“说的倒是”先头那人认错,看着范广笑呵呵的下了马,被薛府下人一路从正门迎进去,他小声道:“倒不知道驸马请范总爷来是什么事。难不成要起复?”
“起不起复,岂是咱们这等人操心的?”还是那老仆说话,他头摇晃脑的道:“于少保都被人撵走了,范总爷还有什么指望不成
“老货,你这就不懂了吧?。这一次有人驳斥他了:“范总爷现在和张都督相与的好,别说起复了,封爵都有指望了
“哪个张都郸”
“说你不通,你还真的不通。”那人笑谓左右“看看,是不是他闹笑话儿了?”
“说的是”众人都笑:“张都督都不知道,也和咱们说嘴?。
“哦,对对!”这老仆是跟着会昌侯的。会昌侯是一心想奔上的人,不过朝中无人难做官,就是侯爵也一样,会昌侯在宮里头情份平常。很多事捞不到手,夺门时他家也出动了上百男丁,庇的功劳也没捞着,在京师里被引为笑谈,很多朝中的事,这些豪门健仆谈起来如局中人一般,但稍微远乎一些,对朝局把握和影响不大的那些勋戚,家里的人也就对朝局人物有点隔膜,不如眼前的这些人了。
这些豪门的奴件甚少顾忌,说话也就是在大庭广众里头,根本没有避讳人的意思。反正,能得罪他们家主的人,在大明也没有几个,怕谁来?
都督同知陈逡今天也是应邀前来的客人之一,他和范广一样,都是一时名将,不过范广带兵的能力很強,部下全是精兵強将,当年在辽东是如此,回到京营也是如此,所以范广名头更加响亮,就把陈逡庒下去很多。
比如,范广是都督同知,他也是都督同知,这会儿穿着便服来赴宴,在场的这些下人伴当长随听差居然是没有人认出他来,京师官场,一荣一枯,从这一点,也就能见微知著。
他也不在意,只是微笑着闲听了一会,接着下马,把马匹交给薛府的下人照料,自己就带着一个最近投效,但很机灵得力的伴当两人到了薛府门前,那个听差上前替了大红全帖,薛府门上的拿起来一看,见是上头写着都督同知际;叭卓样,知道是今天约好的客,千是屈膝请个安,把细丁一捌曰去,笑道:“人都来齐了,陈老爷是最后一个,请进吧!”
时辰还早,原本按京城世家请客喝酒的规矩,能拖则拖,不到午时过后人是不可能到齐的,到了之后,也会说笑话,饮茶,甚至看古董,射箭投壶打马吊,总得玩一会儿,才会想到开宴的事。
今天早早人就到齐了,当然不会是驸马都尉薛恒的面子,十之**,是这些勋贵难得张佳木这一请,又都心怀鬼胎,所以才到的这般早,来的这么齐。
陈遣自己没有什么利益,心无挂碍,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就在薛府门政的引领下,从中门直入,然后一路向着宴客的后园而去。
薛家这座宅院,说起来还不如张佳木的府邸大,占地约摸三十来亩,七八进院子,后头一个十来亩地大的花园小巧精致,取其幽静罢了。
倒是园子正中,有一座六开间,南北对座,有廊有柱的精舍很象介。样子,这座宅子,原是成祖永乐年间锦衣卫指挥纪纲的赐邸,纪纲坏事,转赐了几家,最后落到薛恒手里头,一切规则都是永乐年间所建,恢弘大气,远非现在的新建筑可比。
这座精舍,南北对坐,用的廊柱全部是一水的金丝楠木,当初兴建京北时,建长陵,修三大殿,不知道用了多少金丝楠,整个国中的够标准的金丝楠为之一空,再加上武当山上二十万人修的宮观,南京那恢弘壮丽的大报恩寺,五十万人次的征蒙古扫清沙漠,三十万人征安南,还有千古传奇的郑和下西洋,永乐年间的国力,真的是思之令人咋舌!
这座精舍,就是当初营建京北时沾的光,也弄了这么一些金丝楠来,软木清香,有一股独特的香味。
后世可就完了,清朝重修太和殿几次,因为没有金丝楠,也没有那国力去伐木运输,只能从成祖长陵的大殿里弄一些来充数了事。
等陈逸过来,可巧正是张佳木引着一个面⾊阴森穿着蟒袍的贵人到处给人介绍,一见是陈逸来了,张佳木眼前一亮,远远笑道:“好你个陈二庵,来的这么晚,再迟一会,我可要打上门去。”
按说陈逸与张佳木见面次数不多,虽然已经是交托腹心,但私谊还并没有到这份上,张佳木这副作派,是把陈逢引为人私,也是给众人打个招呼,此人,是我的人,大家小心着了。
如此推心置腹,不遗余力的给陈逢撑腰,陈逡虽然是武官,但久于宦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心头一热,连忙过来,平平一揖,笑道:“是我来的迟了,该罚,一会,我饮多两杯,向大家赔罪
他这么一揖,按⾝份来说,和张佳木份属平级,这个礼数是足够了,张佳木也是还了一揖,显然并无什么,但张佳木⾝边的那个明显是內官太监的贵人却是一脸的不⾼兴,显然,他嫌陈逡的礼数不够周到,有些怠慢了。
“哦,看我这脑子!”张佳木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看不集来的?
当下在自弓脑袋上重重一拍,笑道:“请给蒋公公见个礼”
陈遣倒是吃了一惊,皇宮里现在得宠的太监老公儿是有数的,最得宠的当然是曹吉祥,然后是刘永诚,其余一些不算得志,尚且提不上把,只有这个蒋安,听说是皇帝未退个前就跟着王振,当时已经是司礼少监,现在又当了司礼监的太监,位⾼权重,极受宠信。
而且,有流言出来,废帝景泰之死,和眼前这人是脫不了⼲系的。听宮中传言,被囚于西內的景泰并没有必死之症,但蒋安先脉案,拖了不多曰子,因为废后吴氏讨要玉带一事触怒皇帝,新仇旧恨一起翻出来,旨意立下,蒋安无可再拖,一根弓弦断送了景泰皇帝的性命。这种宮闱秘事,说起来隐秘,其实根本瞒不了人,蒋安的大名,因此也就传诸外廷,人尽皆知了。
张佳木能和这咋小为皇帝办如此差使的心腹太监交好,陈逢也是吃了一惊,心里对张佳木的衡量,又是大有所变。
既然是蒋安这个大太监,刚刚的礼数是不能行了。武臣毕竟不是文官,死要面子活受罪,王振用事之时,多少一品文官因为不肯向王振行礼而被贬斥,被抄家,充军,甚至害死,这点虚礼,文武分际就很容易看的出来了。
陈逡从容再次施礼,长揖到地,异道:“下官见过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