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大人的安排了。”曹翼笑道:“大人向皇上建言,城中大变刚平,一切以安静为主,这样一来,文官们怕是庒不住阵脚。皇上亦有此担心,所以大人建言,不如新立一个衙门,叫做巡防九门步兵统领衙门,设总兵官一人,左右翼副将各一人,参将四人,游击∝备、千把总若⼲人。”
“霍!”余佳眼皮一跳,笑道:“原来是升官儿了!”
“可不!”曹翼笑嘻嘻的道:“托福托福,大人说我在他⾝边也久了,熬也该熬出头了,总不能把我一直留在⾝边。说实在的,我可是真舍不得,不过大人作好作歹的这么安排,我也不能辜负了大人的一番苦心,这一下,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曹翼原本只是个百户,这一年辛辛苦苦,但因为一直是在直卫任上,出头『露』面的机会不多。
机会不多,升迁也自然就慢了。
到曹石之变以前,曹翼不过就是一个副千户,连正五品的千户还没⼲上。
这一次军功,张佳木显然觉得不能亏待这个老部下了,所以补了一个三等功劳,前曰朝旨下来,封赐为都督佥事,以都督佥事的本官,授以新出的步兵统领衙门总兵官一职,虽说还有点欠资历,但京城內外谁不知道曹翼是张佳木心腹中的心腹,是最贴心的亲随伴当头儿,现在京师大『乱』刚止,正要借重锦衣卫的力量来维持定安,成立这个权力极重,掌握重要职责的衙门,不用张佳木的心腹,难道还去用别人?
想通这个道理,连皇帝也欣然答应下来,并没有什么异议。
而对成立这个所谓的巡防九门步兵统领衙门的决断,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人翘大拇指哥!
大明的城市治安系统确实有点庞杂无序,而且,没有真正的強力部门。
正常每天在街上巡逻管理治安的是五城兵马司,但兵马司的人正副指挥只是六品官儿,虽然权力很重,但官职太低,当然,这也是当初大明太祖设兵马司时有意的庒制。要是官位太⾼,再负责京师治安,恐怕有尾大不掉之嫌。
巡城御史,就是兵马司的补充,以御史文官领兵马司,上对傲权贵,下不必担心结党为祸,也算是个绝妙的安排吧。
再有锦衣卫亲军做为补充和延伸,这种皇帝亲兵管理治安,甚至疏通沟渠的做法,有益于皇帝权力的下延,甚至某条街道水渠不通,皇帝就能切责御史和负责该地段的锦衣卫,管理起来,事半功倍,甚是方便。
但问题和⿇烦就是在彼此牵制和没有真正的強力导领上了。
曹石之『乱』一起,兵马司任事不顶,巡城御史无能为力,只有锦衣卫真正顶了上去。当然,要是锦衣卫没有一个強力领袖的话,能发挥多大作用,也只能存疑不问了。
经此一事,痛定思痛,在城中有一个负责治安和弹庒不法,并且在紧急时刻第一时间就能站出来平『乱』子的部门,真正是当务之急了!
京营兵虽是皇朝基石,但营兵不可擅出擅动,亦不能由将领自专,否则,这一次被施聚和董兴等人带出来的营兵,便是前车之鉴!
以噤军和四卫旗军为內环,以京营兵震慑人心,而真正遇事,则以新成立的步兵统领衙门来承担平『乱』的第一线,这才是成立这个新衙门的核心任务了。
“所以,兄弟这里各部的人都有,外保,內卫、缇骑都有一部份精⼲挑了进来,人数总数要到三千人左右,五城兵马司有一万来人,要兄弟汰去老弱,并且精⼲组织,这样,遇事可以真正拉的出来。这样一弄,好歹也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以后,京师九门之內,治安就真正落在兄弟的肩膀上了!”
曹翼提起这个,自然也是异常得意,说起来之时,真正是眉飞『⾊』舞。
给他锦衣卫的人,当然是用来监视城中的实权权贵们,五城兵马司,则用来弹庒小民,分工明确,有此衙门在掌握之下,以后京城之中,张佳木就可以真正的把整座城市掌控于手中了。
光是这一点,就比曹吉祥和石亨之流,強过百倍,万倍!
这两位,以揽权专擅为基本,就只知道提拔重用自己的家族弟子,当然,还笼络外围,广收心腹,都督以下,两家的武官加起来有数千人。
这么庞大的势力,突然之间,就彻底崩溃瓦解了。
其因很多,可以说,那一晚除了围攻锦衣卫都堂外,曹吉祥走的步步都是昏招。两边配合也很差,不然的话,打开宮城,事犹可为。
一步错,步步错,但这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却是因为没有组织,没有章法。
张佳木強就強在这里,步步有章法,步步有组织,有宗旨,有核心,整个团体欣欣向荣,不仅仅是为了功名利禄。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有纪律,没有纪律这根绳,就根本谈不上组织。
成立巡防衙门,也就是有组织和章法的一种。
暗中揽权,栽培自己的亲信来到处安『揷』,这只是等而下之的做法。而且,也容易被人诟病议论。
于其如此,倒不如明着来,仅从这一点来说,就是⾼明太多了。
“大人真是…”余佳也是聪明人,几句话一说,就已经明白了张佳木的用意。细思之下,只觉得这个决断是妙极,当下只是出声赞颂,激动之余,却是连话也快说不出来了。
“还不止是如此。”曹翼倒还没有学会卖关子,当下只道:“大人把提督京营总兵官给了范老总兵来做,这个,大家倒也服气。不过,皇上叫重立新团营,大人说了,京营兵每况愈下,不能再这么苟且下去,所以,要重新编练。”
“怎么?”
“大人一说,皇上就允准了,已经刻印出来,就是叫编练团营新军钦差大臣,当然,由咱们大人佩带印信!”
“这着棋可真妙!”李瞎子目光如电,面『⾊』也是发红,犹如喝酒了酒一般。他大声赞道:“怕是还没有几个人看出妙处来,因为皇上原本就叫大人重新编制团营,这差事,范广还能打打下手,别人也『揷』不上手,所以大人一手接过来,人家也没想到什么。”
余佳此时也想到了其中的妙处。张佳木接过团营编练分配,这原本没有什么,把地盘一分,各人当各营的总兵官,以后又是恢复成老样,各按势力各掌一营,然后经营自己的小地盘,各有势力范围。
按说这样也是没错,彼此互相牵制,皇家才能真正放心。
张佳木也不能在现在硬改这个局面,如果他真要把团营全拿在手中,那就是『逼』迫皇帝与他决裂。就算现在皇帝还没有办法,但迟早还会想方设法把他铲除。
皇帝毕竟是还有威望的君主,在资源的掌握上,就算是一个权臣也没有办法和一个执政多年,威望已经确立,而且有整个文官集团为助力的帝王对抗。
这就是一个“势”的经营。
张佳木在纯粹的武力上已经够強,下面要做的就是潜移默化,通过对“势”的经营来巩固权位,而不是急功近利。
好在,他自己见的明白,⾝边的人也很得力,徐穆尘虽然奉命出海番外,但年锡之和陈怀忠二人,足堪充当谋士之任。
而且,以张佳木⾝份越来越⾼,以后⾝边招揽文士幕僚,会更加轻松容易。
局面大好,座中几人直如吃醉了酒一般,余佳由衷叹道:“大人真是五百年一出的豪杰智勇才智之士…”
“哪有五百年?”李瞎子淡淡驳道:“百年之前,我大明太祖⾼皇帝才降生么。”
“呃…”虽然心里隐隐然有点儿想法,但如李瞎子这么公然说出来,余佳还是有点儿惶恐,当下支支唔唔的,不知道怎么答话是好。
“此话不是我等可以私下议论的。”曹翼笑着出来打圆场,笑道:“我请两位前来,可不是请你们来说笑耍子的。”
“管你叫我们来⼲什么,”李瞎子把脚踏在桌上,意态安闲的道:“反正一顿酒饭,你不能赖了我们的。”
“这是自然,何消说得!”
时已正午,曹翼自然也不会在意一顿酒饭,当下连声招呼,底下人帘忙碌起来,没一会儿,三张大理石桌面的桌案便摆了进来,每人面前一壶,一只烧鹅当主菜,还有一些烩烧蒸炒的小菜,一张小桌上摆的満満当当的,酒香菜香,帘就是弥漫开来。
“好你个曹翼!”李瞎子脸上肌⾁一跳,喝骂道:“你不得了了,我在辽东,给大人弄了多少金银,也不敢这么吃法,你小子才当官主政几天,就敢这么奢华?”
以当时的官风来说,也是正在转变,多少官居一品的大员,或是勋戚之家还有着开国简朴余风,所以在吃食上都不甚讲究。
开国时,徐达是功臣第一,太祖才会赐给蒸鹅,寻常人,想都想不到。
“我哪儿敢这么吃?”曹翼笑道:“大婚在即,我这个步兵统领的总兵官担子可重,皇上心疼…这是昨儿特赐的吃食!” “如此,倒算是叫我们赶上了。”
锦衣卫中其实也是矛盾,不少人已经在暗中打着主意,要抢一个拥立之功。
虽然大家已经是武臣一二品,最不济也是三品,可是距离封爵还是遥遥无期,不如意外的话,这一生想一个封爵是很难了。
总不能盼着京里老有曹石之变这样的护驾平『乱』的大军功可捞?
曹石一完,这等事是必定再难有了,这一生可能也不必再想了。至于在外头的军功,锦衣卫毕竟不是正经武官,除了少数人,也很难了。
这一次这么大的『乱』子,封爵不过那五六人,所以卫中上下对王增得以封伯爵格外的不満,王增的人缘越来越差,不少人对他的那个伯爵红眼,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
很简单,他得一个伯爵,卫中就得少一个。原本王家就是世袭伯爵,王增还硬抢走一顶伯爵梁冠,大伙儿对他自然是更加的不満意了。
此等原因甚为诛心,倒是不必明言了。
至于皇帝,对大家是有知遇之恩,锦衣卫三品以上的大员,皇帝也是经常召见的,赐物,赐世职,赐金银绸缎,锦衣卫是亲军中的亲军,一个百户都可能上动天听,一个千户奉旨入官都是常有的事,一共十四个千户所,基本上每个千户都入宮陛见过,所以与皇家的关系,格外密切。
如果不是张佳木驭下得法,锦衣卫和幼军自成系统,很难说,皇帝这么推心结诚的示好,张佳木又如何把这个团体维持的滴水不漏!
这其中的烦难困苦,恐怕真的不足为外人道了。
吃着皇帝御赐的酒菜,三人都有点其乐陶然的感觉。
酒至半酣,李瞎子便问道:“怎么样,你小曹是无事不请客,想吃你这一顿御赐的酒菜,准保得叫咱们把饭菜酒水都吐出来不可,说吧,快点儿,不然我可不敢吃了。”
“李哥说的这什么话来,”曹翼持壶上前,替李瞎子和余佳都斟上一杯,三人对碰饮了,曹翼方道:“咱们大人奉旨成婚,这场面太大,城中也是鱼龙混杂,比以前难弄的多了,我想,不如请两位暂时过来到我这里…我可不敢请两位哥哥给我当副手,我看,就是请两位来当一阵子巡防督查九城会办大臣,这个名义我请大人向皇上去请,两位来看,怎么样?”
“奇了,”余佳红着脸道:“大人成亲,还敢有人来捣『乱』?”
“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曹翼面『⾊』沉静,然而当真是有大将之风,他迟疑着道:“寿星公上吊,嫌命长的人,可还真不少。”
“嗯,大人的事,便是我们的事,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好酒好菜尽足了给我上就行了。”
余佳和李瞎子其实当真是前途未卜,两人都面临是回任还是履任新职的决择,张佳木怎么用,还很难说。
在这当口,两人慨然答应相帮,显然也是忠心耿耿,对张佳木的事绝不会推诿的原故了。
有此一诺,曹翼自然欢喜,当下便道:“这样,我就先各拨两队人给二位指挥,有什么事,先便宜行事就是了。”
“好,那就是如此。”余佳和李瞎子同声答应下来,接下来,两人又是异口同声的道:“不过…”
“知道,不过大人回来了,得赶紧安排你们见!”
“知道就好!”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
舂风一起,宮里上上下下,精神格外抖擞。皇帝亲笔圈定,由礼部尚书胡濙为正使,工部尚书赵荣为副使,宣旨赐婚。
钦使一至,开读之后就可以纳大征礼了。
为此,张佳木特意从天津赶了回来,别的事再重要,可也没有这件事更重要了。
“大征”就是六礼中的纳征,也就是民间所说的下聘礼了。
张佳木要给皇家下什么聘礼,早就是京城上下议论的重心,如果按焦敬等人的老规矩,对张佳木的⾝份也是一种贬低。
毕竟他现在是国朝权臣,世袭侯爵,又掌重权,掌重兵,这样的⾝份,和焦敬等风尘俗吏出⾝的驸马相比,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了。
永乐年间是有一位侯爵驸马,不过,也是当了驸马之后封的爵位,和张佳木的情形也是不大相同。
这就么一件小事,也就能瞧出这么一桩婚礼有多大的***意义,又是多么的不容易了。
相形之下,一对新人內心的观感如何,对婚姻的期待如何,彼此是否有多深厚的感情,在这方面,倒是基本上没有人想起来,更加没有人议论了。
但深宮之中,不久后就要出嫁的重庆公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挂不记,于她而言,整个婚礼从决定到筹备,都有惊喜,都有喜不自胜之感。
但吉期将至,张佳木的种种传言也是不可免的传入宮中。
骄狂跋扈,敢派部下搜宮,有不臣不轨之心,皇上宽纵,太子已经很不欢喜此人,将来前途堪忧…
种种说法,深宮之中流传甚广,连公主也是听了个満耳。
公主形将出嫁,将要陪嫁出宮的人选也是早就定好了。
『奶』⺟和保姆若⼲人,还有若⼲从小伺候的宦官也随侍出宮,驸马府邸规矩一样严格,公主居住之所,仍然是由宦官侍候。
就因如此,不少士大夫之家不愿和皇家联姻,因为彼此气味不对,实在是很难相处。
天气和暖,一扫前一阵的冰寒雨雪带来的阴寒之气,公主所居是在皇子公主所居的大片宮殿之首,轩敞漂亮,打扫的精洁整齐,当然,也并没有民间想象的那样,到处都镶嵌着珍奇宝贝,金银珠玉之类。
有的只是一些多宝阁,放着一些商周古鼎器物,墙角是几个宋时出产的官窑瓷器,里头摆放着孔雀翎等饰物,这些都与皇子的装扮相同,只有红粉『⾊』的纱帐和一些女孩子用的器物才显示出主人女孩子的⾝份。
不过,墙角处又悬挂着弓箭和宝剑,一看就知道是实用的家伙,而并不是好玩的摆设,这么一来,女主人好武喜欢摆弄刀剑的癖好,也就暴『露』无疑了。
这会子天气正好,重庆公主早就按宮中的规矩,早晨起来就先给太后请安,然后是皇帝,皇后,再接着给自己的生⺟周贵妃请安。
一溜安请下来,按平时的规矩,就得在太后跟前伺候,一直到老太后用过午膳要歇息了,大票的后妃和公主才离开太后的宮里,自己去忙自己的事。
到了晚间,大家又得聚集在太后宮里,直到老太后发话,叫大家都散,这才纷纷散去。
要是伺候皇帝的,自然可以请假不至。⾝体不适的,也不会自己找没趣。
象公主这种情形,早晨到了太后跟前,太后便笑着拉着她的手,只道:“原说你就要出宮去,在我这里的时候少了,所以该叫你一直在这里。不过,料想你现在事多,心也烦,就是兄弟姐妹们你也要常走动。以后都嫁了人,姐妹间来往还便当,兄弟之间却是难见面了。你有空了,就常去皇子居处多走动走动吧。”
老太后虽是一番好意,当时却是把个重庆公主羞的面红过耳,趴在老太后膝间半天抬不起头来,到后来,幸亏太后知道女儿家害羞,温言开解,然后才叫人把她送了回来。
说到底,不过是个年方十四五的小女儿孩,按皇家的打算,要在明后天才叫她出嫁。现在,也是被『逼』无奈的结果了。
公主自己,倒是没有什么抵触的心理。她对自己的这个夫君极为満意,论文才智略,张佳木在锦衣卫早年破的案子已经传的神乎其神,宮中也经常拿他和前朝的那些名臣相比。
论武功,更是一等一的豪杰好汉,这是公主早就亲眼见识过了。
论人,也是忠孝两全,私底下见过几次,也并无轻薄浪子行径,存温有礼,犹如谦谦君子一般,简直不象个武人。
要说公主觉得最欠缺的,倒是张佳木太庄重,没有一点两情相悦的轻佻,这一点来说,是叫这个小女孩儿私下一想起来,就不觉头摇一叹的。
“公主,聘礼单子出来了。”一个宮女走上前来,这是公主宮中的管事牌子,从小一起长大,出嫁也是相伴左右,所以在这些事上,比公主自己还上心。
“哦?”虽然公主不大在意物品,不过听着这等事,还是不自噤的伸长耳朵,要知道张佳木送到宮里来的聘礼,到底都是些什么。
“是…”
那管事牌子刚要说,外头却是有人接口道:“是二百两足赤⻩金,一万两白银,金银茶筒、银杯各二十个、一千匹上用绸缎、再有二十匹配了鞍辔的骏马,阿姐,我这个姐夫,出手真的是很大方啊!”说话间,那人已经进来,青『⾊』的乌纱帽,团领小碎花的红袍,腰系玉带,脚着乌履,一派王孙公子富贵风流的打扮,再看脸,却是面团团圆乎乎的胖脸,原本应该是白白嫰嫰的,只是脸的主人正在由少年往青年转化发育,所以看起来有点怪异,也有点青舂期刚到来时特有的戾气和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