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绝望的时候常常自暴自弃,这时候容易喝醉,喝醉了就容易冲动,一冲动,什么事都⼲得出来,所以说,冲动是魔鬼。
现在这屋子里的十一个人就属于这种情况。
柴云如果没有喝酒,他不敢暴露自己的想法,更不要说站起来振臂⾼呼了,他还没有愚蠢到自寻死路的地步。
各营指挥使也是这样,酒喝多了,血液沸腾了,给柴云这么扯着嗓子一吼,埋蔵在心灵深处的仇恨给激发了,于是头脑一热,啥也不管了,要造反了。大家都要造反,群情激奋,做为山城主将的⽑军当然不敢反对,这时候你反对,那就是找死啊,此刻大家眼珠子都红了,喝出去了,你说不能造反,那简单,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到地狱去做契丹人的狗吧。
于是,在推杯换盏、酒热耳酣之际,山城辽军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举旗造反。
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造反很简单,扛着根棍子跟着大队人马混吃混喝就行了,但对于有家有业有地位的人来说,造反就很复杂了,必须仔细权衡得失,斟酌利弊。
酒喝多了,头脑一发热,我要造反,等到酒醒了,脑子清醒了,才发现这酒真的不能喝,喝多了误事啊,想造反就造反吗?亲人怎么办?家产怎么办?起义失败怎么办?诸如此类,等等等等…于是,傻眼了。
之所以傻眼,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切⾝利益受损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只要脑袋还在脖子上,人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住自己兜里的钱,当官的还多一个,如何保住头上的乌纱帽,有鉴于此,众人随即开动脑筋,寻求对策,试图最大程度保住自己的利益。
就目前形势而言,对抗到底等于掉脑袋,这是最不能⼲的蠢事。其次是投降,投降就是俘虏,俘虏其实和畜生一样,人家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叫你吃屎你就得吃屎,任其宰割,那不是人过的曰子,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投降。
既不愿掉脑袋又不愿投降,那怎么办?举旗造反,这是最好最明智也是最大程度保障自己利益的办法。很简单,你临阵造反,那就是义军的兄弟,志同道合啊,大家握手言欢,推杯换盏,敌人马上变成朋友,于是脑袋也不会掉了,⾝份地位也有了,官照当,钱照拿,最最重要的是,军队保住了,有军队就有实力,有实力就有份量,到哪都是大爷,手上有兵,走遍天下都不怕啊。这样一来,义军曰子好过,我就在义军里混,义军混不下去了,我摇⾝一变,受抚到辽军里混,辽军也混不下去了,还有金国啊,我带着军队去金国,金国的皇帝更不会亏待我。
嗬…这主意,绝妙好计啊。
众人霍然醒悟,齐齐称赞柴云,不愧枢密直学士的儿子,这脑袋就是聪明,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佩服啊。
有人说了,怪不得你要留下来,原来肚子里早就想好了计策,你是不是想跟我们一去义军,然后做內奷,给皇帝传递消息啊?有你传递消息,义军就算放个庇,皇帝也会知道,那义军还能支撑多久?
好,⾼,妙…
众人赞不绝口。义军败亡,你居首功,将来回到京都,你可要在皇帝面前替我们表表功,也让我们加官升爵啊,兄弟们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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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云酒也醒了,暗自后悔害怕,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说出造反的话,这要是没运气,碰上一帮死心塌地效忠皇帝的人,自己早就血溅五步了。冲动是魔鬼啊。
正当他懊悔不迭,忐忑不安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变了,一帮人从造反里面提炼出生存的精华,不但对他赞不绝口,还怀疑他要去义军做內奷。
柴云哭笑不得。如果你们知道我所犯下的罪孽,就不会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真造反,但你们却把造反变成了曲线生存的保命之策,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重大决策一致通过,接下来的问题是,谁出城与李虎谈判,结盟共举?
那还要说,当然是柴云了。众人不假思索,一致推荐柴云。
柴云大惊,死都不去。
众人鄙视。瞧,我说这小子居心叵测吧,他鼓动我们造反,结果我们造反了,叫他出城与李虎谈判,他竟然害怕,不去。你害怕还造反啊?明显就是肚子里有鬼嘛。
柴云肚子里的确有鬼,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这都是没有阅历造成的恶果,他想得太简单了。
这帮人是什么人?军都指挥使,军都虞侯,营指挥使,都是军队里的大官,汉人能做到这个级别的官,尤其在军队里,哪一个不是深谙官场之道的人?你以为他们都是凭军功升职的?笑话,怎么可能?你去拿把刀砍砍,看你要砍多少年才能砍出一个百人都的都头?既然他们都是人精,那出现这种结果也就不以为奇了。什么复汉大业,什么两百年的聇辱,对他们来说,都是狗庇,他们眼里只有利益,只有钱,只有官,其它的,都不在考虑之列。
这帮人抱成一团,摇⾝一变成了义军,那不是给义军增加实力,而是给义军带来了一个大巨的隐患。义军出了事,自己也就完了。李虎最初的目的是叫自己入进山城,和他里应外合,打下山城,结果自己自作聪明,给李虎送去了一份“厚礼”
这份厚礼李虎愿不愿意接受,目前无法预料,但假如李虎不接受,非要打,自己贸然出城,让李虎的计策泡汤,那李虎可就不客气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和自己的家族送进地狱。
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啊…柴云后悔也来不及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坚决不出城,这样当李虎挥军攻城的时候,自己还能按照原定计策与其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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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外,***辉煌,方圆十几里的山野上,一堆堆的篝火耀眼闪烁,就象绚丽的红⾊星河,蔚为壮观。
总帅营內,李虎⾼踞上座,一边抱着脑袋哼哼,一边独自想着心事。
罗思南兴⾼采烈地又来了,李虎懒得问她突然生气的原因,她也不说,就象没那么回事一样。
铁鹰给她介绍了⻩涉,总帅张榜招贤招来的人才,现在还有了一个官职,总帅长史。
罗思南有些厌恶他的长相,仅仅看了一眼,然后就坐在了李虎⾝边,理都不理他。⻩涉倒是看了她好几眼,头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大虫,感觉很漂亮,就是太看不起人了,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
⻩涉吃饱喝足了,有精神了,随即口若悬河地说开了,自己没什么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惊鬼神泣天地的本事,全靠这张嘴了。
李虎对⻩涉的一番⾼论置若罔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铁鹰和罗思南倒是越听越惊讶,趣兴盎然,对这位骷髅跛子不噤刮目相看。
⻩涉听到王者归来的消息后就上山了,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然后随义军打懿州,在宁昌城下又待了两个多月,他既然想在义军混出名堂,当然要做足准备,否则谁会收留一个跛子?三个多月的时间,他想出了不少东西,从义军的现在到将来,从官署到军队,从财赋到回易,等等…各方面均有涉猎。
铁鹰和罗思南一方面惊讶于他渊博的学识,一方面也对他的⾝份有了怀疑,这样的人会在京城市坊里做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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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首先建议李虎称王。当年李弘自称汉王,李虎完全可以继承嘛,这样会有更大的号召力。
李虎懒得和他啰嗦,一句话就把他说得哑口无言“我老爹前头称王,后头就死了,你嫌我不得死是吧?”
接着他又说了句话“广积粮,⾼筑墙,缓称王,你懂不?”
这句话顿时把⻩涉听呆了,愣了半天。这个猪头是什么玩意?怎么这么厉害?小看了,有眼不识泰山,睁眼瞎啊,这位是明主,真正的明主,能想出此等策略的人,必定有惊世之材,看样子我转运了,转大运了,这辈子啥事不做,就把他的腿大抱紧就行了。
李虎觉得这个⻩涉才智有限,和自己这个天才比起来,不是一点点差距,而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比,所以他不再听了,一个人想心事去了。
总帅既然有全局策略,而且非常⾼明,符合义军当前的处境,自己也没有必要操心了,说点具体的吧,于是⻩涉又建议,立总帅府,独揽义军的军、政、财三大权,集权于总帅一⾝。
这个事情经过他的阐述后,铁鹰和罗思南觉得很对,现在义军就是一盘散沙,如同张开五指的大手,打人打不死,非要把五指合拢了,变成拳头,则锋锐无敌。道理谁都懂,但现实很残酷。铁鹰和罗思南随即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跛子要坏事。
义军五路会盟,重在这个“盟”字,说白了大家都是老大,有酒一起喝,有钱一起分,不分大小,平起平坐,至于盟主,总帅,也是老大之一,有实力的话,他说话有份量,没实力的话,像李虎这样,也就是个摆设,主要任务是扛大旗,喊口号,有事的时候召集各位老大坐在一起聊聊,大家商量个主意,没事的时候你爱⼲啥⼲啥去,不要碍眼。
现在五路会盟有成效,连打两个胜仗,解决了过冬的粮食,很好啊,为什么一定要挑起是非,打破平衡,端起架子做老大的老大?军政财三权,那是老大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你把它们收到自己手上,让这些老大们改做二老,可能吗?除非你活腻味了,想死了,可以去试一试。
⻩涉还没说完,李虎就发火了,抓起案几上的大海碗就砸了过去“你个狗娘养的,吃饱喝足了,在这里放什么庇?给我滚…”
⻩涉不敢不滚,抱着脑袋就跑,还没跑几步,方进匆匆进来了,和他撞了个満怀。
“总帅,城里来人了,说要见你。”
城里?李虎愣了片刻,我庇股还没坐热,城里就来人了?⼲什么?要投降?还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掉金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