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持续到第二天,双方都很疲惫,但值此关键时刻,谁也没有休息的意思,都想一气呵成,尽快把事情解决了。
就大宋而言,需要李虎武力,同时又要削弱李虎,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云中路财赋收入的拮据,把李虎牢牢控制住,让李虎不至于饿极了冲出樊笼吃人,但因为贫穷又越来越瘦,以至于实力不济,不得不依靠大宋生存下去。
大宋在这方面有成功的例子,也有失败的教训。
成功的例子就是西北将门世家,最有代表性的就是折家。折家世居府州四百余年,历经诸朝,也算是一个立独小王国,但大宋用各种办法牢牢控制了它。
失败的教训就是西夏李氏。李氏一门可以追溯到唐初党项人兴起,唐末拓跋思恭平⻩巢起义有功,赐姓李,从此拓跋思恭及其李姓后代就以夏州(今陕北地区的横山县)为中心建立藩镇势力。李氏也曾归附大宋,但它实力太大了,大宋担心控制不了,要削藩,要強行內迁,结果把李氏逼反了,不但裂分了大宋,还给大宋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如果大宋当年采取了正确的政策,圆満解决了李氏家族和党项人的问题,把李氏和党项人收为己用,然后从代北和河北两个方向展开进攻,或许有机会收复燕云十六州。*前车之鉴,后世之师。汴京在对待李虎的问题上因此有两种态度,一种是收复幽燕后联合金人灭了李虎,永绝后患;一种是长期打算,利用和遏制共用,慢慢削藩,把这个李氏家族圈养起来,再培养出一个为大宋所用的将门世家。
王安中和李邦彦都倾向于长期打算,皇帝也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之所以到大同来,正是因为君臣观点一致。
本着利用和遏制的原则。王安中首先给了李虎一年五百万贯的军资,这是一个甜头,这个甜头如同诱饵。先把李虎钓上了勾,接着他就开始慢慢腾折李虎了。你要粮食,行啊,代北是个水草茂盛的牧场,我给你多少粮食,你要用一定数量的牛羊来交换。你要盐铁酒茶绢,那就用珠宝皮⽑交换,总之一句话。我不会让你饿死,但也不会让你富起来,不给你任何发展实力的机会。
大宋替李虎养军队是因为大宋需要这支军队,无论是收复幽燕还是收复大西北,大宋都需要李虎的武力,但一旦大宋地目的达到了,大宋就不会继续供养了。削藩的第一步就是裁军。*而李虎地财政命脉被大宋卡住了。他若想活下去,只能乖乖听话。
李虎的目的则非常简单。他只要度过眼前的危机就行了。在他的⾝边有个宝蔵堆积如山的燕京,他只要夺下燕京。把整座城池掳掠一空,他的财政拮据问题就能解决。然后西征对他来说就是发展壮大了。
双方讨价还价,但彼此都保持适当让步。一天之內就基本上拟定了一个原则性的协定,具体细节则由双方地属官去谈了。
王安中和李邦彦得到了李虎的承诺,随即再度和宗望商谈平州路的归属问题。
李虎告诉两人,要尽快签约,以便迅速展开攻击,把金军拖进场战。金军实力有限,未必敢两线作战,同时开辟两个场战,所以尽早在代北开战,有助于宋军全取幽燕,拿下平州路。
宗望还是坚持既定原则。王安中和李邦彦没有坚持了,接受了宗望的建议。双方各凭实力去打,谁打下来的就是谁的地盘。其实就算大宋坚持也没用,金军还是要打,除非大宋抢在女真人的前面,否则双方为了平州路地归属问题可能要爆发一场战争。*这个盟约地签订,可以给双方解决平州路的冲突赢得一个缓冲时间。
李磺大宋藩镇,折家是大宋第一将门世家,双方联姻在西北算是一件大事,对汴京而言更是一件大事,需要仔细权衡双方联姻可能给北疆带来地利弊,必要的时候朝廷要出面⼲涉,但这件事折可求竟然没有告之河东帅司,而汴京更是一无所知。
婚礼办得比较隆重,大同地文武员官和宋金使者都受邀参加了筵席。
王安中看上去很⾼兴,心思却不在这里,这场婚礼让他感觉自己虽然⾝处中枢,但距离皇帝却非常远。
折家在西北的地位随着折彦直成为宰执而急骤上升,折彦直之所以能入进宰执之列,都是因为郓王赵楷地关系。皇帝有心废嫡咙,当然要想方设法给郓王寻求将门的支持,一旦东宮易主,汴京或者其它地区出现混乱,还得靠这些将门出力平叛。
王安中不支持皇帝废嫡咙,尤其在现今这种形势下。这几年战事多,皇帝又极尽奢侈之能事,花钱如流水,造成国库入不敷出,严重亏空,朝廷为此多次修改经赋之策,横征暴敛,宋江、方腊起义就足以说明朝野、官民之间地矛盾已经到了爆发的程度。*这种形势下当然要重修经赋之策以缓和官民矛盾,蔡京下野就和朝廷要修改政策有直接关系。
王黼、张邦昌主掌东府后,北伐势在必行,朝廷不但无法修改经赋之策以缓和官民矛盾,反而变本加厉盘剥百姓,这使得天下形势更趋不稳。如今北伐未成,皇帝和朝廷又雄心勃勃地准备西征了,不难想象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朝廷都如履薄冰。假如此刻爆发皇统之争,不亚于在岌岌可危的堤坝上打开一个缺口,汹涌澎湃的洪水势必一怈而下,后果不堪设想。
王安中为了自⾝利益考虑,他也不反对皇帝废嫡咙,但他认为要选择合适时机,这让皇帝很不⾼兴。
这场联姻汴京肯定有人知道,从北疆形势和汴京形势来推测,极有可能是一场预谋。北伐有了李虎的加入,燕京其实就是囊中之物,而郓王赵楷势必因此获得功绩。皇统之争可能要决出胜负。
王安中的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幕可怕的场景,中原、江南叛乱迭起,西北两疆战事连绵。汴京不堪重负,轰然倾覆。*
官家啊,这步棋无路如何不能走啊。
李邦彦长得俊雅,性格随和,为人诙谐,几杯酒下去,更是豪放不羁,口若悬河。妙语连珠,他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肯定热闹,大家挤在一起听他神侃,不是爆发出阵阵欢笑。
酒热耳酣之际,李邦彦和折可求碰到了一起。
“恭喜恭喜。”李邦彦笑容満面,语气却很严肃。“汉王要西征了。你也要参加,但第二次北伐就要开始了。你知道吗?折可求知道李邦彦是什么人,更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折可求笑了笑。没有说话。
形势发展太快了,第二次北伐马上就要开始。而与此同时,李虎却说服了皇帝和朝廷。要西征了。西征之策正是自己在第一封信中向李虎所提的建议,谁知仅仅过了两个多月,李虎竟然把它变成了现实,这太不可思议了。但李虎的西征之策和自己的西征之策根本是两回事,李虎的目地是开疆拓土,而自己的目的却是利用西征这个诱饵,把李虎拉到自己这条船上,为未来而博赌。
现在折家被动了,极其被动,折家不但没能把李虎拉到自己这条船上,反而被李虎拖到了虎背上,下不来了。
“折家地命运都控制在你手上。”李邦彦笑着举杯相敬“这次联姻,一定会给汉王带来好运气。”
李邦彦扬长而去,折可求望着他的背影,把嘴里的酒慢慢呑了下去。他想不明白,这个靠攀附梁师成和蔡攸而上位的京城浪子怎么会成为太子的人?难道他和仲古(折彦直)一样,都是被蔡京所陷,不得不爬上太子这条船?或者,他天生就是个赌徒,拿⾝家性命来博赌未来?以他现在的地位来说,如果太子上台,他成为宰相绝对没有问题。他和现任宰相王黼是对头,两人一直明争暗斗,针锋相对,但他暂时并没有被赶离中枢的危险,他为了击败王黼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李虎忽然走了过来“我们可以谈谈吗?”
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李虎非常需要折家地帮助。折家在西北拥有庞大的势力,在汴京也有错综复杂的关系,而这都是李虎所急切需要的力量。李虎必须借助这次联姻的机会和折家建立信任,以便尽快在西北打出一片天下。
李虎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拿出折可求写给自己的第一封信,郑重其事得地说道:“我要感谢你送给我的这份厚礼。”
折可求拿起书信,看了看,心里盘算着如何把话题引到汴京,引到皇统上面。
“我地整个北方策略,都来源于你地这封信。”李虎心情看上去很好,他摊开地图,向折可求详细解说西征策略和对未来北方局势的构想。
“要想实现这个目标,你我必须联手,虎烈府和西北将门世家必须齐心协力,但这一切都取决我们之间是否有绝对地信任。”李虎望着折可求,笑着问道“我们彼此信任吗?”
折可求没有立即回答,他在考虑是否说出皇统的秘密。
“我听说,汴京有皇统之争。”李虎慢悠悠地说道“我还打听到,折家地背后是郓王赵楷,而皇帝有意废黜太子,让郓王赵楷入主东宮。”
折可求骇然心惊,他没想到李虎竟然知道这个秘密。
“皇帝想让郓王建功立业,而在北伐场战上,我们有绝对的把握打下燕京。”李虎继续说道“我曾对你有承诺,要打下燕京。现在我想问你,我打下燕京,让郓王建功立业,是否可以取得你地信任?”
“不,不…”折可求心神已乱,急忙摇手“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