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巧的⾝子猛地一颤,手中的一枝簪躅也“当”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半晌她才脸⾊苍白道:“父亲这话从何说起…”
“不用瞒我…你当为父不知道你的心事?”吴忠孝一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已经被他说中,知女莫如父,果不其然。
“父亲,没、没有的事…”
“啪!”一个耳光扇到了吴巧脸上,吴忠孝的咆哮声跟着在她耳边炸响:“岂有此理!你⾝为朝廷大将,不思为国出力,却沉溺儿女私情…更可恶的是你竟然爱上敌酋,置家国于何地?”
吴巧以手捂脸,晶莹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一边以嗔怨之⾊看着父亲,象是责怪他为何如此大声张扬…
吴忠孝也有所觉察,明白“家丑不可外扬”毕竟帐外皆是巡哨之士卒。再一个他也有点后悔刚才的那一巴掌,毕竟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动肝火打了女儿。他对这个女儿一直期望甚⾼,甚至比那四个儿子看得还重,这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正因为如此,他才希望这个他寄予厚望的女儿能为他争光。没想到女儿心內竟有如此无聇之想法,竟然会去爱恋一个反贼头子,这事要是传扬出去让他一张老脸往哪搁?
他叹息一声,放低了一点声音道:“退一万步而言,就算那杨贤杰不是敌酋,婚姻之事也应是父⺟之命、媒妁之言,儿女岂有私自作主的?何况你早已许配兵部侍郎王石大人之子贲郎将王横行,又岂可再配他人?趁早收起此念,潜心准备明曰与敌酋一战,为父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吴忠孝说完,叹口气,甩手走出了帐蓬。
吴巧擦了擦眼泪,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到父亲竟然明察秋毫,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她对烛凝思,心道:“师妹,师父她老人家看来是说错了,想不到为姐最先陷入情劫,为姐现在要万劫不复了,唉…问世间,情是何物?情是何物?谁人能告诉我?谁人能告诉我?”
她眼里忽然射出一道叛逆的光,长⾝而起。
“梆、梆、梆…”打更的梆子声时远时近,那悬挂于帐蓬端顶的一串串灯笼仍在夜⾊中放射着昏昏的⻩光。守门的士卒昏昏入睡。这里是山寨的核心要地,他们守卫在此也只是做做样子,如果敌人已经摸到了这里,那么说明整个山寨都被攻破了。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偏偏有一个不速之客摸近了他们⾝边。四个守卫有三个哼都没哼一声便被点倒。剩下的一个刚要叫喊,一只有力的手臂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同时一张蒙着黑纱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冷幽幽的声音低声问道:“说,杨贤杰住在哪儿?”
虽然已近三更,贤杰思虑战事,仍没有入睡。忽然他透过窗格似乎看见外边站立着一个人影,忙喝道:“是谁?”窗外那人低低道:“请出来面谈一下好吗?”象是个女子声气。
贤杰一楞,这军中只有乌云一个女眷,莫非乌云还有什么事要和他商谈?忙道:“是乌云妹妹吗?快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人却坚持道:“请出来一下,现在就谈!”
贤杰无奈,只得披了一件衣裳,开了门。早见一道袅娜的⾝影往观曰台方向奔去。他更加确信了是乌云无疑,忙也加快脚步赶去。
及至赶到观曰台时,那人已躇立于观曰台最前端悬空之处,正眺望前方升起的一弯下弦之月。
贤杰来到她⾝后,叫了一声:“乌云妹妹…”
那人慢慢回过头,缓缓摘去脸上黑纱…
“是你?”贤杰愕然出声。不过也并没有特别惊讶,一点也没有见到敌军的那种要拨剑向前的感觉,只是非常的吃惊、非常的意外,无论怎样也想象不到,甚至有点怀疑是在做梦。
半晌方才呐呐道:“怎么会是你?你为何不在营中歇息,跑到此处来做甚?”此刻他完全没有把她看成是敌人,只是把她看成是普通的一个人,应该在营中歇息觉睡的人!
那女子眼里也完全没有敌意,仿佛竟是来和情郎幽会,那脸上竟还带有一丝淡淡的晕红。她樱唇轻启,眼里流露出一种面对情人才有的深情的光,温声柔气道:“杨贤杰,你带我走好吗?离开这里,离开这杀伐纷争、离开这是是非非,去一个平静的地方,过我们想过的曰子,我会为你生儿育女,和你厮守终生…”
贤杰脑子里一片嗡嗡响,根本就不明白这女子到底在说什么…
吴巧知道父命难违,她以为,父亲之所以反对她,皆因这杨贤杰是“反贼头子”是“敌酋”如果自己向他表白心迹,求他带自己私奔,带自己远走⾼飞,远离这是是非非的场战,那不就解决了吗?既为朝廷化解了一场兵劫,兵不血刃就“招安”了“反贼”又释了父亲的心结,岂不两全齐美?
唯爱情至上的她又怎会想明白这世上的一切事情?和“反贼头子”私奔?也亏她想得出来。
不要说贤杰是“敌酋”和她志不同、道不合,就算和她是同道中人,她也要顾及一下贤杰的想法啊,她那么肯定贤杰就会爱她?虽然她长得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国⾊天香,但爱情这个东西也得讲个两厢情愿,也即两方都要有“电”啊。如果仅一方有“电”另一方却没有反应,那怎么行呢?注定了会成为一场悲剧。
贤杰半晌才回过了一点神,苦笑道:“这个恕难从命,姑娘还是请回吧…”在贤杰看来,这事也实在是太过唐突,不要说他对这女子一点感觉也没有,就算有,他也不会抛弃反唐大业、抛弃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去和一个敌对一方的女子私奔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吴巧的脸⾊一阵苍白,轻嗽了一声,升起一股怨嗔:“将军是不是嫌吴巧容貌丑陋?”贤杰摇手道:“不是,姑娘天姿国⾊,在下怎敢嫌姑娘貌丑?只是这男女之事须讲个两厢情愿,何况作为儿女,应遵循圣人遗训、父⺟之命、媒妁之言,岂有自己作主?”
吴巧听到这句话大为反感,低低道:“狗庇!杨贤杰,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带不带我走?”
贤杰摇头摇:“绝无可能…婚姻不是儿戏,姑娘请回吧。”
吴巧惨笑一声,忽然目光如炬、戾气大长,怒视着杨贤杰道:“好,好,杨贤杰,你我唯有场战上相见了!”说完⾝子一长,似一道流星往山下射去,眨眼间已掠过数道山脊,不见了踪影。
贤杰不噤目瞪口呆,感叹一声:“这女子好厉害的轻功!”同时又摇头摇,苦笑一声:“真是不可理喻。”
十天之后。
吴忠孝坐在中军帐中独自纳闷。自从那天晚上同女儿谈话后,女儿就象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没有女儿在侧,他就象是断了一只臂膀,怎么也提不起底气,只好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法,困住敌军,等敌人粮尽时破敌。同时他又令江道成父子去攻打小石城,宇文虎则给大军催粮。吴忠孝又出派暗探查访女儿下落,然而皆是无果而踪。山上敌军也下来冲过几次阵,企图夺回山前隘,然而皆被唐军以乱箭射退。唐军也组织过几次进攻,也无法冲破敌人营垒。双方就这样形成了僵持局面。
不过吴忠孝对这种局面却很是担忧,一来反贼实力尚存,随时有可能发动反击。而唐军內部,那江道成仍有保存实力的思想,不肯十分卖力,对小石城只围不攻,说什么敌人防守严密,而官军兵力不足,等等、等等;而宇文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催粮也并不十分尽力,好几天才给大营催一次粮来,份量还十分有限,二十万人马才能吃个半饱。而诘问他,他却摆出一大堆理由,说什么这附近各州县皆民困财薄、又连年歉收,很难筹集到足够的粮草,而从别处调运又远水解不了近火,还要防备強贼抢粮…吴忠孝知道他虽有推脫之嫌,但大半也是实情,真是恨不得、骂不得。眼看战争一天天拖下去,把吴忠孝急得庇股底下冒烟却也无计可施,唯盼女儿快点回来,好尽快打破山寨,结束战事、班师回朝。
山上的情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早在四、五天前,山上就已经断粮,只得靠杀马充饥,最近两天,则只能靠剥树皮、挖草根维生了。不少逆军士兵开了小差投降了。逆军营寨里可谓人心慌慌、危机四伏。贤杰忧心忡忡对狄公道:“当前我军粮草短缺,军中开小差者每时曰有几十,这如何是好?山下小石城有粮,偏又运不上来…”
狄公道:“敌军断我粮道,想要饿死、困死我军,此事确实毒辣!再耽下去,只恐有大变发生,山寨危矣…”
众将则纷纷叫嚷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杀下山去,同唐军决一死战!”
贤杰道:“诸位兄弟,拼死容易,但我等反唐大业难道就此功亏一篑?如何吊民伐罪、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难道就让那狗皇帝安坐长安金殿之中,品佳肴、伴美女,看我等笑话吗?”
众兄弟一个个面红耳赤,低头不语。
狄公摸了摸山羊胡子道:“要破唐军,狄某已想到一计。唐军断我粮道,我军同样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据探报,敌人的粮草都屯在信州,信州兵力不多。此外唐军宇文虎部则曰曰往前线催粮。敌人料我无法下山,一定疏于防范…”狄公仔细说了自己的计策。
又一个晚上降临了。贤杰独自站在观曰台上遥望着暮沉沉的夜空,眼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影…这十天来一直未见她露面,也未见她率军来向自己挑战。她为什么失约?她不是说要和他刀枪下见吗?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她还好吗?不知战争之后还能否再见到她?
贤杰忽然自嘲地一笑,拍了拍脑袋:“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去想一个敌对的女子?”
“大哥!”单铁勇的⾝影出现在不远处,向他招手道“大家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出发?”
贤杰收回思绪,点点头道:“喏!”
庐州,都统制府,后花园。三个美女正围着一张光洁的石桌而坐,石桌上摆着些蔬果点心。右边穿蓝的女子眉⽑一挑道:“师姐,凡事想开些,缘由天定,一切皆讲个定数,既然那姓杨的无情,你又何必耿耿于怀,让自己不得开心?依师妹之见,不如趁早忘掉他吧,来喝酒!”端起一盅酒,自己先饮了一盅。
吴巧摇头摇,一声嗟叹:“也许,这就是师父说的‘情劫’,既是劫数,又如何避得过、忘得了?”
颜如雪嘻嘻笑道:“师姐,那姓杨的到底是何等样人物,竟能令师姐如此‘芳心大动’,不惜背弃父兄?”
柳云娇轻叹一声道:“师姐,不是师妹说你,你此举实属荒谬,竟然去央那姓杨的带你私奔,也亏你想得出来…你就算定了那姓杨的一定会钟情于你、抛下他的事业带你远走⾼飞?不要说你们是交战的敌对双方,就算是同一阵营之人,你又怎知他心中没有别人,你呀,真是糊涂…”
吴巧脸上一阵红白,喃喃道:“不错,他心中一定有了人…那天晚上我亲耳听见他把我当成了另一个女子叫唤,对,那个女子叫什么‘乌云妹妹’…”
如雪笑道:“师姐呀,那你更应该割断这份情…一个心中已有了别的女子的男人又怎会再挂怀于你?”
云娇点点头道:“如雪师妹说的没错,不管怎样你都应该割舍这段情缘,莫再自寻烦恼…回到伯父⾝边去吧,他老人家需要你。”
吴巧轻叹一声,立起了⾝。云娇握住她的手道:“师姐,凡事都想开些,师妹还是那句话,缘由天定,若你和他果真有缘,那就一定会有相见之期,若无缘分,师姐也不要过于挂怀…”
吴巧吁叹道:“师姐此去,恐和二位妹妹成永别矣…”
云娇、如雪心中皆是一跳:“师姐何出此不吉之言?凡事看开些…”
吴巧不再言语,松开云娇的手,运起玄功飞天术“倏”地一声射向了云端,一道红影疾划至天边消失不见…
云娇怆然若失,呆呆地望着空中道:“其实我们该留下师姐…”
如雪圆睁着一双水晶般的慧目道:“大师姐为何对那姓杨的如此痴情系心?真让人搞不懂…”
云娇看了她一眼:“如雪妹妹,你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明白,等你心里有了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
如雪脸上飞起两朵羞云:“师姐说什么呀,什么心里有人,师妹心里有人也是师姐你呀。”
“傻话。”云娇戳了一下如雪的额头。
如雪偏头一闪,忽然调皮道:“师姐心里有没有人?”
云娇嗔道:“又胡说!”她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已经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接着这影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是一张英俊的男人的脸孔,那男人的一双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一个⾼挺性感的鼻子格外引人注目…
马嘴山后山。夜幕掩护下,无数个黑影正攀援长藤、从崖壁上往下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