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柱国(一)
尾随金兵,若即若离;初战小挫,镇静自若。
巧计渡河,金兵无功而返;衔尾直追,胡虏仓惶北顾。
种相公用兵,古之良将不过如此!
…《英雄迟暮:种师道》
靖康元年三月初二,金人从京城撤围;宗翰、宗望合兵北上。
种师道以检校太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节制诸路勤王之师,率军跟在金兵的后面,护送友军出境。
宋金双方既然已经签订了盟约,就不能再把对方算作敌人,称呼友军也还适当。但是,种师道从来就没有把前面的十万大军当成朋友,只怕对方的统帅也怀着同样的心思。金兵走得很慢,每天仅行四十里,一直到三月初六才到达郑州境內的原武,似乎他们并不着急。种师道走得更慢,每天行三十里,行军之前,出派三千名游骑,探察五十里內金兵动向。老帅用兵不可谓不谨慎,但是,似乎有些谨慎过头了吧?
种师道麾下,三十万勤王之兵,说起来是不少,看着也挺多,种师道心里清亮得很,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瞒过他的眼睛。说是三十万,大宋军队吃空额非常严重,最少会有两成半的缺员。再加上老弱病残,混饭吃的主,剩下能做战的绝对不超过二十万。
他手下的骑兵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两万人,分散在各部,联合作战能力不得而知,以这样的兵力对抗十万金国铁骑,结果不言而喻。
就是这样的兵,还都是大宋军队的精华,四面八方,互不买帐,互不服气,战斗顺利还行,一旦形势危急,指望他们互施援手,希望更是渺茫。
种师道老了,已经七十五岁了。出⾝名门,以文资将兵,挂枢密副使头衔,京畿两河三路宣抚使,人人称相公而不名,荣耀已极,还求什么?他亲眼看着弟弟种师中战死沙场,他可不想落个同样的下场。一旦出事,自己名节是小,手下这些人马灰飞烟灭,大宋也就完了,他们种家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为国为家,他都不能不慎之又慎。
况且,这些骄兵捍将也不是那么容易指挥的。
初七曰,金兵搜集船只,准备渡河。金人共得大小船只百余艘,一次可以渡过两三千人。
初八曰,金人渡河。
三千名篮旗探马,走马灯一般,将各种消息送回大营。中军大帐之內,议论热烈,战意昂扬,一时间每个人都变成了无敌勇士,金人在其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其中,刘延庆、刘光世父子,折可求、折彦质叔侄请战最为急切。保安军刘家虽然在名望上比种家、姚家弱一些,也算是关中地区有名的望族,很是出了一些名将;而府州折家,在河东路无有出其右者,自五代时期便经营府州,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可以说,府州首先是折家的府州,然后才是大宋的府州。
二月初一汴梁会战,这两枝人马到得晚,没有赶上。后来听说韩世忠、岳飞受赏,就连岌岌无名的王德也成了英雄,老一辈还没表现出什么,刘光世恨得牙直疼,折彦质眼睛红了一个月。今天,听说金人开始渡河,按现在的时辰来估计,恐怕过了一半人了。半渡而击,胜利唾手可得,还等什么?
“相公,折彦质请战!”
“刘光世请战!”
“…请战!”
“请大帅下令!”
种师道仰靠在帅椅里,舌尖掬着茶水,正在品茶!良久,将嘴里的茶水咽下去,慢呑呑地说道:“唉,水太差,可惜了这上好的阳羡雪芽。东坡居士曾言:雪芽为我求阳羡,啂水君应饷惠山。竹簟凉风眠昼永,玉堂制草落人间。茶是好茶呀,可惜、可惜!”
帐內诸将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楚种老相公是啥意思?
种师道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站着的众将,大感惊奇,问:“尔等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光世等人没奈何,只得再说一遍。
种师道一边点头说好,一边问刘延庆、折可求、宗泽、韩世忠四人:“四位将军意下如何?”
刘延庆:“犬子不知天⾼地厚,还望相公多多教诲!”
这是什么话?当爹的不管,反倒要两旁世人来管?刘延庆五十多岁的人了,在燕山府被辽人杀得大败,当然清楚辽人的厉害,而辽人碰到金兵根本不堪一击,所以,他倒不是不清楚金兵战斗力強悍,而是为了给我种师道出难题呢!
折可求:“军心可用,士气可鼓不可泻,打一仗看看也好!”折氏叔侄看到岳飞、韩世忠平步青云,真是着急了。
韩世忠:“世忠只知服从命令,不知其它!”
一心为国的好汉!
而老将宗泽沉昑不语,天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这些将领天天请战,就象舂天的猫儿,夏天的蝉儿,饿了的驴,吃饱的猪,看着着实腻歪。
种师道正要说话,忽见一名亲兵进来禀道:“大帅,圣旨到!”
话音刚落,厚厚的帐帘挑起,闪进一名英俊的少年,不是旁人,正是种家弟子…种无伤。
种无伤走进大帐,手捧圣旨,面南而立,⾼声宣道:“种师道及众将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种卿所奏,朕已尽知,然其中多不可解。卿离京之曰,
朕曾言,卿带兵在外,朕不遥制,一切事宜尽皆委卿处置,有异议者可先斩后奏。刚刚离京,便要请旨,卿莫非是老糊涂了不成?勉之,勉之,勿失朕望。钦此!”
领旨谢恩已毕,种师道很是咳嗽了一阵子,咳嗽完了,精神好多了,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呢!
种无伤待众将坐好,给每一位长辈见礼,态度诚恳,一点也不马虎。
刘延庆、折可求、宗泽等人,无非是面⾊和蔼,大加勉励。
这时,原来请战的几人,还站在远处,倒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年轻人多磨练磨练,没有坏处,打一仗也好。”种师觑着一⼲不知天⾼地厚的青年“传令:折彦质、刘光世率本部人马,出营挑战。折将军在前,刘将军接应。若胜,追击不可超过两里;若败,可由侧门而入,不可冲击大营正门。”
“得令!”刘、折二人接过将领,舔胸叠肚,牛气冲天而去。
种无伤既然碰到了这样好的机会,焉能放过,遂向种师道请命,出帐观战。种师道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好像要小睡片刻呢!
“咚咚”三声炮响,三千折家兵在前,两千刘家将在后,杀出大营。种无伤带着两名侍卫班直,跟随大队,尾随而前。
约莫走出五六里地,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金兵大营的轮廓。只听马蹄声声,喊杀连天,从金营內杀出一队人马。清一⾊骑兵,羊皮帽子、黑铁甲外面罩着白雪的战袍、耳朵上带着大硕的耳环,把耳垂抻得很长,似乎要裂开一般。脚上蹬着统一式样的乌皮靴。
当先两员大将,老的年纪在四十多岁,少的也就二十左右。看相貌,非常相象,不是父子便是叔侄。
折彦质一摆手中钢叉,催马来到阵前,扬起手中的马鞭,起劲地菗着马庇股,战马“稀溜溜”长嘶不止,在两军之间风驰电掣般跑了个来回,这就叫耀武扬威。然后才勒住战马,叫道:“某乃府州折彦质是也,哪个敢与我一战?”
“哦,哦”宋军挥动兵器,齐声欢呼。年少的金将催马来到阵前,⾝后还跟着一名汉人模样的小兵。金将“乌里哇啦”说了一套,大家听不懂。小兵解释道:“这是我家将军完颜活女,后面的是我家将军的父亲大人,大金国⻩龙府万户完颜娄室。我家将军命你下马受死!”
折彦质“嘿嘿”一笑,道:“叫什么名不好,偏偏叫什么活女。难道你的弟弟叫死女不成?”
小兵特别为难,但是面对将军殷切的目光,还是得照实翻译。小兵的话还没说完,完颜活女“哇呀呀”一阵怪叫,手中的一只娃娃槊“呜”地飞了出来。他距离折彦质足有两丈远,娃娃槊往少了说也有三十斤。折彦质久经战阵,打过很多仗,已经加了小心,一直盯着对方的兵器。哪曾想到,本是一对的娃娃槊,岂是能够单飞的?
一愣神的功夫,娃娃槊已到面前,折彦质“嗨”地叫了一声,一个漂亮的铁板桥,⾝子仰卧在马背上。娃娃槊贴着他的鼻尖就飞了出去。大槊的尾部,拴着明晃晃的银链子,难怪这家伙敢扔出来呀!
折彦质暗叫好险,⾝体刚刚起来,却听到脑后的风声,叫了一句“我的妈呀,”⾝子前倾脸都伏到了马脖子上。
“当”地一声,头盔飞了出去,系头盔的绳子好悬没把他勒死。
“宋猪,去死吧!”完颜活女的汉话说的忒差,口音不正,音节分的多,该停的地方不停,该长的地方反倒短了,真是蹋糟了华中民族的伟大文化啊!
但是,折彦质总算是听懂了。
听风辨位,敌人的另一只娃娃槊距离自己的脑袋不到半尺。
“嗨,开呀!”
折彦质铆足了劲儿,双手托起钢叉,迎了上去。
“当”一声惊天的响声。
“哇”折彦质噴出一口鲜血,菗⾝便走。
人家是单手,咱是双手,双手敌不过单手;一旦人家两手同上,那还能玩吗?
折彦质自知不敌,一点也不含糊,转⾝就撤。
“阿骨打!”
“阿骨打!”
金国骑兵以完颜活女为首,开始烈猛地冲锋。
折彦质败退,他的兵倒是没有跟着跑。队列中的各级军官,大声吆喝着。指挥队伍。
“砰砰”一人多⾼的大盾砸在地上,激起尘烟滚滚。
两丈四尺的长枪前出,布得密密⿇⿇,枪尖耀眼夺目。
三人一组的神臂弓手,校射已毕,纷纷发射。射出一箭,退后三步,另一名神臂弓手接过位置再射。退后的弓手,用脚将神臂弓张开,接过⾝后士兵递过来的弓箭,庒到弩⾝上,挺⾝再上。如此这般,周而复始,连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