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太原(二)
同一天,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李纲奉命南下应天府,接太上皇回京。太上皇起程回京,到达应天府之后,突然驻驾不前。谣言太上皇要去毫州上清宮烧香,然后取道西京洛阳,不回京城了。赵桓忧心如焚,连连派使节南下,劝太上皇回京。突然传回太上皇旨意,令李纲觐见。众人都不知此举何意,李纲请行,君臣二人在延和殿足足谈了两个时辰,李纲连家也顾不上回,立即上路。
南京应天府位于东京汴梁的东南方,距离不过二百五十里左右。李纲有要事在⾝,选择的是最快的交通方式…坐船。天黑前,下船登岸,换马直趋应天府。
自城西回銮门而入,穿城而过,在宮门重熙门前下马,入门行百余步,归德殿已在眼前。琵琶声声,歌喉宛转轻灵,绝妙的歌声在耳边飘荡,太上皇雅兴不浅啊!
內侍进殿通报,移时,內廷有旨,传李纲觐见。
殿內的空气中还残存着女人的香气,空气也有些热燥,李纲低头急行,于丹墀前跪好,三跪九叩:“臣李纲参见太上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卿何来之速也?”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飘了过来。
李纲低头再奏:“闻太上皇召见,臣敢不闻命即行?况且,分别有时,臣想一睹圣颜,蒙上皇教诲,久矣!”
“嗯,这话听着舒服!平⾝,赐座!”
李纲谢座,做好,抬头望向太上皇赵佶!
赵佶一⾝便装:头戴平脚月白⾊幞头,穿淡⻩⾊纱袍,通犀金玉环带,足蹬粉底靴。玉带之上,左边系一块飞龙翡翠玉佩,右边挂着九龙⻩金鱼袋,⾝子半卧在龙榻之上。仅仅三月未见,整个人老了许多,不过精神还好,目光平和而威严。
“陛下龙体可好?饮食可好?”
“好,都好!”“自太上皇离京,官家每见南来谕旨,无不流涕,以臣观之,天下仁孝莫过于官家!这是官家命臣带来的信笺,请太上皇御览!”李纲说着,恭恭敬敬地把信儿托过头顶!
赵佶⾝边最宠信的內侍陈思恭过来,将信呈上去。
赵佶拆开,一字不落地看完,长叹一声,已是泪流満面。过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自失地一笑,道:“难得他有这份心思,好,好啊!”这封信李纲虽然没有看过,大致的意思还清楚:一方面,赵桓请求太上皇不必赴上清宮烧香,转赴西京,还是早曰还都,以慰天下臣民之望。二是,蒙太上皇教诲多年,于家国艰难之际继位为帝,赖祖宗之福,得以保全江山社稷。太上皇一旦回京,即请还政于太上皇,自乞归⾝田庐。
赵佶突然问道:“听闻皇帝将门下、中书两省侍郎废置不立,宰执减为七人,并且废弃太宰、少宰之名而不用,可有此事?”
“官家曾与臣谈及此事。当时,出任两省侍郎之人,多不胜任,充位而已,所以罢相。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只得暂时空位。至于改太宰、少宰之名一事,官家也想请示太上皇再行更张,但是,金兵围城,信使不通,只得作罢!微臣认为,官家初登大宝,有所更新,也在常理之中!”李纲回话之际,加了百倍的小心,生怕一句不慎,惹恼了太上皇,那就⿇烦了。
赵佶表情没什么变化,看来对李纲的回答还算満意!
许久,再道:“金兵渡河,为何不击?”
李纲缓了一口气,说:“种师道用兵一贯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只是,満朝重将没有比他再合适的统兵之人,官家只得信之用之。种师道不欲战,朝廷也只好由他去了。”
赵佶连连头摇,大叹可惜。
慢慢地,君臣二人的谈话,气氛融洽了许多。赵佶还解释了一下,截递角、止勤王、留粮纲等事的原由。原因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一事可以说明,太上皇认可了他李纲,既认可了他的⾝份,也认可了他这个人。
赵佶随口道:“蔡京、童贯六人,为何一并罢黜?听说,李彦已经被赐死,王黼在归乡的路上被強人所杀,具体情况,李卿可知?”
蔡京六人之事,赵佶是一定会问的。六人之中,赵桓最恨的是王黼。王黼柄政,交往郓王赵楷,赵桓的太子之位几乎不保。而太祖皇帝留有遗训:不得诛杀大臣。赵桓既不想落一个违逆祖宗的恶名,又不想放过王黼。所以,密令开封府尹聂山,派卫士装扮強盗,在半路把王黼杀了。
来的路上,李纲费尽了心思,字斟句酌,想好了说辞。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李纲起⾝,撩衣跪倒,叩头回道:“蔡京六人,辜负圣恩,排斥忠良,任用人私,天下共知。家国至现在这般境地,皆六人之罪。京城太生学、百姓群情汹汹,几万人伏阙请官家诛六贼。当时,金兵攻城甚急,官家不得不稍从民意,罢黜六人。李彦之死,咎由自取;王黼之毙,民心所向,朝野已有定论!
自太上皇南狩,每有南来谕旨,官家忧惧不进膳,涕泣直至昏厥。譬喻普通人家,尊长出而把家中之事托付给弟子,偶然遇到強盗劫掠,自然应当任其处置。尊长要回来了,弟子担心尊长问询,心中之惊恐可想而知。为尊长者,当以其能保田园大计,好言慰抚,不应责问他所使用的具体办法。官家登基之初,陛下巡幸,适当大敌入寇,为宗社计,政事不得不小有变⾰。现在,宗社无忧、四方安宁、陛下回銮,臣以为太上皇应该奖赏官家,不应该再问其它。”
赵佶闻言,沉思良久,缓步走下丹墀,扶起李纲,笑道:“李卿说的有理,听起来也顺耳。朕想起来就问问,今后不会啦!祖宗江山赖卿保存,朕得赏你点什么!”
说着,赵佶随手解下玉佩、鱼袋以及玉带,给李纲戴在⾝上。李纲一再推脫,赵佶只是不许。无奈何,只得领旨谢恩。
随后,赵佶赐宴,君臣二人谈得⾼兴,说得畅快,如同多年的好友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