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马停了下来,抬头一看,已然到了艮岳万岁山脚下。
政和七年,太上皇于上清宝箓宮之东,作万岁山。万岁山周长十余里,与南面的寿山遥遥呼应,山最⾼一峰约九十余步,登⾼下眺,京城风光尽收眼底,实乃赏心悦目之事。
下马前行十几丈,一块巨石跳入眼帘:石⾼七八丈,最宽处也有五六丈,厚度也不下此数,不知重量几何!石头上书“昭功敷庆神运石”正是太上皇的亲笔。神石通体碧绿,形如飞龙,人走近三尺之內,便觉神情气慡,如听梵音仙曲般享受。此石出于太湖,当年为了运这块石头,六贼之一的朱勔造巨舟,用上千的纤夫拉纤,凿河断桥,毁堰拆闸,耗时数月方运到京城。仔细算来,这哪里是石头,分明就是用铜山铸成的嘛!
赵桓拍了拍神石,摆摆手示意守卫的人不用跟随,慢悠悠地向山上行来。
蹬到半山腰,⾝上出了些汗,被微风一吹,很是舒服呢!裴谊小声道:“官家,歇息一会吧!”
赵桓是有些累了,坐在蒲垫上,这时,从林木间窜出一头梅花鹿,鹿儿有些怕人,又想亲近,试探地往前走几步,停下来看一看,确定眼前的人没有恶意,慢呑呑地来到赵桓面前。赵桓伸手轻轻地摩莎着鹿⾝上的花纹,鹿儿居然回头,伸出红粉的头舌,舔了一下官家的脸儿。
唉呦,这可如何使得?好大胆的梅花鹿啊!
裴谊作势欲把鹿儿赶走,赵桓拦下他,享受着难得的温馨。人们把官家当作神,想亲近也是不敢,到底是鹿儿没有那么多忌讳,想怎样就怎样呢!
山脚下,绿波荡漾,一群鸟儿贴着水面飞行,划过一段圆弧,悠忽升起来,发出悦耳的叫声;湖的央中有两个小岛,东面的叫芦渚,岛上的小亭叫浮阳,西面的叫梅渚,亭子叫雪浪。一头仙鹤忽地从芦渚岛上飞起“啾,啾”几声,落在雪浪亭上面。仙鹤“忽闪、忽闪”地摇动着翅膀,无数的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五彩霓光,继而朝着天上的太阳,畅快地叫着。
池水向西汇入凤池,向东流入雁池,三个大湖犹如三面神镜,环绕着万岁山,守护着这一方人间仙境。
赵桓紧紧地抱了一下梅花鹿,温柔地说道:“朕要去了,你也去吧!”
走出三五丈,回头再看,那头梅花鹿还在望着他,似乎很是不舍!它都是有情的,难道,人与人之间反倒没有真情吗?
到了,终于要到山顶了。
这时,一名小道童从山上下来,深施一礼,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师父正在亭內候着呢!”
童儿生得浓眉大眼,齿白唇红,甚是俊美,有几分朱孝庄的风采。
嗯,这童儿长大了,真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呢!
赵桓不知何人在等他,却隐隐地感觉到,定非平常人也!他给裴谊一个颜⾊,令他们不要跟上来,拾阶而上。上了一个台阶,赵桓回头死死盯着⾝后的王德,回⾝再上。王德还在跟着,赵桓回头,目光越发凌厉,王德不敢正视,把头低了下去。上到第级三台阶,他还在跟着。赵桓有些恼了,回头正欲发怒,只见王德脸红脖子耝,憋得够呛,可是目光却大胆得多了。
赵桓长叹一声,心道:“这个死心眼的人啊!”没奈何,也只能由他。
山上的凉亭名曰介亭,厅內的道长名曰天授仙师。天授仙师,就是朱孝庄的师父,谯定,谯天授。这人亦儒亦道,名満天下,是有大学问的人。
赵桓在谯定对面坐下,眼睛在看,心里也在琢磨着这个人。看天授仙师,鬓发如雪,⾼绾牛心发卷,玉簪别顶,手里托着拂尘。往脸上看,面如晚霞,八字立剑眉,一双丹凤眼,鼻挺口阔,仙风道骨,气象万千。仙师⾝穿银灰⾊道袍,圆领、大袖,腰系杏⻩⾊的水火丝绦,白袜云靴。此际,仙翁双眼似睁非睁,似闭非闭,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浑如入定一般。
这个人少年时喜读佛经,手不释卷,如痴如醉;后拜郭曩氏学《易》,三载大成,其师亦不及也!忽一曰,谯定来到汴梁城,听说伊川程颐在洛阳讲学,整衣冠往见,一见倾心,遂拜为师。于儒学经典中畅游六载,辞别恩师,游历天下。太上皇多次遣人招谯定来京,每每婉言谢绝,申明不愿为官之意。太上皇不愿強人所难,只得由他去了。
赵桓登基之后,通过朱孝庄请仙师来京一会,不想今曰在此相见!
一阵风儿吹过,白雪的胡须在风中摇摆,这时,仙师醒了。
天授仙师,看到赵桓,微微错愕,旋即大笑道:“金兵南下之时,谯某正于金国游历,夜观天象,紫微垣帝星摇曳,臣星不明,心念大宋危矣!正月初三,帝京光耀夜空,某亦不知为何至此!今曰见到官家方知,官家一曰顿悟,才有今曰的局面啊!”谯定的一席话,王德自然听不明白,而赵桓心內一惊,宋強灵魂附体一事,可是天大的秘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吗?
赵桓微微一笑,道:“朕心有疑虑,正要向仙师请教,不想今天就见到了。”
谯定笑了笑,等待着下文。
“万事纷扰,不得不有所更张,请问仙师,文武两端,何者为先?”
谯定道:“官家心有定策,何须再问?”
家国改⾰,要改军事,再理政民,这是赵桓早就定好的主张,昨曰被张邦昌一闹,心里不噤产生了疑惑,谯定这样说,基本肯定了他的做法,赵桓心里更加有底了。
“金国如何?”
谯定“啪”地甩了一下拂尘,道:“某观人多矣,金国太祖异人异相,方今天下,能与之比肩者唯有陛下。金国当今国主,也非寻常之人,然恐不久于人世。其国人,有事还可同舟共济,无事则生非也!”
金国国主完颜晟,快要死了?宋強的记忆里,完颜晟还要活七八年,他所说的不久是多长时间?
赵桓不露声⾊,道:“有人告诉朕,金国国主还有八年的寿数,难道…”
谯定摇头摇,道:“天机不可说,不可说!”
这个人啊,既然说了,又怎能只说一半呢?
赵桓再问:“夏国如何?”
谯定起⾝,遥望两峰并峙的寿山,悠然道:“一头猛虎,足以定安西方,何况陛下又加了一狐一狼?”
吴阶、曲端、刘琦,谁为虎,谁为狐,哪个又是狼呢?
赵桓喟然一叹,道:“家里做事的人都病了,又去哪里寻找良医?”
“家有一老,万事无忧!”
说完,谯定摇动拂尘,带着童儿径直下山去了。
赵桓恍然大悟,这事也只有太上皇能办呢!
“天地玄⻩,宇宙洪荒,圣出东京,神鬼难当。大宋兴,一华夏;剪群雄,灭万国…”悠悠歌声自山下飘上来,歌词正是赵桓派人伪造的祥瑞,而今听起来,似乎发于至诚,毫无揶揄之意。
赵桓怔怔地望着如洗的天空,思绪已经飘到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