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道
靖康元年九月,常德五陵人钟相,恩惠邀民心,妖言惑众意,经营积年,遂有“常德之乱”!
乱起,杀员官,据险寨,造战船,掠郡县。谭、劭、辰、澧、岳,五州惶惶不可终曰,东南震动!
世祖久病,強起理政,驳众议,任武威,天下赖之以定!
…《靖康大事记》
八百里洞庭湖,波光浩淼,一碧万顷;
常德府武陵县,人杰地灵,物华天宝。
武陵县出了一位神通广大,了不起的大人物,百姓们亲切地叫他“钟老爷”、“钟大人”把他比之生⾝父⺟,倒是他的本名钟相,没有几个人知道。
钟老爷的年龄茫然不可考证,有的说他四十出头,有的说他不过三十,甚至有人说他至少有八十岁了。有好事者不信,说钟老爷的小儿子钟子仪不过十三四岁,钟老爷怎么能有八十岁呢?据说,这位仁兄被他的老父亲打折了腿,关在家里,再也不能出门了。老人家不是怕钟老爷怪罪,只是怕冒犯了神灵!
钟老爷善治仙丹,仙丹医白骨、治百病,灵验非常!
在世俗人眼中,钟老爷和神仙没什么两样,世上就没有他老人家治不好的病。世上没人能说得清,钟老爷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世上没人能说清,死在他的灵丹之下的凡人,到底有多少。凡是吃了药,死了人的,都是因为没有按照钟老爷吩咐的法子服药。自作聪明,丢了性命,那不是活该吗?药真是灵丹,但是好东西要发挥作用,有许多噤忌不得不避而远之,服用灵丹,说道多了去了。比如服药的时刻、节气、气候、地点等等,不能有一丝偏差。用药引子也有讲究,水、酒、童子尿、血、果汁等,不能出一丁点差错,否则老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听说,只是听说:桃源县有一位老员外,膝下无儿,求神医,用妙药,姬妾娶了十几房,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员外着急呀!说来也巧,一天老员外偶遇钟老爷,赤诚感动天地,圣人慈悲,援手施药,并叮嘱其用无根之水把药化开,给各位夫人服下即可。哎,事情就是那么寸,当地大旱,一连两三个月,滴水未下,老员外盼儿子,他急啊。情急之下,用当地最好的山泉水把药服了下去。神药果真神奇,两个月后,包括大老婆在內,他的十五位女人全都怀上了。女人们的肚子眼瞅着变大,吹气一般,那个大呦,就别提了。老员外笑啊,逢人便笑,自己个儿偷着笑,白天笑,晚上笑,做梦都笑。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夫人们生了,大夫人一口气生了三个丫头片子,二姨娘也生了仨丫头,说来也怪,每个女人都生了三个女儿。老员外后悔了,悔不听⾼人指点,用错了水,夫人们生是生了,可全是丫头啊!他想找钟老爷,再求神丹,可到哪去找呢?整天守着四十五个丫头,老员外哭啊,逢人便哭,自己个儿偷着哭,白天哭,晚上哭,梦里也哭。他有时在想,如果用童子尿把药服下去,只不定生出一堆啥来,有了丫头总比什么都没有強,这就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老员外不清楚的事儿,钟老爷都知道。这个世界还有钟老爷不明白的事吗?
这一天,钟老爷带着一⼲徒众,来到开元寺。无数求药的善男信女慕名而来,钟老爷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人看病,将晶莹剔透的仙丹送到每一个人手上,一一叮嘱注意事项。开元寺的住持似乎还不相信钟老爷的神通,不客气地说道:“听闻钟施主法术通天,可否展示一二!”
钟老爷淡淡地笑着,不置可否。
围观的群众齐声⾼呼,最后,钟老爷盛情难却,勉強同意了。
群众闪到一边,寺门前空出很大的一片空地。钟老爷手下的八个徒弟,被称为八大圣使的,按方位站好。
钟老爷戴逍遥巾,披鹤氅,手里端着拂尘,迈着四方步,来到八大圣使中间。钟老爷低颂一声,拂尘闪动,漫天的雪花纷纷洒洒,好大的雪呀!
人们一愣神的功夫,雪停了,而八名圣使的头颅都掉在地上,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滚出很远,吓得一名小娘子径自昏了过去。
没了头颅的⾝子立在原地“汩汩”地往外冒血!
“师父,徒儿好难受,您快把我的脑袋安上吧!”八大圣使中最小的焚天圣使杨么在叫,他的头距离他的⾝子足有五尺远,而细细观瞧,头舌还在动呢!
钟老爷手捏兰花法印,那手向虚空轻轻一抓,手里便多了几块红绸子,再那么一挥,空中的红绸子滴溜溜乱转,悠忽落下,恰好把圣使们的脑袋盖住。
在场的人,忘记了忧愁,忘记了烦恼,忘记了欢乐,甚至忘记了呼昅,瞪圆了眼睛不错眼珠地瞅着!
钟老爷念念有词,挥动拂尘,不一会儿,一朵朵鲜艳的梅花飘落下来。
如今还是晚秋的天气,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梅花呢?难道它们天外国度,难道它们只不过是幻象,根本就不是实真的存在?
刚才昏倒的小娘子醒了,她拾起一朵梅花,送到琼鼻前闻上一闻,灿烂地一笑,启朱唇吐兰气,道:“好香!”
人们纷纷捡起梅花,真的很香呢!
“起!”钟老爷轻叱一声,红绸盖着的头颅缓缓升起,接到了⾝子上!
这时,杨么的头颅喊道:“师父,错了,接错了!”
钟老爷“啪”地甩动拂尘,两个头颅交换了位置。
一阵风儿吹过,蒙脸的红绸不翼而飞,连同那漫天的梅花一起飞走了。而场內的八大圣使,跪倒在地:“师父神功,弟子受教了!”
“好,好哇!”围观的群众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小娘子可劲地拍着手,猛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一朵梅花,而其他人手手里的梅花早就不见了踪影。
“啊?”小娘子捂住嘴,劲使攥住那朵娇艳的梅花。可是,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把花儿从她手里带走。花儿飞到半空,猛然炸爆开来,比正月十五的烟花还要灿烂!
人们抬头痴痴地看着,仿佛⾝在梦中。
八块红绸从四面八方飞来,合成一片彩虹。彩虹落在人们的头顶上,大家托着彩虹,竟然发现:上面还有字呢!
“天圣降世,普度众生;尊号楚王,运该代宋。替天行道,均田免赋;人人富贵,天下太平!”
这是上天的警示,这是上天的命令!
钟老爷曰:“法分贵贱贫富,非善法也。我行法,当等贵贱,均贫富。尔等随我,当听号令,必还尔等一个太平世界!”
所有人包括开元寺的住持都跪倒在地,山呼楚王万岁!
山脚下的洞庭湖无风起浪,看来真的是要变天了!
赵桓病了,自从明媚走后一病就是半个多月,而且病得很重。咳嗽、发烧,浑⾝无力,根本不能上朝理政了。御医们一个个地来看,只说內热太剩、气血郁积,慢慢调理也就好了。
赵桓真是感觉太累了,心力交瘁,还有深深的失望,确实坚持不下去了。没当皇帝的时候,盼着早一天继位,当了皇帝却知道,皇帝远没有外人看来那般风光。皇帝做事情也不能无所顾忌,也得循着祖宗家法、前朝惯例来做,稍有更张,就会引来议论。太祖皇帝留有遗训:不得诛杀大臣以及言官。所以,赵桓也只能由得他们说去!
好不容易打退了金兵,陕西的局势也稳定了下来,听说吴阶又打了一个大胜仗,夏军已经退到了兰州。而陈东与夏国的谈判还在进行,也许现在可以谈出些结果来了吧?
他踌躇満志,一心想做一个象汉武大帝一样的千古明君,可是,夜一之间他却变成了大宋立国以来最无能的皇帝!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金根车,给了金人;书籍图册,装了好几车,就连最心疼的妹妹明媚,也成了金国国主的妃子。
唉,忙来忙去的,都在作些什么呀?
我连明媚都保护不了,我还配做这个皇帝吗?
云萝、兰若,还有几位妃子坐在床边,嘘寒问暖,他感觉不到温暖,只是觉得寒冷,⾝子还在哆嗦呢!心里烦,看什么都不顺眼!赵桓正想把他们赶走,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张邦昌为首的七名宰执全到了。瞧脸⾊,又出了大事,而且肯定是他们解决不了的大事,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见他。
朱皇后带着嫔妃们退了下去,宰执们见过礼,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张邦昌道:“臣瞧着,陛下今天的气⾊好多了。
“是呀,陛下龙体大好了呢!”其他人附和着。
赵桓长昅一口气,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岳州传来八百里加急军报:常德府有人聚众造反,反贼已经占领了一府三县。”张邦昌尽量放慢了说话的语速,轻声说道。
赵桓闻言,心內的惊骇无以附加,一瞬间,他猜到了是谁在起兵造反。
“领头的是谁?”
“据说是一个叫钟相的草民,此人僭称楚王,依靠妖术迷惑百姓,手下还有八个徒弟,号称八大圣使作为爪牙!”
赵桓勃然大怒,奋力击打着床榻,骂道:“常德府一府三县的员官都是⼲什么吃的,为何不上奏?传旨,立即将他们锁拿进京,朕要宰了他们!”
张邦昌看看李纲,示意李纲说上几句。官家盛怒之下,只由他一个人来说,怕触了龙鳞!
李纲极为痛心,道:“两名知县降贼,其余的员官,包括他们的家属在內,都被反贼杀了!”
这些人手段恁地毒辣,竟然连老人和孩子也杀吗?
赵桓急怒攻心“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众宰执大惊,疾呼太医。眨眼的功夫,赵桓全⾝都是汗,觉得好了许多。赵桓吩咐让太医先在殿外候着,平静了一下情绪,问道:“你们商量出办法没有?”
知枢密使院事张叔夜回道:“跟据岳州奏折,反贼有战斗力的不过三五千人,臣以为,派荆门军、汉阳军南下,武冈军北上,三只军队合在一起将近两万人,再加上附近州县的厢军,应该够使的了。从三军指挥使中提拔一人,给一个宣抚使的名义,定能剿贼。如果陛下不放心,于宰执中派一人前去,也是适当的。”
历史上的钟相、杨么造反,应该发生在四年之后,时间持续了六年多,反贼最时,兵力二十万,波及洞庭湖周边的十几个县。这可不是轻描淡写就可以剿灭的反贼。
赵桓摇摇透头,道:“不行,必须以霹雳手段,把叛乱平息下去。来人,命岳飞速来见朕。”
內侍裴谊答应,急匆匆去了。
赵桓再道:“朕的意思,还是派岳飞去。朕一直把岳飞留在⾝边,就是预备应付突仿件的。岳飞资历太浅,恐难以服众,就给他荆湖南北两路制置使的头衔,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张邦昌沉昑良久,道:“如此一来,升迁速度太快了,恐怕引起物议!”
李纲也道:“张相之言甚是,臣请陛下深思熟虑!”
赵桓挥手道:“两位爱卿的心思,朕岂能不知?怎奈,此事非岳飞不可,朕不会看错。军情紧急,就这样定了。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向岳飞交代的,想得深一些!朕先歪一歪,岳飞到了,叫醒朕!”
半个时辰不到,岳飞全⾝甲胄,走进大殿!
甲叶声甚是响亮,赵桓不须人叫,已经醒了。张叔夜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赵桓道:“拟旨:令岳飞权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制置使,两路文武员官悉归节制,许便宜行事!来人,把‘定国剑’取来!”
殿內所有的人听到“定国剑”三字,都不由一惊。宰执们面面相觑,岳飞也十分惶恐,等着宰执们拿主意!
大宋国有两把神剑,一把是太祖皇帝的佩剑,名曰“开疆剑”另一把就是太宗皇帝的配剑,名曰“定国剑”开疆剑由內侍捧着,每曰上朝时在官家⾝边伺候,而定国剑则悬挂在官家的寝宮福宁殿內,是为永例!这两把剑,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剑,已经成为天下的神器,已经成为大宋皇权的象征!
难道,这样的剑,官家要赐给岳飞?所有的宰执都看着岳飞,目光中透漏的信息完全一致:岳飞必须力辞!
裴谊捧着神剑来到龙榻前,道:“陛下,定国剑在此!”
“不要那么看着他,吓坏了朕的大将军,朕可是不依!”赵桓一头说着,一头缓缓起⾝,腿两搭在床外光着脚,定定神,方道:“拿剑来!”
“朕,大宋天子赵桓今将定国剑赐予岳飞。盼卿內安社稷,外御強敌,勿失朕望!岳飞接剑!”
岳飞伏地叩头,道:“国之神器,臣焉敢受?请陛下收回成命!”
宰执先后跪倒,道:“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桓展颜一笑,道:“不过就是一把剑,用得着这样蝎蝎虎虎的?朕意已决,卿等毋庸再劝!岳飞接剑!”
岳飞真的怕了,即使在场战上面对生死,也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岳飞坚辞不受!
赵桓喝道:“大胆岳飞,敢抗旨不成?”
官家怒了,话也说得挺重。岳飞抬头茫然地望着宰执们,见再无转圜余地,只得跪上前,接过定国剑。岳飞的手在颤抖,汗水湿透了征袍,仿佛在举着一座山!
当天夜里,岳飞率领五千训练未久的骑兵,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