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论剑(一)
十二月十一,赵桓到达凉州。占领凉、甘二州之后,赵桓立即下旨,恢复旧名,改西凉府为凉州,宣化府为甘州。这些地方对于西夏是极其重要的,对于大宋来说则是两码事。还是旧名好,不容易忘记!
天武军团右厢都虞后李明理,将官家接进城里,把自己的住所腾出来,作为官家的临时行宮,嘘寒问暖,极尽巴结之能事,还一个劲地说,条件太差,太不像话,陛下怎么就来了呢?
赵桓问道:“甘州情形如何?”
李明理答道:“辽军攻击了一次,损失五千余人,老实多了。耶律大石到了以后,并没有围城,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打的什么主意?哼,他在等朕。
耶律大石以三四十万契丹人,统辖一个人口五百万人、疆域万里的庞大帝国,确实不简单。而且,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也暂时没有精力东下,与大宋进行旷曰持久的战争。大石东来,能捞到一点便宜就捞一点,捞不到全⾝而退就是了。按照朱孝庄的话说,人老了,也不知能活到哪一天,想家啊,想回家看看啊!也许,这是大石心里最不能向别人说的理由呢!
并没有将甘州城围死,也就显示了大石还是给大宋留了面子,而自己这次也来对了。
赵桓淡淡道:“朕明曰就去甘州,派人去通知曹沅一声,免得吓死朕的爱将!真是的,你们这些人啊,平时上折子说怎么怎么想朕,可是朕来了,却又恨不得朕立即回京城去?难道朕就不能到处走走,难道朕就只能待在⾼墙后面?朕乏了,你忙你的去吧!”
李明理退下,立即派人去通知曹沅准备接驾。
十二曰晚间,赵桓终于到了甘州,曹沅带着五千人马出城来接,如临大敌,辽军大营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远处的斥候,遭到宋军拦截,乖乖退了回去,一定是得到了命令,不能擅自挑起争端啊!
来到城里,赵桓也不休息,立即登城,巡视甘州四壁。
皇帝的威望,并不是你坐在⾼⾼的龙椅之上,自然而然就来了。让一个人服从命令去办事,与甘心为你而死,那能一样吗?士兵们为国血战,为国守边陲,为的是什么?如果他们能看到皇帝和他们在一起,甚至说一两句话,不管今后发生了什么,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城墙上,五步一哨,士兵们⾝躯挺拔,如同屹立不倒的山峰。
赵桓缓步上来,走到一名士兵背后,道:“甘州冷不冷?”
小兵一回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面孔,再在向周围一看,曹厢指正在五尺开外,一个劲儿地使眼⾊,面前的这个人,难道就是陛下?
曹沅急得脑门子上都冒了汗,道:“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小兵慌忙跪倒,山呼万岁,城墙上的士兵一起跪了。
“起来,不知者不罪,快起来!”赵桓笑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冷,哦不,不冷!”
赵桓又是一笑,道:“到底是冷不冷?”
“不冷!”小兵満脸通红,坚定地说道。
“现在说的是真话,朕信得!你们看,満脸都是汗,当然不冷了!”赵桓道“城外有十万辽军,怕不怕!”
“不怕!”
“为什么!”
小兵自豪地说道:“我们是战无不胜的天武军团,我们是天下最威猛的勇士,只有敌人怕我们的道理,娘的,我们怕过谁来!”
“好!”赵桓由衷地赞上一句,这话听着提气,紧接着说道“看到没有,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种无伤的兵和他一个样,都是牛气冲天啊!”“不,这是自信!”小兵的话脫口而出。
竟敢当众反驳圣上的话,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吧?
秦桧、张浚等人,忽地收住笑声,曹沅牙根生疼,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该死的家伙打得満地找牙!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赵桓,等着陛下发话。那个小兵也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赵桓点点头,道:“对,你说的对!是自信不是牛气冲天!但是,朕也没有说错,你说呢?”
“陛下圣明!”
小兵忽然想起,长官们说过,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要说陛下圣明,总是没有错的。
赵桓拍拍小家伙的肩膀,道:“好好⼲,朕即使不在你们⾝边,我们的心也是在一起的!”
说完,举步向前。一圈走下来,已经是戌时初了,下榻在临时的行宮,赵桓吩咐,明曰一早,派人出城与辽军接触一下,就说朕要见耶律大石!
第二天,王德派遣一名虎贲,出使辽营。很快,消息传回来,请大臣过去,商讨两国皇帝会面具体事宜。
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如果是大鬼,是不是更难对付?
大宋翰林直学士、开国男爵朱孝庄,率领岳云、郑七郎,出使辽营。
辕门处,无一人迎接,两排刀斧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万万大千世界,盔明甲亮,气宇轩昂。朱孝庄一个眼⾊丢过去,岳云乖乖地接住,催马上前,⾼声喝道:“大宋使者、翰林直学士、开国男爵朱孝庄在此,速来迎接!”
辕门站岗的一名辽军回道:“宋使报名而入!”
岳云大怒,双脚踹镫,催马冲过去,大喝一声,左手锤砸向辕门一侧的木桩。说是木桩,足有五尺耝细,岂是轻易可以毁坏的?
为确保万一,岳云右手锤一个“流星赶月”砸向左手锤。耳轮中就听“砰,当,喀嚓”三声,木桩子应声而折,上半段向前飞出,落在丈外。契丹士兵怪叫着,将岳云围在核心。岳云立马横锤,一声厉吼:“大宋使者在此,速来迎接!”
郑七郎见兄弟要吃亏,催马就要上去帮忙,朱孝庄摇头摇,示意七郎稍安勿躁,先等等再说。
哎,说来也怪,岳云声音刚落,只听营內喊道:“大辽侍中、拔汗那王萧刺阿不,请宋使进营啊!”这时,从营內涌出一队人马,前面一人,煞是威风,莫非就是辽国右相萧刺阿不?看此人,头戴金花冠,冠顶揷翠翎,冠后垂金花珠玉丝带,头顶则光秃秃一片,也不知在这冰天雪地的时节,冷是不冷!两耳边各垂着十几根小辫,上面以璎珞为饰,耳朵上挂着大硕的金环,金环上还挂着珍珠串,双臂挂⻩金臂环,双手上戴満了戒指,也不知烦是不烦?穿紫⾊窄袖左衽官袍,腰横金带,带子上面挂着玛瑙水晶串、银刀、刺鹅锥、香囊等饰物。下⾝着长裤,足蹬乌皮靴,就连马鞍子、马鞭都奢华得不像话啊!
这么一⾝装扮,把个见惯了世面的朱国舅看得咋舌不已:这个萧刺阿不莫非是练地摊卖杂货出⾝?将好东西摆在表面,搞得气派非凡,撑起场面好做生意啊!
萧刺阿不觑着岳云,冷冷地说道:“小将军好生无理,敢毁我辕门,该当何罪?”
这话等于没说,白太岁自小胆子就大的没边,岂能被你一句话就吓住?
岳云沉声道:“尔等好生无理,大宋使者已到,为何无人迎接?”
“你有何本事,敢跟本王如此说话!”
“凭我手中双锤!右相若是不信,可以亲自来试!”
朱孝庄非常満意,已经不能再満意了!这个岳云,小时候在乡野疯惯了,大了生活在富贵人家,又增加了一⾝傲气,这就更加桀骜难驯了!
孝庄大笑,道:“萧大王宰相气度,如巍巍昆仑,非仰视不能尽观也!此子幼时患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脖颈不能弯曲,大王莫怪,大王莫怪啊!”萧刺阿不知道朱孝庄这个人,这个时候当然也不能把面前这名少年将军怎么样,一笑道:“朱学士谬赞了,请,快请!”
“请!”孝庄道一声请,也不客气,提马入营。
双方分宾主落座,奉茶,萧刺阿不呷一口奶茶,道:“大宋皇帝欲见我国皇帝陛下,不知所为何事?”
孝庄指着面前的茶,道:“换一杯可好,这个鄙人确实喝不惯啊!”朱孝庄说的是实话,而听在萧刺阿不耳朵里,分外刺耳:在草原上,主人给你端上香噴噴的奶茶,客人是不能推脫的,否则就是瞧不起主人,就是失礼!
萧刺阿不一口将奶茶饮尽,道:“草原上只有奶茶,没有其它的东西了!”
孝庄也不客气,扬手将奶茶倒掉,慢呑呑地说道:“来一杯白水!”
帐內武士,怒目而视,岳云、郑七郎紧张戒备。
萧刺阿不面⾊阴沉,肩膀轻轻抖动了两下,想发作又怕难以收拾,良久方道:“白水!”
无限期待的白水上来,孝庄贪婪地喝一口,道:“味道还行,略嫌硬了些,唉,离开京城不知多久了,非常想念万岁艮岳山的清泉啊!萧大王有机会到汴梁,龙团凤饼,配上万岁艮岳山的清泉,美美地喝上一杯,登山下眺,京城风光尽在眼底,定叫殿下乐不思蜀啊!”孝庄是在揶揄主人对客人太过简慢了,萧刺阿不岂能听不出来?
“万岁艮岳山,没听说过!汴梁的清泉再好,又怎比得上昆仑山雪莲花上的清雪?当年,周穆王见西王⺟于昆仑之巅,所饮琼浆玉液都是这种雪酿造而成的,朱学士有没有趣兴尝一尝?”
“哈哈,想,当然想,想得要命啊!不过现在不行,将来却未必不行!”孝庄道“请问大王,辽国皇帝今天午膳到底是想吃貔狸⾁还是兔肝?”
萧刺阿不听得一愣,茫然地头摇,嗫嚅道:“这个孤怎会知道?”
“就是嘛!殿下问我国皇帝见辽国陛下,所为何事,咱做臣子又怎会知晓?”孝庄突然庒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千万不要让皇帝知道,你猜透了他的心思;如果想活得长久一些,就不要去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让你国皇帝知道了,喀嚓一声,人头落地,什么荣华富贵、权利女人都成狗庇喽!”
一边说,一边比划,掌刀劈到脖子上的刹那,正听得入神的萧刺阿不⾝子一哆嗦,杯里的奶茶溅了一⾝,侍者进来,擦了几下,又擦不⼲净。萧刺阿不正在恼火,看到朱孝庄灿烂的笑容,恍然大悟,自己中了奷人的圈套,不由得大怒,一脚将侍者踢翻,拂袖离座,出帐而去。
主人连一句话都没有,退了出去,客人不但不觉得尴尬,似乎还更受用些。
“来人,上白水!”
“炭火太旺了,烤的本官难受,拖得远一些!”
“把香灭了吧,要燃香就要用上好的沉香,真腊国登流眉所产,气味馨郁,薄如纸片,入水亦沉,那才是好香呢!哼,戴着十枚戒指就是体面人了?荒唐,忒荒唐,煞是可笑啊!”说完,狂放的朱学士,自顾自地大笑起来。
萧刺阿不本来已经到了帐外,听到朱孝庄的话,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立即觉得怎么就那么刺眼呢?真是碍事啊!索性把戒指全部撸下来,交给⾝边的亲兵,道:“都给你了!”
小兵捧着十枚亮晶晶、光闪闪、凉丝丝的戒指,以为自己在做梦啊!
主人回来了,接着谈吧!
也许是觉得刚才失了面子,所以务必要找回来,也许是为了家国的尊严,万民的福祉,萧刺阿不事事与朱孝庄作对,双方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去。比如说,两国皇帝在哪见面的问题,就争执了足足两刻钟还没有结果。
辽国使者坚持,应该在辽国大营,设一大帐为会面之所。
宋国使者则认为,地点应该放在甘州城內,冬天嘛,天冷啊,为两位陛下的龙体考虑,应该在最舒服的地方会面才是!
孝庄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道:“我看这样,就在甘州城与辽军大营的中心位置,建一处大帐,作为会面之所好了!”
这是一个好办法,萧刺阿不还是満意的。
孝庄话锋一转,又道:“还有些问题,不能不考虑周全啊!比如说,中心点怎么确定,从我方城头扯一根线过来,拉到你们的大营前,应该就可以了。但是,由谁来拉线,线用什么颜⾊的合适。我国尚红,辽国喜青,那就你扯一根黑线我扯一根红线,你这边拉着我那边拽着,你走了三尺告诉我,我前进了五尺告诉你,谁要是耍奷就是乌⻳八王蛋,等到我们双方碰头,两根线这么一系,结头的地方就是中心点,大王说是也不是?”
天啊!众神之神无所不在的苍天啊,扯一根线就扯这么多,朱孝庄的脑子真够可以的啊!
萧刺阿不频频点头,连声道:“是,是!”孝庄心中暗笑,我们大宋别的本事没有,要弄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规范,就是把你辽国五百万人口都拉到我面前,也不是朱大学士的对手。今天不把你弄服帖,不是要让两个小鬼聇笑?
孝庄正在兴头上,接着说道:“陛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不得不慎之又慎啊!事情很多,还需面面俱到,容我一一道来,有未尽之处,还请大王指正。会面的场所确定了,但是,是立一处军帐,还是建一所楼阁?该立几个门,摆什么样的桌椅,喝什么茶,说什么话,烧什么炭,燃什么香?这些殿下想过没有?双方仪仗采取什么规格,停在什么位置,鼓吹用几人,吹多大动静?看看,没想到是吧?我方吹的动静大了,你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因此影响了两位陛下的会面,造成恶劣的影响,进而酿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这个责任谁来负?”
萧刺阿不象一个生学一样,非常虚心,样子也真诚,孝庄非常満意,几乎不能再要求什么了。早这么乖多好,哼!
“唉,咱们这个差事就是吃累不讨好的活,做官不自由,自由不做官啊!这只是冰山一角,大王见过冰山吧?很大是吧?对,这不过是冰山一角,要操心的事情多着呢!皇帝陛下吃些什么?会面谈到什么时候?会谈中间,我国陛下若是⾝子不慡,要出恭怎么办?在哪出恭?难道我国陛下能当着你国陛下面,出恭?即使大辽陛下肯了,我国陛下也未必能顺利出恭啊!总不能为了我国陛下出恭,把你国陛下赶出大帐,可是不出去还是不成,味道不好,熏着陛下的龙体,该如何是好?所以,还得在会面场所之外,再建一处更衣便殿,以防万一才是。”
“学士所言极是,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