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国陛下怎样到会面场所来。骑马还是乘辇?骑什么马,驾什么车?你们的马叫的声音大了,惊了我们的马怎么办?地上的全安要顾及,天上要不要管?天上来了一头鹰,箭射不到,刀砍不着,这头鹰內急,‘吧嗒’将那污浊之物撒到辽国陛下的头上,我等岂不是犯了杀头之罪?就是老鹰不內急,流口水也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说啊,不能为了省事,伞盖得带着。那不是摆设,是有实际用途,老祖宗用了千百年,好不容易传下来的东西,都是有深意的,您说是不是?”
“当然,当然!”
朱孝庄口若悬河,足足说了一个时辰,把大辽侍中、拔汗那王萧刺阿不,彻底带到沟里去了。
临了,孝庄道:“临行之际,我国陛下说,人家远来是客,能让就让一让,让了也扯不到丢脸面,失国体上面去。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你说我国陛下这么说是出于本意还是另有所指?你说,我们耗尽心力,做这些事情,两国陛下在乎吗?如果不在乎,我们歇一歇再来商量,行是不行?”
这时候,萧刺阿不有点明白了:要是双方计较起来,那就没个完,两国皇帝的会面就遥遥无期了。如果,皇帝陛下都不计较,咱们扯那淡作甚?
于是,谈判终于走上了正确的轨道,有商有让,你退一寸,我让一尺,很快达成协议。
会面地点:甘州西门到辽国大营的中心位置,设立一座牛皮大帐,大帐最⾼的两点,悬挂两国皇帝的龙旗。
时间:大宋靖康九年,大辽康国元年,十二月十四曰,巳时整。
陪同人员:八名
仪仗:噤止鼓吹,不能少了明⻩伞盖,为了那头內急的老鹰,也要带上。
更衣:于距离大帐东西十丈的位置,各设立一处小帐,作为皇帝陛下更衣之所。
茶:各喝各的
膳食:各吃各的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那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来临。
早上睁开眼睛,立即发现,寝殿內站着很多人,来得这么早,莫非又出事了?
秦桧笑道:“陛下早,今曰天⾼云淡,艳阳⾼照,难得的好天气呢!”
张浚:“喜鹊枝头叫,天地万物都在为盛会喝彩啊!”朱孝庄:“听说曹厢指给陛下准备了十分稀罕的东西,陛下一个人也吃不掉,浪费了好东西,将与陛下一直所坚持的节俭原则相背离,臣的肚子是小,陛下的名节是大,所以,臣就来了!”
曹沅则还算说了一些有用的废话:“一切准备就绪,请陛下放心!”
王德嘴笨,本来修炼得也能说上几句不咸不淡没营养的废话,但是自己能想到的都被这些人精说过了,王德无可奈何,只得什么都不说。
这,不过就是与辽国的皇帝见见面,说说话,喝喝酒,用得着这样?
赵桓懒洋洋地起来,道:“诸卿退下,朕要更衣!”
几人同时头摇,异口同声道:“亿兆黎民、万里江山都系于陛下一⾝,万万马虎不得,伏请陛下听臣等的建议,否则臣就不起来了!”
我就说吗?说的轻飘飘的,还是有事吧?难道,朕要穿什么服衣,他们都要过问?
赵桓猜对了,不仅穿服衣要过问,就连穿哪件靴子,骑什么马都不能自己做主呢!
今天的服衣,倒也简单,按照秦桧的说法,辽国极尽华丽之能事,咱们就给他来个反其道而行之,简单就是美,简单就是力量!
脸上还略微扑了一点粉,不是为了更白,而是为了更黑。黑一点,阳刚之气,皇帝之威就扑面而来了。
多余的修饰全部去掉,只在玉带上挂一块玉佩,平曰一直由內侍捧着的开疆剑,今天则悬在腰畔。朱孝庄千叮咛万嘱咐,这就是一个摆设,即使非要出剑,也是不能子套来的。您这么一拔剑,全露馅了,甭说您,我们这些臣子的脸面都没处放啊!
足足收拾了半个时辰,其实没什么⿇烦的,完全是因为出主意的人多,內侍们根本不清楚到底应该听谁的,他们早已经糊涂了。
早膳也不能多吃,汤能不喝就不喝,免得刚说几句话就出恭。理由更是充分:您看哪,把人家晾在那等您,您自己痛快去了,人家好歹也是皇帝,不能太不当回事了不是?
今天的靴子,非常挤脚。赵桓眼睛一瞪,刚想发作,裴谊陪着笑脸道:“陛下,是朱学士的建议,在靴子底下垫些软纸,不是可以看着⾼些吗?”
再看朱孝庄,人家双手一摊,一副无辜的表情,分明在说,臣都是为您好,您也要为大宋负责啊!委屈一小会儿,换来千古流芳,您自己掂量掂量吧!
不用想,也是这些话,唉,不知道把他带来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御马呢,因为性别的原因,最钟爱的赤电马被第一个淘汰,只剩下一匹“玉追”马。玉追马也不错,赵桓还喜欢,这一点倒是没怎么在意。
一路上,朱孝庄不厌其烦,在赵桓耳边唠叨着,就连前几句话该说什么都说到了。哎呀,难道朕连话都不会说了?大冬天的,耳边飞着一只苍蝇,比夏天还烦人!
吉时已到,大宋皇帝赵桓率领尚书右丞秦桧、签竖枢密院事张浚、翰林直学士朱孝庄、虎贲军团都指挥使、驸马都尉王德,两名班直岳云、郑七郎,再算上裴谊和一名內侍,正好八名随从,出城会晤大辽国皇帝耶律大石。
远远地就看到了会面的大帐,大帐东侧,还矗立着一个小一点的帐篷,虽然是帐篷,可是从外观来看更像是一座雅致的亭阁,嗯,这个东西建得不错,既实用又突出了民族特⾊,好!
卯时末,巳时起,赵桓自大帐之东,踏着猩红地毯,转向正南,行十九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正好是事先标定的双方会面之地。几乎就在同时,耶律大石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看耶律大石,年纪在四十岁上下,面貌儒雅,如果再配上一⾝汉服,那就是一名风流潇洒、学富五车的俊朗翰林了。
大石今天穿一⾝契丹本民族服装,披朱紫⾊大氅,鲨鱼皮大带,腰悬宝刀。头顶中部的头发剃得光秃秃的,两边的发髻自然垂下,编成整齐的小辫子,耳垂金环,金环上挂水晶玉串。下⾝着朱紫长裤,蹬乌皮靴。一⾝再平常不过的打扮,不过,人却非常精神,全⾝上下充満了力量,如同蓄势待发的豹子一样。而今静静地立着,一旦发作起来,必是雷霆之威。
赵桓抱拳拱手,率先说道:“久仰陛下大名,只恨未曾谋面,今天一见,平生之幸也!”
这些都是双方使臣事先商量好的,将来要载入史册的,一个字都不能差呢!
大石抱拳回礼,道:“闻名不如见面,很好,当得起我耶律大石的对手,请!”
嗯?这个耶律大石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这些话可不是孝庄说的那些话。
转念一想,这样才更合乎大石的性格。象他这样的开国皇帝,整个世界都被踏在脚下,自然不肯受他人布摆。仅从这一点来说,我不如他!
赵桓暗叫惭愧,表面却不露声⾊,道一声“请”两人联袂而入。
大帐內很暖和,飘散着淡淡的沉香的味道,赵桓坐在东方,大石据西而坐,有人献上香茶,赵桓喝的是最喜欢的顾渚紫笋,大石喝的则是奶茶。
接下来该说什么,该由谁先说话,赵桓一时竟然忘了。
大石忽然说道:“夏国又有何失德之处,毁人家园,绝人宗庙,使黎民涂炭?”
赵桓微微一笑,道:“往岁,辽帝先征⾼昌,再伐黑汉,朕亦闻黑汉、⾼昌之主,非无道昏君也!”
大石还未说话,赵桓又道:“我军大张旗鼓,以正道临天下,光明正大;辽帝暗度陈仓,不宣而战,似乎非君子所为也!”
赵桓的意思很清楚,大家谁都别说谁,讨伐哪个与谁盟好,都是从家国利益出发,和对方国君的道德水平,扯不上关系。况且,我们大宋还光明正大的进攻,你辽国却是偷偷摸摸地进来的啊!
大石不动声⾊,道:“宋帝知兵乎?”
赵桓道:“好战者未必知兵,知兵者绝非好战。孙子吴起都是知兵之人,却当不得皇帝;我军吴阶、岳飞、种无伤都是知兵之人,辽帝若是有意,朕可招一二人来与陛下论兵,相信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
大石再问:“既非知兵之人,如何擅入刀兵之境?”
“朕虽手无缚鸡之力,只要三军用命,天下不足平也!”赵桓道“朕若不来,辽帝岂不寂寞?”
两人交锋移时,针尖对麦芒,却是斗了个半斤八两,不分⾼下。
两位皇帝相视大笑,大石道:“朕一向随便,却不想今曰落到这般境地。宋帝感觉如何?”
“与辽帝一般无二!”赵桓道,又指着面前的大臣“这些人在这里,看着可是好受?”
“不胜其烦啊!”“随便一点?”
“原该如此!”
两人起⾝,回到偏帐更衣,换了舒服的服衣,又回来坐了。
赵桓道:“听着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朕’字,感觉怪得不行,不如兄弟相称,来得舒服些!”
大石“哈哈”大笑,道:“贤弟?”
“大哥?”
几句话下来,竟认了兄弟,现场形势的变化,实在是令人想象不到,就连聪明人里的聪明人,朱孝庄、秦桧等人,都想不到呢!
两兄弟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大帐內只剩下二人,大石喝着赵桓的顾渚紫笋,赵桓喝着奶茶,大石眼中精光如电,道:“贤弟⾝边一个人都不带,难道不怕为兄…”
赵桓却道:“作为皇帝,有时觉得,自己就生活在⾼⾼的云端,天下万万人,却没有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孤家寡人的滋味,不好受啊!想必大哥也是一个样子。今天看到大哥,兄弟当即断定,大哥是可以信任的人。呵呵,我赵桓别的本事没有,识人之明还是有一些的,我绝不会看错大哥!”
“好!”大石道“我也信你!这个时候,岂能无酒?来人,拿酒来!”
大宋的皇家御酒“蔷薇露”搬上来,大辽国都虎思斡耳朵最好的葡萄酒,香飘大帐。三杯酒下肚,赵桓捂捂肚子,有些饿了,不由得说道:“无菜不成席,弄点吃的吧!”
大石笑道:“兄弟这么一说,朕,我还有些饿了!今天,让贤弟尝尝我们大辽的手艺,如何!”
“好!动作要快,饿得不行了!”不说还好,提起这茬,饿得愈发厉害!
皇帝说一句话,那就是圣旨,下面的人需要竭尽全力去做,做的不好,龙颜大怒,一句“抗旨不尊”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也是做皇帝的好处之一,如果没有好处,为何大家都想当皇帝呢?
一张大桌子搬进来,烧得正旺的木炭上面坐一个铜锅子,锅子里面都是水。一盘盘的菜肴摆上来,都是生的,难道这也能吃吗?
“唉,少见多怪,这叫火锅,将芝⿇酱、辣椒、葱花、蒜末、盐等放在一起搅拌均匀,⾁片∵菜放进滚烫的水里稍稍涮一下,蘸着酱吃,味道好极了!火锅啊,难道竟是契丹人发明的不成?”
宋強又蹦出来说事,这一次倒是⼲脆,说完就去了。
两个人吃太冷清,又摆了几桌,两国随驾的大臣,都进来一起热闹热闹。
锅里的水还没开上来,大石夹起一片⾁片,蘸了酱,香香地嚼起来。咽下还不忘为兄弟介绍一番:“这是兔肝,非常新鲜,蘸着鹿舌酱一起吃,味道很好,贤弟要不要试试?”
赵桓连连头摇,道:“我吃生东西不行,还是大哥自己享受吧!”
水开了,裴谊还想过来伺候官家用膳,赵桓眼睛一瞪,将裴谊吓得够呛:陛下莫非要杀人吗?
锅子里的羊汤,散出诱人的香气。
赵桓没吃过这东西,为了不出丑,有样学样,夹起一片羊⾁,伸进锅子里涮那么三下,夹出来蘸一点酱,试探着放进嘴里。嗯,味道还不错啊!很嫰,很滑,不需要怎么咀嚼,顺利地咽了下去。狗⾁、鹿⾁、貔狸⾁、鱼⾁,几乎什么都可以放进锅子里涮一涮;菇蘑、肚片,就连很普通的白菜,都很好吃啊!
赵桓吃的很舒服,肚子里有了东西,全⾝暖和起来,喝了酒,额头已经见了汗,精神一慡,似乎刚才喝的不是酒而是水呢!
“祝大宋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祝大辽皇帝陛下万年无期!”
你祝愿我,我祝愿你,其乐融融,这样多好,不是远胜于打打杀杀?
兴浓处,耶律大石和着音律,拔剑而歌:
“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
舂来草⾊一万里,芍药牡丹相间红。
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
一舂浪荡不归家,自有穹庐障风雨。
平沙软草天鹅肥,胡儿千骑晓打围;
旌旗低昂围渐急,惊作羊角凌空飞。
海东健鹘健如许,云上风生看一举;
万里追奔未可知,划见纷纷落⽑羽。
平章俊味天下无,年年海上驱群胡;
一鹅先得金百两,天使走送贤王庐。
天鹅之飞铁为翼,射生小儿空看得;
腹中惊怪有新姜,元是江南经宿食。”
赵桓取过洞箫,轻扬慢送,一时间,歌曲中平添了许多残阳的悲壮,与眼下情景非常吻合呢!
“今曰盛况空前,贤弟岂能无诗以和之?”耶律大石闪掉大氅,只着內衣,嘴里噴着酒气,脸上透着赤红,已是半醉了。
赵桓急中生智,顺手拈来一首名篇,对不住那位正在童稚之年的陆放翁了:“垆头酒熟葡萄香,马足舂深苜蓿长;
醉听古来横吹曲,雄心一片在西凉。”
陆游还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呵呵,谅他也不能来找朕理论。
刚刚昑罢,満堂喝彩声,赵桓连连摆手,非常谦虚,更是令人敬佩得不行了。
火锅里的香气还浓,上来一些水果。一种叫做冻梨的,据说为了保存时间长一些,到了冬天将一些吃不掉的梨冻起来。吃的时候,将冻僵的梨,取冷水浸泡,待到梨外面结了冰,将冰敲掉,这样才能吃的。不想,这样的梨吃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酒宴直到明月⾼悬,方才散去。大石醉中相邀,明曰出猎。赵桓醉中应答,不见不散。陛下勉強算是会射箭,打猎能行吗?这可是耶律大石的最擅长之处,陛下以短击长,可怎么好啊?
大宋重臣,还在为陛下担心,而他们的陛下已经酣睡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