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白云飞忽然道:“燕兄!”
燕南来转过⾝:“白兄还有疑问?”
白云飞点点头,道:“燕兄所说的气功,我并不怀疑,我只是想问一点,我们如何才能出去?回到东胜陆大!”
燕南来忽又坐下,叹了口气道:“不错,你问得好,这六年来,我几乎曰曰夜夜都沿着这海岸线在寻找,寻找脫困的办法!”
白云飞赶紧道:“燕兄找着没什么?”
燕南来表情沉重的摇了头摇,道:“没有,这气场完全没有一丝破绽,更没有一处地方可以冲得出去!”
白云飞顿时也叹了口气,道:“难道我们一辈子都受困于此?”
燕南来忽然道:“那也未必?”
白云飞道:“哦?”燕南来道:“那先辈虽然武功无敌,但我想这气场一定有一到两处破绽,因为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武功,只是我没有找到而已!”
白云飞道:“但你找了六年都不曾找到!”
燕南来点点头,道:“但我还是会继续找下去,要我不找下去,除非我死,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把这破绽给找出来!”
白云飞也点点头,面⾊沉重也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激昂的情绪仿佛忽然锐减下来,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说话了。
整整六年都无法找出破绽,可以想象要离开此岛的难度。
许久,燕南来打破了沉默,道:“若让你一辈子呆在这岛上,你愿不愿意?”
白云飞道:“我为什么愿意?”
燕南来道:“活在这岛上可长生不死,容颜不老,难道你都不愿意?”
白云飞忽然笑了,反问道:“你觉得死可不可怕?”
燕南来哈哈大笑,道:“燕某纵横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什么样离奇的事情没有经历过?你觉得我怕不怕死?”
白云飞点点头,看着远方道:“其实死并不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燕南来也看着远处的海浪,悠悠道:“因为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并不是死,而是…寂寞!”
白云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他了解燕南来的意思,那就是一个人活在这岛上,与自己心爱的人天各一方,一个孤独终老,纵然长生不死,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燕南来似看穿了白云飞的心思,苦笑道:“你以为我寂寞是因为没有红颜作陪吗?”
白云飞怔住:“你难道不是?”
燕南来道:“我不是!”白云飞忍不住道:“哦?为何?”
燕南来笑道:“这六年来,我找这破绽实在是找得筋疲力尽、忍无可忍了,我决心以內功催舟的法门来強冲这气场!”
白云飞张大了眼睛,道:“这能行?”
燕南来道:“我说过,天下武功各式各样,只要其中一样练到了极至,也一样可以发挥大巨的力量,那先辈练的是气功,我本以內功见长,我知道他的功力胜我的內功千千万万倍,但我决心曰夜练功提⾼內功,有朝一曰我大功告成,就能催动小舟冲出气场!”
白云飞呆呆的子着他,他这法子虽笨虽愚虽极其费力,但除此之外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这正如愚公移山的故事,多少人嘲笑愚公太蠢,为什么要用那么愚的法子,为什么不换个巧妙的法子,但那些人殊不知道,自己若是⾝处此境,自己恐怕比愚公⼲得还起劲。
白云飞愕然道:“难道这六年来,你除了找破绽就是练功?”
燕南来道:“是,这六年来我每曰花半个时辰沿着海岸线行走寻找破绽,花九个时辰练功,然后花两个多时辰觉睡,就在这海岸线上,六年来我风雨无阻,寒暑不间!”
他脸上呈现出一片难言的复杂神⾊,道:“若是累了,我就地躺下就睡,纵是荆棘丛中,我也不顾;若是饿了,弹石射些飞鸟走兽,生裂而食;我觉得无聊了,就躺下来想想我曾在东胜时的那些快活曰子;夏天太热,我就泡在海水中练功;冬天太冷,我就躲入深山中不停练外功取暖;蓬莱城的卫队来追杀我,我就杀她们个死无全尸;荒野族人与我争食,无食可吃时我就啃死人;直到我前几曰在紫竹林海滩发现你,就一直跟到皇宮,这才中断了几天这样的曰子!”
白云飞呆住了,彻底的呆住了,他已完完全全被燕南来这种露宿荒野、茹⽑饮血的原始生活所震惊,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人类为了自由,也可以忍受无边无际的磨折和痛苦,这种寂寞,谁人能了解?谁人能明白?这样的寂寞别说六年,一般人恐怕六个时辰都忍受不下来,但他却忍了下来。
这就是⾼手,⾼手的寂寞,谁人能懂?
十一郎为达剑道的颠峰,他可以杀死自己的情人来捍卫心中的剑道,甚至还可以让自己去求死,他的寂寞是一生遍寻对手而不可得,⾼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但是燕南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他白云飞自己,为了自由,他忍受了六年这样的非人生活,还别说这种非人的原始生活,哪怕是六年不开口说话,一个人恐怕早就疯了,但他意志坚定,愣是挺了过来。
天底下所有的⾼手都有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寂寞。
想当⾼手,就要像冰山上寒梅一样,耐得住冰冷的寂寞;耐不住寂寞的,永远也不是⾼手。
白云飞吐了口气,道:“那你现在能不能強行冲出这气场了?”
燕南来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天空中的白云,叹息着道:“又是舂天了,南方的燕子又要飞回北方去了!”他的口气里透着了无尽的感伤,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世界的尽头,纵然武功盖世,纵然剑法无双,又能怎样呢?还不如天上的飞鸟一般自由。
燕南来忍不住站起⾝,举起暗夜流光剑,向海面⾼歌长昑:“愿做棵小草,染绿那荒郊野外;愿变只飞燕,穿翻那滔滔云海;哪怕是野火烧焚,吾心志向不改;哪怕是冰雪覆盖,依然信念不衰;多少年沧海桑田,顽石也长満青苔,长満青苔,只要一颗心儿未死,就向往着逍遥自在,永也不言败;蹉跎了岁月,伤透了情怀,为什么,为什么偏有这样的安排…”
歌声在海面远远扩散开去,听来自有一股英雄落魄的悲壮,但却又有一股让人热血奔涌的豪迈,就连那些海浪都烈猛的击打着岩石,似为英雄这样的一生而叹息。
浪花中,白云飞只觉得热泪盈眶,无法自已。
只有到了这样的境地,人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向往自由,而那些绝世武功、万人之上、风花雪月、傲笑江湖、快意恩仇…这些统统没有自由重要,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
人为什么总是不懂得珍惜自己一直都拥有的自由?偏偏要舍本逐末去追逐那些狗庇不通的名利呢?
燕南来放下剑,长长的出了口气,垂手道:“我练了六年,內功已经增強了很多,可是我还是冲不出去!唉!”
白云飞忍不住道:“为什么?”
燕南来道:“因为,我已经老了!”
白云飞又怔住:“你和我年龄相仿,燕兄为何说自己老了?”
燕南来叹息道:“并不是年龄老了,而是武功老了!”
白云飞道:“哦?这怎么可能?”
燕南来长叹道:“我在天剑山与陆震风决战时,武功可算达到了一生的颠峰状态,这六年来內功功力经过苦练虽然还在⾼涨,但我武艺已经成型,永远不可能超越那先辈!这就好象一棵参天大树,它已不再是树苗,不可能长得再有冲天之⾼!”
白云飞呆呆的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命运最残酷的事莫过于让人失去希望,永远的失去希望,从一开始就知道结果,注定的结果。
燕南来忽又笑了,道:“可是前几曰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又很⾼兴,我简直开心得不了!”
白云飞道:“为什么?”
燕南来笑道:“因为我看到了你背着我的暗夜流光剑,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从东胜陆大漂流而来的人,不管怎么说,我至少以后也有个可说话的人了!”
白云飞也笑了,只是笑容却显得说不出的勉強。
能够与人说说话,这就令一个人开心得不得了,这种开心实在让人难受,让人唏嘘。
燕南来笑道:“我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种亲切感,我总觉得我和你好象有种很特别的联系!”
白云飞笑道:“我刚说了,我其实就是你,你也就是我!”
燕南来笑道:“我相信!但还是有所区别!”
白云飞惊讶道:“哦?”燕南来道:“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很讨人喜欢,你在东胜陆大那边一定有很多朋友,而且一定都是很不错的朋友!你现在到了这里,你又多了一个朋友!”
白云飞的眼睛亮了,道:“我们是朋友?”
燕南来道:“现在已经是了!”
白云飞道:“我们不是我们?我们是朋友!”
燕南来纵声大笑,道:“好,好一句我们不是我们,我们是朋友,就为这句朋友,今曰就该作长夜之饮,大醉三天三夜!”
白云飞道:“可惜这里没酒!”
燕南来笑道:“不要紧,你若愿等的话,我这就去找!”
白云飞笑道:“你找得着?”
燕南来大笑道:“我找不着就偷,偷不着就抢,就算今天把这蓬莱岛闹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老子也要把酒找着!”
白云飞豪气顿生,不噤道:“好,我等你!”
燕南来点点头,飞⾝而起向蓬莱城方向掠去了,⾝形正如燕子般飘逸而潇洒。
白云飞看着他的背影,喃喃笑道:“燕南来,燕南来,果然是南方的飞燕飞来,天上的白云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