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
雪莱村中的妇人和孩子在自己的家中,木然地看着那些士兵推着车在家门口来回。村子里稍有力气的人,都被带到了村子的南面挖掘壕沟,而所有的牲畜甚至是邻村运来的猪牛,都集中在了央中处的广场。士兵们推着一桶桶的液体从村里经过,不知送往何处,其中一桶在运输的过程中倒了下来,打翻的是黏稠的黑油,黑油倒在一名士兵的⾝上后突然燃起,周围的人手忙脚乱也无法将他⾝上的火扑灭。
痛苦地死在火中的士兵,尸体被放入了关着牲畜的木圈中。
一名骑士现在村子中,大声地喊着:“所有的村民立即集中,在天黑之前转移。”他所带来的士兵一个个地踹开门,将所有能找到的村民赶了出来。
没有人反抗,也没有人哭泣。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而道路的封锁和消息的管制,却反而在每个村民的心中种下了更大的恐惧。
在他们被押解着走出村子的时候,一架马车反而驶了进去,车厢上蒙着黑布,驾车的却是一名年轻的贵族。那些妇人和孩子,并没有认出他们未来的领主。
马车停在那名骑士的旁边,克洛维子爵朝向他致意的骑士点了点头。
“阁下。”阿瓦格莱汇报道“这里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口牲和它们的周围都浇上了黑油,安排点火的是五名被判举家连坐的死囚,我们许诺一旦完成任务就释放他们的家人。”
“天快黑了,你们也尽快离开吧。”
“是,阁下。”
肯达尔再次点了点头,操控缰绳,继续向村子的南面驶去。没多久,便转入了一条勉強能通过的岔路。⻩昏的光线越来越暗,偶有几声老鸦的叫唤从周围稀落的树林中响起。
“肯达尔,”车內响起维夜的声音“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随便说些什么。”
沉默了一下,肯达尔慢慢地说道:“我的父亲,在我的印象中是一个威严的人,他总是尽可能地给我最好的教育,只是…他让我感觉到某种距离。而我的⺟亲,在我小的时候就一直病着,我也很少看到她…”
“什么病?”
“说不清楚,医生每次都能找出不一样的病因,只是没有一次能完全治好。”
“啊,我知道她是什么病了。那你祖⺟呢?你应该还有一个祖⺟吧?如果我没猜错,她应当就是让你到暗夜森林来找施维尼的人。”
“是的,”肯达尔轻轻地说“她很慈祥,她对我一直都很好,也教了我许多东西。她让我学会怎样去爱着他人,也让我见证过神迹。”
“神迹?”
“小时候,有一次我从树上摔了下来,我知道自己的腿骨已经折了。当时,便是祖⺟来到我的⾝边,将手放在我的脚上祷告着什么。不可思议的,我的腿不痛了,并马上就能站起来走动。”子爵回忆着“而这种神迹,即使在圣殿的主教⾝上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啊,这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生气了?我说的是真的,女神的治愈术,在以前信仰稍为坚定些的牧师都会使用。”
“可是教庭…”
“世俗的权力和神迹是两回事,肯达尔,什么时候你才能明白这个道理呢?许多时候,祈求神迹的人们想要的,不过是心灵上的安慰而已,而骗子往往最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心。”
肯达尔沉默着。
马车驶进了一片开阔的森林,森林中,紫星骑士史本斯和他属下的圣殿骑士、以及许多的士兵和征集来的平民,早已经等待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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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午已过。冷风吹拂着树叶,沙沙地舞动人心。天空中星辰寂寥,月⾊却没有因为剪月的单薄而变得暗淡。维夜趴在地上用耳朵贴着地,已有许久未曾动过,她⾝后的士兵和平民们全在不安地等待着,骑士们也尽可能是控制着不让自己的马发出声响。
“啊,它们来了。”灰衣女巫发着蓝光的眼睛更加地明亮了。
其他的人并没有听到更多的声音,却仍是感觉到紧迫的庒抑感渲染着大地。过了一会,才见维夜像猫一般,跃上了肯达尔的马:“它们通过了,快点,快点。”
克洛维子爵帘策着马冲出了森林,维夜缩在他的怀中,像是累极了的样子。阿瓦格莱和圣殿骑士们急忙跟在他们⾝后,而士兵和平民们推着一车车的黑油也离开了森林。一直来到前方的草地上,维夜才让肯达尔停了下来。跟上来的士兵和平民们赶紧挖掘着土壕,这一带的土地本就在白天被挖掘并重新填上过,要松软得多,没有一个人敢于懈贻。挖好一个壕沟后,帘将早已堆在附近的木材扔进去,浇上黑油,然后继续挖另一条。
二条还没挖好,北面的村子已窜起了火光和浓烟。
“点早了些,该死,早了些。”又趴在地面的维夜喃喃着。肯达尔面沉如水,阿瓦格莱催促的声音更急了,连圣殿骑士都加入了挖土的行列。每个人都知道,工程多完成一些,活下去的希望也就更大一些。
“它们回来了。”灰衣的少女轻轻地说着。
阿瓦格莱大声地叫着:“留下二十人给壕沟倒黑油,其他人去挖三条,快!”
月光变得阴沉,命令在死亡阴影的庒迫下快速地执行着。
“来了,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两百…一百…五十…”维夜轻轻地念着。
“点火!”阿瓦格莱大声命令。肯达尔守在维夜⾝边专注地看着,一支燃着的火把扔入了一道壕沟,熊熊的火光窜起,几乎就是同时,噼叭声阵阵响起,那是爬入火中的血蚁,甲壳因为燃烧而爆开的声音。无数的红蚂蚁从壕沟的另一边爬出了地面,毫不停留地冲向了火焰,火光从它们⾝上反射而出,将天空染着血⾊的红。腥臭,随着越来越多的血蚁被烧死而弥漫在空中,然而层层叠叠地冲入火中的红蚂蚁却有增无减。
“它们会不会绕开?”子爵皱紧了眉头。
“不,它们做不到。”维夜抬起头来,朝着他露了个笑容“即使是来自魔域,蚂蚁仍然只是蚂蚁,它们没有方向感,要凭着气味才能找到回去的路。如果它们绕道,那就会迷路,无法在太阳出来之前回到它们来的地方。”
肯达尔稍稍有些放心,继续看着那些血蚁。同伴们的死亡并没有使得它们有丝毫的退却,它们开始用前锷夹着碎石或是土块,奋不顾⾝地滚入壕沟,试图将阻挡着前进道路的火沟填平。
“搬些黑油过来,”阿瓦格莱大声命令“整桶推下去,别让它们打开缺口。”
推入火沟的油桶炸开,一些躲闪不及的平民被飞溅的黑油烧着,痛苦地跌撞着,几名圣殿骑士快速地纵马从他们⾝边窜过,用剑削下他们的头颅,以防他们在乱撞中碰到整桶的黑油、或是跳入二道壕沟将其过早地点燃。火沟在几无穷尽的血蚁的牺牲下一点点地被填平,终于,它们爬过层层叠叠的焦黑的同伴尸体通过了火沟,一些来不及退到二道沟后方的士兵和平民帘化成了白骨。
二道沟在阿瓦格莱的命令下被点燃,而三道仍然在挖掘。肯达尔抬头看向天际,天边灰蒙蒙的,不见一丝晨光。低下头去,维夜正半蹲着,子着那些赴火的蚁群。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显露出的却是有违常理的奋兴和望渴,双手平抱着膝,眼睛发着浅浅的蓝光…
二线的攻防战仍在继续,而血⾊蚂蚁仍是多得看不见尽头,火焰的热度炙烤得所有人全⾝是汗。人们在尽可能地将三条壕沟挖得更深更宽,随着血蚁的无畏向前,渐渐地,二道沟也快无法守住。眼见时间不够,阿瓦格莱急迫地命令士兵们往最后一道沟中塞进大根的木材并浇上黑油。一小根燃着的木片飞溅而出,点燃了三道壕沟,将一些来不及从沟中爬出的人活活烧死,血蚁闯过了二道沟,许多困在二、三道沟之间的士兵和平民因为恐惧而跳入了火沟。
继续挖掘别的壕沟已来不及,所有人不得不尽力地固守住最后的战线,他们冒着热气和浓烟想尽办法去拓宽壕沟,胆怯不前的平民都被圣殿骑士削去了脑袋。他们的肤皮被炙烤出水泡,甚至有人在混乱的推挤中跌入了火沟。
子爵木然地看着这一切,现在不是该去同情这些克萨恩子民的时候,如果不能阻挡住血蚁,不但这里所有的人都将死去,还会有更多的村子蒙受灾难。
血与火的战歌持续着,活着的望渴拷问着人们心中的坚強和毅力,死神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有如在每个人耳边敲打着。木材渐渐地耗尽,黑油也已用光。火沟被夹着碎石冲入的血蚁群一点点地侵呑着,即使已被焰火呑噬了无数,它们仍是多得几无尽头。
绝望侵蚀着人心,时间的流逝煎熬着每一个人。当天边的一道曙光照射在原野上时,人们才重新看到了希望。
清晨的阳光游移着,穿透烟雾点点滴滴地洒在了血蚁群上,血蚁的移动越来越慢,直到再也动弹不得。火,渐渐地熄灭,所有的人对望着,因为激动而欢呼了起来…
赢了!肯达尔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向维夜,却见自己的未婚妻全无半点的喜悦,她只是伸出手挡在面前,仿佛只是这样的曙光便已让她觉得不舒服。
那一整个白天,士兵们都在打扫场战,他们在空地上燃起几十堆篝火,将见到的每一只血蚁扫入火中,平民们翻挖着地面,找出所有蔵在地底的红蚂蚁。
肯达尔站在血蚁之间,即使这些小东西已丧失了危害,然而这血疹般的红仍然让他心悸。他转头看向马车,却见阿瓦格莱骑士正与车內的维夜交谈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骑士骑上马向他驰来。
“子爵阁下!”阿瓦格莱在马上向他行礼“维夜姐小要求我立即回到卢乌堡,调查一些她想知道的东西。”
“那你去吧。”肯达尔点了点头。
“您不想知道她让我查的是什么?”
“她同意你告诉我么?”
“没有,事实上我已纺,绝不能把她要我查的事告诉您。”骑士微微一笑“不过您和您的父亲才是我效忠的对象,如果您让我说的话,我想我不能拒绝。”
子爵皱了皱眉,淡淡地看了阿瓦格莱一眼:“那么,请将对我与我父亲的忠诚同样用在我的未婚妻⾝上吧…事实上,你早就知道我的回答了,对么?你想试探些什么?我的想法?还是我的人格?”
“啊,让您误解了,这是我的错。”阿瓦格莱在马上鞠了个半躬“请允许我向您致歉。”
“我原谅你,但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不会再有了。”骑士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肃穆地说着。然后他策马向卢乌堡的方向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