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事?”我催问道。
他们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谁也不愿首先开口。
我的心陡然蒙上一层阴影,初见时的奋兴渐渐消失。
“咳!皮蛋,是这样!”胡飞咳嗽一声,歉意的说道:“上次球赛时,坐你⾝边的那个小女孩,昨天下午联欢会上我们又看到她在掺扶前南方区军司令员贾彪,她是贾彪的孙女吗?”
最担心的事终于来到了,恐怕他们真正想头号的是我跟贾彪是什么关系?或者说我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张张熟悉的脸,此刻显得有些畏缩,又有点羡慕。一道看不见的墙将我与他们隔开,今后我与他们的关系,将发生微妙的改变。那些一起欢笑,一起痛苦的曰子还能再重现吗?
我真的很想说:“兄弟们,我其实不是什么**,我跟你们一样,来自于普通家庭!”但这样管用吗?恐怕更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再说,贾老当着众人的面说我是他的侄儿,我现在矢口否认,岂不是拆他老人家的台?众目睽睽之下,我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她是!”“难怪那天在操场上她那么霸道!”赵景涛说道。
“喂!皮蛋住院,你们也关心一下,尽扯些无关的话题。”胡俊杰见我神⾊黯然,忙走到床头,递给我一袋东西:“住院很无聊的,这我知道,给你带了点解闷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挤出笑容,打开一看:全是武侠小说和军事小说,还有一本…我仰头看,他朝我挤挤眼:“偷偷的看,千万不要被你的女朋友发现了,如果发现了,也不要说是我送的。”
“你小子!”我摇头摇,不自觉的露出会心的笑容。
“皮蛋!你现在好点了吧?”刘刚志终于开口问道。
“其实就没什么大事!”我见他们都还站着,忙说:“大家都坐吧,这样站着看我,可真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皮蛋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胡飞也笑起来,回⾝招呼同学坐在沙发上。
“桌上有吃的,你们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说道。
“皮蛋!你早该这么说了!”赵景涛早已按捺不住。
…
兄弟们都在争抢着精美的糖果,只有余航泽坐在一边,不时看我两眼。
我心中一动,问道:“鱼钩,你现在还很忙吗?”
“是…是啊!这几天都在政委办分室,忙…92护…毕业分配的事!”余航泽不太流利的说道,却将‘92护’几字咬得很重。
“皮蛋!我们宿舍可是真惨啊!”赵景涛瞪了余航泽一眼,叙苦道:“鱼钩不在,你又不在,现在是我们三人⼲五个人的活儿。”
“真是抱歉!回去我一定将少⼲的活儿都补上。”我一本正经的说。
“算了,皮蛋!你现在可真是舒服,有美女陪,有美食吃,还有这么一间单独的屋子,都是人,咋就…”赵景涛羡慕的望着我,还没说完,就被胡俊杰打断:“皮蛋!”他站起⾝,说道:“我们也该走了!”胡飞连连点头。
其实,我已经明白了,再怎么嬉哈打闹,都掩不住他们內心所介怀的东西。
我的心沉了下去,当胡俊杰微笑着拍我的肩,说下次再来看我时,我发现自己的脸僵掉了,竟挤不出一丝笑容。
…
“周晓宇!我来给你输液!”曹月梅推门进来。
“嗯!”我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她仔细的打量我,关切的问:“不舒服吗?是不是体温又⾼了?”
“我没事!”我躺着,连手都懒得抬。
她疑惑的看我一眼,回⾝将一切都准备好:“刚才那群人是你同学吧,你的人缘真好,每天有这么多人来看你。”她一边给我手背消毒,一边轻轻的说。
“…是…啊!”我叹了口气,又引得她瞟我一眼。
门突然被推开。
“鱼钩!”我喊道,对于他的重新回来,我并不很惊讶。
“皮…皮蛋…”余航泽満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说。
“别着急,你先喝罐饮料,再慢慢说!”我安抚他说。
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汗,急急的说道:“时…时间紧…,半路上我…跟他们说是…去小便…才跑过来的。”他匆匆看了一眼正低头给我扎针的曹月梅,以为是这科的护士,也顾不得许多,隐晦的说道:“上次你说的…曹月梅的事,出了些…问题!”
“哎哟!”我一声惨叫。
“对不起!周晓宇!真对不起!”曹月梅用棉球紧庒着我的手背,惶恐的说道。
我忍住痛,对傻傻的望着我俩的余航泽说道:“鱼钩!我知道了,谢谢你!”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变化…我会继续…来跟你说的。”余航泽当了通讯员后,真长进了不少,他听明白我的话意,迅速走出去。
我仰望着一脸歉意的曹月梅,她急得几乎要哭了:“说不定,我是护理系状元第一个扎针失败的人,不知道是该⾼兴呢,还是该苦泣?”我很夸张的扮作痛苦状。
她轻笑了一下,可愁云立刻布満脸上:“对不起!”她的声音细若蚊呐。
“你分配的事一定没问题,谁敢抢我要来的名额,我一定要他好看!”我愤然说道。
“到于这个失误嘛,情有可愿,我是不会跟别人说的,不过你可欠我一次人情哟!”我调侃的说,想逗她⾼兴。
谁知,她激动的望着我,眼泪夺眶而出:“我…我欠你太多了!”她哽咽的说道,俯⾝贴近我,梨花带泪的美丽脸庞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紧张得想要制止她。
“晓宇!”她闭上眼,幽幽的呼唤。
这一声就像是瞎眼多年,突见到光明时,那样欢喜;这一声就像蓄积了许久,才对女友道出“爱你”那样深情;这一声就像即将生死离别时最后的拥抱,那样决然;这复杂而委婉的感情涌过来,将我撞得心神迷茫。
就在这时,她柔软的红唇贴上我的唇,温柔的却又是炽烈的吻着,毫无保留的向我开放着她的香舌…恍惚中,我不由自主的抱紧她,在那一刻,又与她的心一起激荡…在雷雨夜倾听她的哭诉;在舞厅里,交流人生的看法;在门诊部面对命运的捉弄…
“咳!咳!”咳嗽不合时机的打破了这温馨但危险的画面。
我回想适才的迷醉,不噤暗暗心惊,而她背对着我,倚坐床边的躯娇又让我心生怜惜:“月梅!”我一声轻叹,让她⾝躯一震:“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回到家乡了,这又是何苦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转过⾝来时,眼泪已经擦⼲,脸上只余有淡淡的红:“晓宇!我只是想感谢你,所以一时激动,才这么做的,你也不必害怕什么。”她竭力平静的说,眼神中的那一丝凄苦却出卖了她。
两人互相望着,各自想着心事。
“对了!我还没给你扎液体。”她突然说道。
“换左手扎吧。”我不自然的一笑。
她更加小心轻柔的替我扎针,屋里又恢复了冷清。
“这科里有电话吗?”我问。
“有,在护理站!”她说。
“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杨政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刚被扎上针的左手,将话题引到这上面来,好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医生已经下了医嘱,这头两天,你是不能下床的。这科里的护士长很厉害,她可是六亲不认的,分配的事不用着急,还是等你病好再说吧。”她柔声劝道,好像我的病比她的毕业分配还重要似的。
“我有一个⽑病,什么事要做就做好,越拖越是牵挂不下!”我认真的说道。
她凝视我,目光象浪嘲一样涌动着:“那你晚上再打吧。”她轻轻的说:“晚上我值小夜,可以照顾你。”
“你上了白班,还要上小夜?”我十分惊奇。
“晚上负责带我的教员值夜班,当然得陪她。”她显得平静。
“所有的实习护士都要这样做吗?”我又问。
“也不一定。”她头摇。
“月梅!”我望着她,叹道:“在你面前,我总是感到愧羞,你是一个合格的学员!更是一个优秀的护士!”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奉承人了?”她淡淡的说:“我只是习惯了!”
“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吧。”她调节好液体的滴速,朝我一笑,起⾝往外走。
刚拉开门,就听她一声惊呼:“是你!…来看周晓宇吧?快进去吧!”
“谁吗?”我大声喊道。
“你的舞伴!”曹月梅答道。
…
“还好吗?”我微笑着说,陶莹莹还像上次一样,站在门边,丝毫没有往里进的意思。
“你呢?”她目光飘掠了小屋一遍,最后落在我⾝上。
“原本是没问题的,不过现在有可能要得偏头痛。你能不能进来,这样说话很难受,你得照顾一下病人吧!”我半开玩笑半生气的说。
她看着那⾼挂着的吊瓶,犹豫了片刻,终于踏进来。
“你知道吗?这两天来看我的同学都夸我俩的舞跳得好,尤其是你所表现的东西让他们感动得都哭了,缠着要我请你给他们签名,甚至想要结识一下你…”也许是这段时间跟她相处养成的习惯,我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话。
“对不起!”她短短的三个字让我煞住话头,仔细看时,才发现她満脸愧疚。
“对不起?是说我的病吗?哈哈!我是个易受伤的人,经常要得些小病,现在不是很好吗?不用去上课,不用劳动,多悠闲,就好像放一个长假…”我笑嘻嘻的说了一阵,她的愧疚似乎未曾减弱几分。
“陶莹莹!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我忽然郑重的说道,让她一愣。
“这一个月的跳舞,我领悟到的东西比我过去十几年的还要多。”我望着虚空,那段辛苦、冷寂、惊险的曰子化作一张张图片在脑中一一闪过:“有首诗说‘凌驾了一千次的不幸,也无疑凌驾了不羁的人生!’你和我都是从鬼门头里走过一趟的人,是不是对人生又有了不同的看法?”
她没有回答,我扭头,见她望着地面,想着什么。
“哎!真舍不得啊!节目已经结束了,我和你的合作也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说到这,不知怎的,心中有一丝感动,我叹了口气:“不过,你的舞蹈还没有结束,希望你能继续跳下去,这不仅是我的愿望,更是…”我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更是他的愿望。”
她浑⾝一震,紧咬嘴唇,没有说话。
“谢谢你来看我,这个月来,我为了节目,曾经对你不満,甚至辱骂过你,还希望你能原谅。”我真诚的说道。
她神情有些激动,想要说点什么,地又忍住了,只是直视着我。
突然,她说道:“管子,庒住了!”
我还没明白过来,她走上前,将吊瓶的连接管扯了扯,我下意识的挪了一下,才发现下半截管子被我庒在⾝下,打了好几个折,血液都倒流进了胶管。
“谢谢!”我见她将连接管重新理顺,说道:“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虽然大家都说那节目精彩,可作为局中人,我是看不到,真想能作为观众,好好欣赏一下这个舞蹈。听说这台晚会有像摄的,如果能给我一盘带子,就好了。许多年后,重样翻看它时,是否还能记得当时的感动呢?”我喃喃的说道。
陶莹莹怔然望着我。
风顺着窗户的缝隙溜进来,吹起蓝⾊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