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距肃宗给予沈珍珠最后期限,只有一个时辰。
风生⾐面⾊惨⽩,陈周不停的踱步骂咧着。沈珍珠全⾝冷汗层层渗透⾐裳,眼前阵阵发黑,然仍強撑而坐,咬牙一字一句说道:“再等等,也许…”
风生⾐踏步上前,揖道:“为今之计,冯某先去请郭子仪元帅…”未及沈珍珠答话,陈周攥住风生⾐佩剑,挡住去路道:“求旁人作甚!殿下岂是束手待毙之人,不如…”风生⾐双目虎瞪,断喝一声,阻住陈周下面的话:“休得胡说!”那阵势,却是极力阻止陈周往下<img src="in/yu.jpg">说之言。沈珍珠看在眼里,更增几分凄恻之感,摆手道:“你们有多少事瞒着我,我也无心计较,你们且爱做甚就去做甚,让我安静一时半会!”
“轰”严明撞⼊室中,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右手一闪“咣”的子套佩剑抵于地面,这才稳住⾝形,断断续续报道:“王妃,我们已找到薛嵩的私宅…”
沈珍珠站起⾝来:“什么!”
“可是,可是我们到达时,已人去楼空。”严明说到此处,脚下一软,蹲倒于地。程元振虽应允帮忙,但昨晚查问宿夜一无所获。至今⽇午时,一內飞龙使突然记起薛嵩与另一內飞龙使名唤赵勇的近⽇相处最好,但赵勇恰好近三⽇都不当值。严明几番问询查找,好不容易找至赵勇家中时已近戌时,由赵勇领着马不停蹄绕过大半个长安城找到薛嵩私宅。然而,终是去晚一步,那宅中虽有居住痕迹,人却已遁走。
沈珍珠颓然坐下,方未坐定,又有“报…”声骤起,一名淑景殿侍卫全⾝披雪,⼊室<img src="in/ying.jpg">头跪报道:“刚刚由金光门守军传来的消息,有人由城头強跃城门,现已逃出城了!”
沈珍珠心头一阵巨痛,只觉呼昅如此容易之事,此际竟然艰难之至,听到耳侧有人急呼“王妃,王妃”声音一时近、一时远,她茫茫然如在梦中,她一手往椅背撑去,那椅背冰凉透心,她忽的全⾝一凛,那神智猛然回归,全⾝不知哪里来了些力气,竟而稳稳的站立起来。
她一一望过面前三人焦灼的眼神,勉力笑道:“我没有事。”目光慢慢移动,突然停止,问道:“你有甚么事?”
三人都是一愣,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室中一角立着个內侍,沈珍珠原来是问他话。那內侍想是来禀报事情的,却正看见沈珍珠发病的危急情状,一时吓得愣住,此时听到沈珍珠唤他,仍是颤颤桅桅的踱过几步,跪下回话道:“奴婢,奴婢是来禀报,外面有人指名要拜见王妃,王妃,您见还是不见?”
陈周一拍腿大,喝骂道:“你这阉货,没见王妃⾝体不适?还见甚么不相关的客!”忽的省起自己口出污言,忙对沈珍珠请罪道:“王妃,某失言了!”
沈珍珠眸中却闪出一丝晶亮,淡淡的说了个“请”字。
內侍很快引着人进来了。
来人⾝形⾼大,着厚厚的深灰大氅,将整个⾝子都包裹进去,氅帽遮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风生⾐三人上下打量来人,更是暗握兵刃,生恐突发意外。来人⼊室微站一会儿,瞪住眼睛看清沈珍珠容貌,这才一把子脫下大氅“咣铛”将<img src="in/yao.jpg">间佩剑扔掷地上,伏地跪拜沈珍珠道:“求王妃助我啊!”沈珍珠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果真是薛嵩。他来了。
沈珍珠尽量保持语调凝重镇定,问道:“你要本妃如何助你?”
薛嵩叩头道:“殿下吩咐薛某做的事,薛某决不敢有违。小女鸿现劫狱,并非薛某之意。求王妃指引薛某在陛下面前说明事情真相,容某能官复原职。”
沈珍珠心中猜测,此际全被证实。万种滋味齐泛心头,见风生⾐和陈周目中都有惊诧之⾊,此时不<img src="in/yu.jpg">说任何多余之话,只挥袖道:“好罢,严将军,你这就带薛嵩⼊大明宮。薛嵩,殿下当⽇教你说甚么,你照说就是!”又对风生⾐道:“你们都去罢,暗中护卫薛将军,要将他平安送至大明宮。”
薛嵩大喜,喏喏称是。
严明连连答应着,又疑惑的问道:“王妃怎不⼊宮?”
沈珍珠缓缓倚于椅中,朝众人挥手道:“我累了,事不宜迟,你们快去莫误时辰。我过一会儿自回淑景殿。”
“王妃,”风生⾐迈前一步似有话说,却见沈珍珠已阖上双目,神情疲怠之极,只得与严明等人一同退下。
她是累了,很累很累。
事情竟是这样。
螳螂捕蝉,⻩雀在后。
原来是李俶的主谋。
或许事情原委是这般:张淑妃设计薛嵩诬指李俶,却被李俶得知消息,私下将薛嵩收买,要他做“反间”之人。一旦当殿对质,薛嵩必会翻供,指张淑妃“<img src="in/bi.jpg">迫”他诬陷李俶。这样的话,张淑妃危殆,既使她抛出替罪羔羊,也会元气大伤,不再受肃宗信任。
只有这样,一些事才可得到解释:何以李俶当⽇看到薛嵩的供词,并不如她那样惊讶,甚至有一份镇定自若在其中;肃宗盛怒之下要斩李俶,何以李俶強拉住她,而李泌竟会那样巧赶到阻拦,想必李俶早与李泌商议好。
好一个部署周详的计划。李俶不告诉她,想是怕她露出破绽吧。当⽇她在殿中这般情急,正可帮他掩饰真相。
然而,世上万事都是环环相扣,牵一发亦可动全⾝。这个计划在最关键处出了变数…薛嵩意外被劫!
风生⾐与陈周都知道这个计划。风生⾐⾝在刑部,收买薛嵩必有他的“功劳”而这个计划,陈周当是主要谋划者。故而开初之时,这二人都不是特别着急,因为收买薛嵩必定许下极大的⾼官厚禄,薛嵩不会放弃。可是,他们都忽略了一点…即便薛嵩想回宮“复职”也需有人引荐,他是大理狱逃犯,怎敢一人冒失失的闯宮或投案,更怕“反间”之事怈漏,被张淑妃私下“结果”
对于薛嵩来说,最好的引荐人…既然是广平王收买的他,那最好的引荐人,除了被拘押的广平王,自然莫过于广平王正妃。
于是,她终于在最后的时辰里,等到了薛嵩的投奔。
接下来会怎样?薛嵩会如何在肃宗前反噬张淑妃,她已不想知。
这一场仗,她打得太辛苦。
她赢了,却失却了<img src="in/huan.jpg">欣。
她面上带着笑,以原有⾝姿倚在椅中一动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听窗外风声、雪落声√从呼昅声,一点一滴,都⼊骨髓,忽觉面颊<img src="in/shi.jpg">润,轻轻抹上去,原来已经泪流満面。
“我终于和他彻底了断⽗女之情。”五步之外,细稚而洒脫的声音如琴奏般悠扬响起。
薛鸿现的轻功极好,沈珍珠本不该能听见她⼊室的脚步声,然而她阖着目,竟然在薛鸿现方⼊室时,就已经听见了。她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周⾝⾎<img src="in/ye.jpg">缓慢轻灵的流动,听见远处⾼山积雪沙沙的颤动,听见吴兴家中公孙二娘畅快的笑声…
她还是不想睁目,悠悠启<img src="in/chun2.jpg">道:“对不起,鸿现。”
薛鸿现坐至窗台上,有节奏的晃动着双条腿,说道:“我一直不知道师⽗要我来长安为什么,原来,就是要我来救薛嵩的。”
“是你师⽗教你救他的么?”
“不是,是我自己。一听说他被关押大牢有<img src="in/xing.jpg">命危险,忽然就忍不住去救他。”薛鸿现撅嘴头摇望天,也不管沈珍珠仍旧闭着眼。
“那是因为当年在长安,你虽然说与他再无⽗女之份,他终究还是对你手下留情。”
“可是,到了今天,他既然非要选回宮,是生是死,再和我没关系了。”
“鸿现,你的师⽗真是绝世⾼人。”沈珍珠阖着目,忽的一笑。
“沈姐姐,”薛鸿现惊叹着:“你这一笑,可真美!”
“可是,”薛鸿现又垂首黯然:“为什么我看见你这一笑后,自己的心头好似涌起了万种惆怅和悲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