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牟羽可汗移地建下诏曰:“葛勒可汗可贺敦、大唐宁国公主无子,特遣回唐”
午后,一⼲人等都打点好行李,离开哈刺巴刺合孙。李承宷、哲米依、李婼及随从往敦煌,李豫、沈珍珠带秀莹、程元振、严明及诸侍从回大唐,虽目的地不同,但仍有十余里同路。沈珍珠知自此别后,与哲米依、李婼恐难再有相见之⽇,黯然神伤,但见李承宷、哲米依夫<img src="in/qi2.jpg">恩爱情笃,合同李婼,皆能远避长安纷争,长居世外桃源之地,深为他们庆幸。
分别之际,沈珍珠不噤与哲米依、李婼合拥饮泣,兹为长别,山长⽔阔,此生难与再逢,如默延啜,如回纥山⽔,深悟古人所言“悲莫悲兮生别离”何等契合。待哲米依三人骑马走远后,沈珍珠仍长立远眺,直至她们的⾝影消失在广袤草原的那一端,又向哈刺巴刺合孙城回望,心绪徐徐沉静,坐回马车。
李豫已在车內等候良久,握着她的手道:“我已叮嘱下去,咱们前行速度不必过快,一切以你的⾝子为要。”沈珍珠心中倦怠,漠然道:“都由着你罢,你已如愿以偿,该当満意了吧。”李豫变⾊:“我早该想到,你答应我,不过是为了承宷、哲米依她们三人。”沈珍珠淡然道:“本来就是如此。”
李豫眸光渐敛,清泠如雪,道:“那我便只能顾惜你腹中的胎儿了。”霍的掀开帷帘,跳下马车。
自此之后月余,一行人赶路依旧不急不缓,李豫却再未踏⼊沈珍珠马车一步。沈珍珠在六年前怀有李适时,妊娠反应便十分厉害,这一次既要赶路,且时近八月,大漠草原天气炎热⼲燥,一路上常呕吐得气<img src="in/chuan.jpg">咻咻,严明与程元振倒总来照应,只是爱莫能助,毫无办法。
沈珍珠常在呕吐得半昏半沉,半梦半醒时想:这样也甚好,虽回长安,只要众人发觉他不再钟情在意于她,她便不会为他带来⿇烦与困扰,他的骨⾎孩儿,确实是该留在他⾝边,不该随着她漂泊的,这样也好…许多时候,噤不住泪流満面。
到底是支撑不住,一⽇驻营休憩,夜午间突然便发热起来,浑⾝如火烧汤煎,八月⾼温下,⾝子却不住寒战,气<img src="in/chuan.jpg">吁吁,她独处营帐中,只得用尽全力拿起⾝畔⽔囊,投掷击动帐帷。
四方惊动,她也软软靠倒席上,心智尚明,四肢已无法着力。许多人闹哄哄的进帐来又出去,严明、程元振、秀莹、随行略通岐⻩的侍从…
李豫大步冲⼊帐中,见此情形,一把将她搂⼊怀,声音微微发颤:“还不开方煎药!”因为路途遥远,且知沈珍珠⾝怀有孕,离开回纥前李婼曾替李豫一行料理打点了不少药材,故有此说。
那通岐⻩的侍从道:“娘娘此病来势迅猛,但最多只能进用温和之药,以期能慢慢降温好转,若用药过猛,必会损及胎儿。”李豫听出话中含意,又急又怒:“慢慢好转?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孤要这腹中胎儿何用!”沈珍珠泪⽔潸然而下,纤指缓缓上滑,轻轻拉了下他的⾐袖。他垂首看她,她存温而坚决的朝他头摇。
李豫轻叹口气,挥手屏退众人。他埋首于她颈项间,仿佛哀恳“我们莫再赌气可好?你我两心依旧,这样不过是两相伤害罢了。”沈珍珠在⾝体孱弱间意志消减,想着此生如斯,快乐甚少,已至今时今⽇,何苦勉強自己,一点点抬手,终于回抱住李豫。
李豫<img src="in/huan.jpg">喜无量,但见沈珍珠在他怀中再复寒战发抖,忧心如焚,连连道:“你绝不能有事,咱们用药好么?”沈珍珠反复头摇,神智<img src="in/mi2.jpg">糊,李豫面容渐近渐远,喃喃说道:“俶,不,我要留下孩子,一定要…”她依稀中感觉李豫将她紧紧搂抱,深深叹息,他青茬的胡须厮磨在她的额头脸颊,教她安适舒意,⾝心缓缓放开舒展。
这种感觉沉泛已久。
再度醒来时,她仍倚在李豫怀中,惊觉嘴中余存药⽔苦辛之味,下意识手抚部腹怆惶坐起。李豫半眯着眼休憩的,也坐起,手轻抚过她的额角,欣然笑道:“已退热,你好了。”沈珍珠惊惶问道:“你,给我服药了?”
李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是当然,不然怎能病愈?”沈珍珠急得快要哭出来:“你怎能,你怎能…”李豫这才搂过她的肩,笑道:“放心,我遵着医嘱,孩子绝无损伤。”
沈珍珠将信将疑:“我怎会这样快就恢复过来?”
李豫笑着拥她⼊怀,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老天见你我重归于好,特加垂怜一二,待回长安后,我得特设神坛,叩谢天公作美。”
沈珍珠微笑,心知全因此番未违拗本心,更有李豫全力支撑,方能恢复如此之快。她想:她的心终究是孱弱的,虽勉力以硬坚外壳包裹,终究还是孱弱的。于默延啜也好,于李豫也罢,她终归是贪恋着依靠与存温。她只是世上普通女人中,极普通的一个。
然而终归与从前不同了,一路行来,她与他固然两相依偎,却明明⽩⽩生分许多。
到底是有了隔膜,心与心的距离,有时极近,有时无穷远。
惟严明以为两人已全然冰释前嫌,喜形于⾊,整⽇里鞍前马后侍奉,有一⽇乘隙私底下对沈珍珠道:“娘娘终能体谅殿下了…当年娘娘被困邺城,殿下心下焦急,夜夜无法⼊眠,在众人面前却要作无事模样,惟某知晓而已;某私自传书信给风生⾐,要他前来相救,殿下岂能不知?他是话语中有意提醒我,和放任风生⾐而已。要知当时情形,若风生⾐不能救娘娘,这世上便再无旁人了。娘娘回吴兴后,殿下曾仅携风生⾐一人远赴吴兴,回宮后不知为甚,竟然大病一场。”
这其中情由,沈珍珠早已猜出一二,此际听来心头仍隐隐作痛。
注:即天宝六载至上元二年,公元747-76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