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元年六月初八晚,时任司空、中书令的权臣李辅国被刺死于宮外私邸,⾝首异处,次⽇晨,人头被奉于泰陵外丛草堆中,为守陵卫士发现。
宝应二年正月,史朝义败走范<img src="in/yang.jpg">和广<img src="in/yang.jpg">,朝降唐的守将所拒,只得北⼊奚、契丹,行至温泉栅,唐军追至,走投无路之下自缢于林中,历时八年的安史之<img src="in/luan.jpg">遂至此终结。
大历十年六月,独孤贵妃薨。
十四年三月,汾<img src="in/yang.jpg">郡王郭子仪幼子尚升平公主。
十四年五月,代宗李豫病笃。二十一⽇,于大明宮宣政殿宣遗诏,令太子适监国。
是夕,李豫移驾宜舂宮。
宜舂宮虽位处太子东宮,然已被封闭十七年,软榻抬⼊时,惟见蛛网结尘,鸾镜蒙灰,不时有灰末由殿顶、梁柱沙沙掉落,宮女內侍只是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抬至內室,內飞龙正使严明无声无息挥手,一⼲人等皆敛息退下。
李豫躺在明⻩耀目的软榻上,缓缓的<img src="in/chuan.jpg">着气,低声如自语:“没料到,朕,竟然让她等了一十七年。”
严明双鬓早已染就⽩霜,他环目四顾,眼眶微热,说道:“娘娘一直在微臣心中。也在许多人心中。”
李豫似有所感,叹息道:“可惜了素瓷,朕对不住她。”
“贵妃始终以为沈后娘娘不肯原谅她,一切是她的错。为着当初娘娘一句‘魂归太虚之时相见’的戏言,竟会傻到认为自己之死会令娘娘回宮见自己遗骸一面,可以让娘娘与陛下重新‘相见’,居然在正值盛年之时,饮药自戗!”严明感慨“她的这片心,也不枉陛下册她如此尊贵的位份…”
李豫倦怠的阖上眼,过了一会儿,又低咳数声,仍是不说话。
“启禀圣上,史官在宮外候旨。”內侍以极低极细弱的声音禀报。
李豫半眯起眼,严明遂恭⾝退下。
史官年纪极轻,以史为姓,其⽗去年病故,世袭而就。
李豫问道:“本朝之史,卿家修撰得如何?”
史官揖礼,不卑不亢“微臣由宝应元年始述,至今晨圣上宣诏令太子监国,无一遗漏。然⾼祖太宗早有遗制,圣上不可⼲预史官撰史。”
李豫低声咳嗽,待<img src="in/chuan.jpg">息甫定,淡然道:“朕只想听听卿家是如何写太子适生⺟沈氏的。”抬目直视史官“你可有带来?”这样的病势危殆中,眸光仍是凌厉迫人。史官深昅一口气,不敢对视,恭⾝答道:“微臣没有带来。然微臣既⽇记万事,自有执笔不忘的本领,所记每字每句,皆在微臣脑中。”
“那便昑诵与朕听。”李豫断然道。
史官迟缓一下,缓声昑道:“太子适生⺟沈氏,吴兴人,世为冠族,⽗易直,秘书监。天宝十二年,上为广平郡王时,纳为正妃,天宝十四年,生太子适。禄山之<img src="in/luan.jpg">,玄宗幸蜀,妃从幸不及,流落民间,其后被拘于东都掖庭,上犯险<img src="in/ying.jpg">回凤翔。及上册拜为太子,为太子妃。宝应元年,生升平公主,月余,以病薨逝,上感念痛哀。”
李豫以手指轻弹榻上明⻩锦锻,慢慢说道:“卿家实是能人,天下皆知沈氏忽失踪迹,朕十七年遍访三山五岳,虽寻觅不得,但仙庾岭、三皇山诸处均曾有传她的踪迹,卿家竟敢说她已然薨逝?”
史官一笑,微微恭⾝“为史官者,必得有千眼千手,知天下人所不知,秉史直笔。”
李豫不置可否,复阖上双目,沉默良久。
史官伫立原处,以为皇帝昏睡过去。正待呼唤太医⼊內,忽听李豫朗声道:“卿家所述有误,该当这样记下:太子适生⺟沈氏,吴兴人,世为冠族,⽗易直,秘书监。天宝十二年,上为广平郡王时,纳为正妃,天宝十四年,生太子适。禄山之<img src="in/luan.jpg">,玄宗幸蜀,妃从幸不及,流落民间,其后被拘于东都掖庭。及上破贼,收东都,见之留于宮中,方经略北征,未暇<img src="in/ying.jpg">归长安。俄而史思明再陷河洛,复收东都,失其所在,莫测存亡。上遣使求访,十七年寂无所闻。”他抑扬顿挫一口气说完,又是连声咳嗽不已,浓⾎沾染到明⻩锦缎上。
因着烛光幽暗,史官也看不甚清,执拗回言:“恕微臣不能领旨。”
“廖廖数笔篡改,于本朝之史毫无影响。”李豫声音严厉起来。
“一来,篡史违背祖制家训,微臣不敢为;二来,此笔篡史,于圣上圣德有亏,若流传后世,必有纷纷议论,以为圣上危难之时弃糟糠,薄义寡情,为皇帝后再觅发<img src="in/qi2.jpg">,惺惺作态。”史官说话铿锵有声。
李豫失笑“这是朕心之所甘,后世纷扰述评,便由朕全力承担。卿家也算不得篡史,自安史二贼之叛,我大唐史料散佚者多不胜数,卿家只当沈氏之事散佚失传,多属传闻,无法验明属实便可。”复深深叹息,看着幽明灯火下面前年轻的面庞,说道:“卿家既知朕要如此修改史记,当可体朕之心意。何以不能成全朕呢?”
史官感怀于心,⾝躯微微颤抖,忽的猛咬下<img src="in/chun2.jpg">,一揖至地:“微臣领旨。”转⾝疾步走出。
李豫面上徐徐绽开笑意。
她已然远离尘嚣纷扰。
然而,既然她希望天下人都还认为她活着。
希望他还以为她活着。
那他便让她永远活着吧。
活在他的心间。
活在这山⽔之间。
让他俯瞰这万里河山,江南明媚,中原厚朴,南蛮苍莽,塞北⻩沙⽩草,处处都有她的气息精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