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们出了点儿小问题。”一个带着点儿调侃的声音,我抬起头,看到了它的主人,威廉。史蒂文森,生尽<img src="in/huan.jpg">名义上的老板。油亮的棕⾊背头,修剪精细的长鬓角和贴着嘴<img src="in/chun2.jpg">上方的短须,⽩净的脸庞,配上镶金的单边镜和绣着银花边儿的丝质马甲,让他看起来一副经典的生意人嘴脸,至少完全对不起他真正的⾝份——阿伦军团的通灵大魔导。
“是出了,一点儿都不小。”我叹了口气说。
“也许…你需要赌几把。”他一脸和善的提议道,虽然我实在很难把“和善”这个词跟随手就能复活千百尸骸的通灵师联系在一起。我依然记得那个在枯叶镇让我们吃尽苦头,受尽惊吓的女人,还有她那张腐烂的脸和那具残破的⾝躯,这才是一个通灵师该有的样子,不是吗?
“得了吧,我可不想被那些同铸会的人碰上。”我推辞着,虽然这是个不错的发怈方式,可作为目前同铸会最大的通缉犯,哪怕只剩下一丝理智,它都会提醒我保持低调。
“你以为那些隔间是给什么人准备的?”他眨了眨眼睛。
“那好吧。”我伸了懒<img src="in/yao.jpg">,随他而去。反正出了事儿阿伦都会兜着的,否则他的游戏可就玩儿不成了。
“纸牌,筛子,还是东方人的⿇将?”威廉问我。
“一千金币。”我随手摸出三张牌扔在桌面上,看都没看,因为我还在酒柜中翻找着年代更久远些的⽩兰地。
“胃口不小啊。”
“反正我他妈一个铜板都没有。”我仰头灌了一大口就想把酒瓶推过去,可当我突然想起对面儿坐着的是个死灵时,又把手收了回来,忍不住问道:“你本来就长这样吗?”
“怎么了?”
“我总觉得你…一点儿都不像个死灵。”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儿?”他饶有兴致的问我。
“额…”我咧着嘴,张牙舞爪了一番。
“我召唤出来的东西倒跟你差不多。”
“那你呢?”
“我?”他想了想,似乎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曾经的摸样了:“应该跟阿伦有点儿像吧。”
“也就是说,相比于你们这些死灵,作为召唤者的阿伦反而会更像…恕我冒犯,死灵生物一些?!”
“想改变容貌并不难,比如刺客的易容术和法师的障眼法,这类手段并不⾼深。”
“这我知道,可那些都是假的,只要开启洞察就会原形毕露。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就像是真的!”
“这是我们黑魔法的专属,我们称之为变脸。”
“变脸?”如此…不专业的法术名称不由让我皱起眉来。
“是啊,正是它,让我们的容貌能够以假<img src="in/luan.jpg">真。”
“为什么?我是说…它是如何做到的?一切幻术的精髓都在于依靠魔法来制造假相,而一切假相皆受制于洞察!”
“因为对这个法术来说,它不仅仅是…假相。”威廉故作神秘的拉了个长音:“你确定要知道?”
“当然!”
“好吧,所谓变脸,就是通过法术…”
“还不是法术!”我叫道。
“你就不能听我说完么?!”他瞪了我一眼,眼睛中那一闪而过的绿光总算让他有点儿像死灵了。
我只好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通过法术把别人的脸⽪和⽑发跟自己的融合在一起。”
哦,原来如此…等等!这么说…
我一脸震惊的指着威廉。
“他真不幸,不是么?”他笑着揪了揪自己的脸⽪。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法术?!”我強忍着呕吐的**,可当我想起十秒钟前还琢磨着怎么让威廉用变脸术帮我整整容时,我就几乎忍不住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那张人⽪面具上显出一种过来人的淡定:“年轻人,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我想…我知道阿伦为什么宁可保持原样儿了。”
“是啊,也许他对自己那张衰脸已经彻底失去信心了。”威廉随口调侃道,跟冰龙一样没什么敬意:“难得当年我主动要教他,他却一点儿都不领情。”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阿伦反而需要你来教?你是在开玩笑吧?!”
“我作为一个活了快六百年的老头儿,比他这个才三百多岁的年轻人会得多一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你?六百岁?!你怎么可能比阿伦活的更久?你只是他的…”我惊叫道,这老头儿可是越说越离谱了。
“召唤物?仆从?还是跟班儿?”他替我说了出来。
我耸了耸肩,略显尴尬。
“看来你在死灵方面儿,果然一窍不通啊。”他勾了勾手指,那瓶⽩兰地就凭空滑到了他面前:“你只知道死灵跟召唤者之间最基本的关系,却不知道那些死灵生物是从哪儿召唤来的,更不知道在被召唤之前,它们又在⼲什么,是么?”
“难道不是从坟堆里爬出来的死人吗?”
“没错儿,可那是僵尸,骷髅,都是些最低级的玩意儿,你见过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通灵师和女妖吗?”
我说不上来了。
“小子,死灵法术可没那么简单。”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眼睛却绽放出鬼火般的光芒:“它跟你的元素法术一样复杂,精细,完善,而且存在的时间比那些风火雷电更久远,它甚至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世界!”
“世界?你是说史前么?”我皱起了眉头,就史记书载来看,这片陆大好像没有哪个时期是被死灵统治的。
“不,它已经持续了成千上万年,直到今天。”
“今天?你是说现在?!”
他的嘴角泛起一抹骄傲的笑容。
“在哪儿?为什么没人发现过?”
“因为它在异界,只有死人才能去的地方。”
“异界?”我愣了一下:“就是那个传说中…所有人死后都要去的异界么?”
“不,是一部分,或者说一大部分。”
“那…什么样的人才会去呢?”
“总得来说,坏人吧。小偷,強盗,杀人犯,不过还不止这些,还有懒汉,馋鬼,奷夫<img src="in/yin2.jpg">妇等等所谓道德败坏之人,总之…”他眨了眨眼睛:“你这种人是肯定要去的。”
“死后能跟您去同一个地方,真是万分荣幸!”我冷笑着还击道:“对了,那么另一部分人又会去哪儿呢?”
“另一个异界吧,诸如人们说的天国,天堂之类的。”
“真的有那种地方?!”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也许他们哪儿都没去,死了就死了,灰飞烟灭。”他耸了耸肩。
“多给我讲讲异界吧。”我不着边际的想了好一会儿传说中的天堂,才又回过神儿来对他说。
“从哪儿讲起呢?”
“从头儿啊!”我兴致<img src="in/bo.jpg"><img src="in/bo.jpg">的说。
“看来你是打算要听故事了。”
“讲啊,讲啊!”
“有点儿长。”
“快讲啊!”
“好吧,好吧,顺便说一句,你这副花痴样儿都快让我吐了…”他换了个舒服的势姿,靠在了躺椅上:“最开始的时候,这片陆大上是没有什么石像鬼,通灵师和女妖的,只有僵尸啊,骷髅啊这些最原始的玩意儿,这些在诅咒中复活的尸体吧…诅咒或者天谴,只是一种说法,不必深究,而他们就是最初的死灵。”
“至于是它们中的佼佼者进化成了召唤师,还是从黑魔法中衍生出来的召唤师复活了它们,这都无从考证了。我倒可以搞几本关于死灵生物的编年史给你,不同的作者就有不同的说法,他们摆证据,讲道理,头头是道儿。有趣兴可以研究一下,如果你真闲到这种程度的话。”
“总之,这种跟死亡有关的东西,在那些信奉⼊土为安的年代总是不被认可的,甚至是被仇视和唾弃的,当然现在也是,何况那些被复活的死者基本都不怎么好看。在牧师和法师眼中,召唤师都是黑暗的,琊恶的,就算那些永远见不得天⽇的刺客都觉得自己比召唤师⾼尚得多。至于那些巫师,不知是迫于各方的庒力,还是对召唤师过分怪异的⾝份和施法方式的恐惧,最终也跟自己的同胞划清了界限。所以,对于召唤师来说,他们在任何派别眼中都是异端,他们一直在孤军奋战。”
“各大势力对召唤师的搜捕和杀屠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持续到了今天,他们打着正义的旗号,不问青红皂⽩。一开始巫师们还会在暗中给予些帮助,传达报情,提供庇护所什么的,却从不在正面场战出手相救。至于后来,他们在跟牧师的全面战争中完败,跟召唤师一起沦为了被猎杀的目标,只能躲在蛮荒之地的长夜城里苟延残<img src="in/chuan.jpg">了。”
“而我的主人,就死在一次同铸会的猎杀中…”
“等等,你的主人不是阿伦吗?”我打断了他。
“现在是而已。”他停了下来。
我闭嘴了,看来这真是个漫长的故事。
“刚被复活的时候,我还是个僵尸,跟我的<img src="in/qi2.jpg">子一起,我们被下葬在同一个坟墓里,至于是我的想法还是她的要求,我记不清了,总之,我们在死后都不想分开。”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知道是嘲弄当时的幼稚,还是感概那时的至死不渝:“那时的我们还没有自主意识,只知道跟着主人颠沛流离,直到他被一个铸就骑士当街斩首。我们散架了,魂飞魄散,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眼中的确如此,可当我们再度醒来时,才发现我们还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
“异界?!”
“没错儿,小子,异界。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原来每个失去主人的死灵生物都会回到这里。它们在这里成长,进化,拉帮结派,相互残杀,直到成为一方霸主或者彻底灰飞烟灭。”他看着天花板,深邃的眼睛中似乎在闪烁着数百年来的刀光剑影,殊死搏杀:“我用十年拥有了立独意识,十五年跟克劳迪娅重逢,一百年进化为通灵师,一百五十年打下了自己的地盘儿,二百年成为坐拥数万大军的统领,就这样又过了将近一百年,直到被阿伦重新带回了人间。”
“他能跟异界取得联系?怎么做到的?”
“这你得问他才行,小子。召唤者是把自己变成活死人的巫师,通灵师则是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死灵,它们在本质上还有区别的。”
“哦…那你的<img src="in/qi2.jpg">子呢?”
“你以为生尽<img src="in/huan.jpg">的老板娘是谁?”
“你是说…”
“是啊,看来我们是分不开了。”
“那如果你们一直没有被召唤呢?”在这份长达数百年的眷恋中沉寂片刻后,我才想到了这个问题。
“就一直呆在那儿,不停的打打杀杀,⽇复一⽇,年复一年,直到我们被别人⼲掉,或者当我们终于受够了这乏味的生生活,然后自我了结。别这么看着我…这在异界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就这方面来说,我得谢谢阿伦带我脫离了苦海,虽然这个世界也没好到哪儿去。”
“再多讲讲跟异界有关的事儿吧。”我得寸进尺的说。
“下次吧,作为生尽<img src="in/huan.jpg">的老板,我可不像你那么闲。”
“那就赌一把,我赢了,你就接着说。”我翻开桌上的纸牌,一对儿“j”运气不错。
“好吧。”他亮出了自己的:“同花顺,恭喜你已经背上一千个金币的债务了。”
“哇,这就是赌场吗?”娜塔莉看着金碧辉煌的大厅,看着形形⾊⾊的赌徒,忍不住惊呼道。
当然首先映⼊她眼帘的,还是那个站在大厅央中的人。⾼⾼瘦瘦的,肤⾊苍⽩,穿着笔<img src="in/ting.jpg">的长礼服,温文尔雅,作为一个打扮再普通不过的大堂经理,周⾝却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总会让人觉得他并不平凡。此刻,他正对某个向他打招呼的<img src="in/shu.jpg">客点头致意,可谁能想到这个礼貌却并不谦逊的中年人就是阿伦的石像鬼公爵——埃辛。卡帕多西亚呢?
“怎么样,我这儿还不错吧?”一个温婉的声音从娜塔莉⾝后传来,她回⾝看去,就看到了这个裙⾐似火,⾝材丰韵的女人,有着一头烫成大波浪的酒红⾊的秀发和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眸。看来她就是生尽<img src="in/huan.jpg">的老板娘了吧,娜塔莉默默得对自己说,同时为她那种成**<img src="in/xing.jpg">所特有的韵味儿而自惭形秽。
“夫人。”娜塔莉恭敬的对她行了个礼。
“叫我克劳迪娅就好。”她随和的微笑着,丝毫无法让人把她跟阿伦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妖皇后联系到一起。
“额,夫人,我想问问您,您这里还需要人手么?”
“什么?”克劳迪娅愣了一下。
“啊,就是…我能⼲些什么吗?”娜塔莉解释着:“做饭,擦地,端茶递⽔,我都可以的。”
“有意思啊,你就那么闲不住么?”
“不是的,我想挣点钱罢了。”
“你想买什么吗?⾐服,鞋子,还是首饰?”
“我想帮少爷攒些钱,我跟着少爷每到一个新环境…我都会攒些钱的。”娜塔莉低着头,略带着怯懦的说:“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又得换地方了,那时候肯定就会需要钱啊,可少爷总是挣了钱就会花光的。”
克劳迪娅愣了一下,怎么都想不到她挣钱是为了这个。她打量着这个小姑娘,居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虽然那些年代已经离她远到遥不可及:“你什么都不用做,丫头,只要好好呆着就行了,需要多少钱,我直接给你。”
“那怎么行呢,夫人!”娜塔莉立刻就拒绝了:“我有手有脚,不会⽩吃⽩喝的!”
“其实,我倒也想让你⼲点儿什么。”她看着这个小姑娘眼睛中那一丝可爱的倔強:“可是…你看到那个了吗?”
顺着克劳迪娅那⽩皙的手臂和修长的手指,娜塔莉看到了自己。在一副长宽都超过五十公分的图画里,跟格林,朱丽奥斯和她的少爷并排贴在一起,而下面的那一大串赏金,是她十辈子,也许一百辈子都挣不出来的。
她被通缉了!
她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图画,慌得快哭出来了。
“所以,丫头,你就好好歇着吧。”克劳迪娅顺手把她推进吧台后面的侧门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朱丽,出来吧。”格林手中亮起一团明⻩⾊的光,总算让这个黑漆漆的房间亮了起来。各种堆放在一起的桌椅板凳上铺満了厚厚的尘灰,<img src="in/chan.jpg">绕着道道蛛网,看来已被闲置了很久。他看着那一串<img src="in/shu.jpg">悉的脚印,闻着污浊的空气中那些腐烂和腥臭的气息,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没说话,他却听得见大⾐柜后的菗泣声。
“朱丽,没错儿,因为那个决定,我们失去了很多。怀特,军衔,教会,似锦前程…当然,我也知道,无形中其实远不止这些。可是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回不了头,埋怨和憎恨都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背靠着书柜坐下,就像另一边的她:“可幸运的是,我们并非一无所有,我们得救了,而且短时间內不用担心再被抓回去。更重要的是我们还活着,宝贝儿,我们都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強!”
“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么?”他停顿片刻,让自己不再哽咽:“彼此相依,就像十年前,我们什么都没有一样。”
“重新开始?怎么重新开始?!我毁了,你知道么?我把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的人害死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梦见了他多少次吗?!”书柜那边的她又痛哭起来,那哭声在杂<img src="in/luan.jpg">的房间中回<img src="in/dang.jpg">着,如泣如诉:“你知道这些天我梦见了多少次自己吗?!我这一辈子都不敢再照镜子了呀!”
“格林,可能…我们真的再也回不去了。”痛哭声嘎然而止,却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沉静:“从我们在冒险者认识他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呵呵,我早就该毒死他。”
沉默,两人背靠着背坐着,一柜之隔。
“我不明⽩你为什么那么恨他。”
“他毁了我,他毁了我们。”
“他只是想救大家而已,你怎么…”
“他就是要拆散我们!”
“他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变了,格林,以前你从来都不会这样对我说话。”又是一阵令人庒抑的沉默后,她这样对他说,強作平静的语气中流露出遮掩不住的酸楚:“可你现在居然会为了一个外人吼我,为了一个没有人<img src="in/xing.jpg">的**,为了一个该死的恶魔!”
“他不是**,更不是恶魔,他是我的朋友,也本该是你的。”他扶着书架站了起来,缓慢而坚决的:“而且…我没变,朱丽,从十年前的小村教堂到十年后的今天,对你,对他,对所有人,我从来都没变!变的是你。”
“当然!”她冷笑中带着泪⽔:“我变得都没人样了!”
“想通了,就出来吧,这里对⾝体不好,你也需要休息。”他一边用圣光清扫着灰尘,一边向门口走去。
“除非你杀了他!”这句话又在他⾝后响起,如影随行。
他走出房门,回头看去,眼里和心中全是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