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呢?”我坐起来说,头还在疼,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令自己睡过去。
“他觉得你应该暂时不太想见她。”妮可用她一贯的语气回答。她正坐在我⾝边,穿着全⾝甲,扣着头盔,跟平时没什么变化…除了的力量,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虚弱,虚弱到就算我没什么心情洞察都能感觉得出来。
“就因为他把我打晕了?”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是毫无悬念的失败了。
“也许吧。”
“你怎么样?”
“或许我应该先问问你怎么样才对吧?”
“别问我,妮可,如果可以的话,别问我。”
“我还好。”她说。
“可是我觉得…”
“不用你<img src="in/cao.jpg">心,我会恢复的,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而已。”她打断了我。
“威廉呢?他总不至于让你这么个病秧子保护我吧?”我按照之前的习惯开了个玩笑,可惜我觉得一点儿都不好笑。
“他得陪着克劳迪娅。”
“不是吧,他们不是都腻歪了几百年了吗?”
“没错,但是他们腻歪不了多久了。”
“什么意思?”
“克劳迪娅就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
妮可用食指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划。
“为什么?!”
“所有终结自己的死灵生物为什么,她就为什么。”
“可她至少还有威廉啊…”
“是么?在他们几个月都不说一句话的情况下?”
“可是她。可是她…”
“你能体会到这种孤独么?你能么?”
“我…不能。”我喃喃的说,在这漫漫的十五年里,其实她一直都在,每一天,每一时,每一秒,都没消失过。
“我能。”她淡淡的说。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我应该这样问她的,可这种感觉。我永远都不想了解。
可它快来了。不是么?
或许它已经来了,不是么?
“我记得,你说过想听听我的故事。”她看似不经意的说。
我现在不想了。这句话已经在我嘴边了,只是莫名的没能把它说出来。我不明⽩她为什么突然会提到这个话题。这个…我早已忘记。或者从来都没在意过的话题。我甚至连当时问她这件事的初衷都忘得一⼲二净了。
蓦然间,我发现其实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就连当年那些颠沛辗转、生死别离都模糊起来。它们原本是如此深刻,总让我觉得会纠<img src="in/chan.jpg">一生。总之,就像所有跟她有关的和跟她无关的记忆都在随她一起离我远去,就像她走后…还带走了我这些年来的全部人生。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我茫然的看着妮可,下意识的这样着,一定是我辜负的人太多了,诸神才会让我付出这种代价。可是星辰…她没做错什么啊,瞎了眼的诸神,她从没做错过什么啊!你们惩罚我就好了,不该把她也带上啊!
她…她…从来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纯良,最无辜的人啊…
“当我从异界醒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脑子已经被周围的那些怨灵吃光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回忆。”妮可先是默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在确定我不会给她什么回应之后,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于是我吃掉了一只怨灵,以为从它的⾝体里可以抢回一点儿记忆,可惜它没有,所以我只能再吃掉一只,再吃掉一只,再吃掉一只…”她靠在椅背上,微微仰起头,蜷起右腿,把脚踩在椅面边缘:“我相信只要我这么吃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让我想起我生前的那些往事,虽然在我⽇渐模糊的印象中,它们都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它们也都在离我远去,直到只剩下了最后几个词,诗人和骑士,等待和背叛。”
“诗人背叛了你,而骑士在等你,对么?”
“很遗憾,你恰恰说反了。”
“你确定你没记错?”
“开始的时候,我也怕自己会记错,甚至把这些也忘记了,所以我给自己留下了一个记号。”说着,她摘下了头盔。
她很美,比我想象的还要美,惨⽩的⽪肤反而添了几分别样的姿⾊。如果这张脸出现了几天前,我一定会忍不住大加赞赏一番,可现在,我连一个赞赏的词汇都想不出来。它们似乎都随星辰逝去了,让我从此以后都无法再赞扬任何人。
但她左眼眶中的那个空洞,还是令我触目惊心。
“诗人让我丢了一只眼睛,骑士让我丢了一条命。”她灰⾊的嘴角泛起一个灰⾊的笑容:“这么记就容易多了。”
“看来…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伤害了你。”
“没准儿我先伤害了他们也说不定啊。”
“所以你才刻意的没修复这只眼睛?”
“也许我只是对这种残缺的视野习以为常了。”
“克劳迪娅她…什么时候走?”我话锋一转,莫名的不想再跟她就这个话题聊下去。
“还有几天吧,具体我就不太清楚。”
“那威廉呢,他怎么办?”
“一如既往喽,他现在満脑子都是阿伦的遗愿,而且已经把实现它当成了责任,能菗出几天来陪陪她已经不错了。”
“那…你呢?”
“我?他俩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离开,你想过么?”
“当然,每个上了年纪的死灵生物都想过。”
“只怕不包括德拉斯和阿卡莎吧。”
“也许吧,但是他们最近也并不快活。”妮可扬了扬她那⼲枯的眉:“德拉斯沉<img src="in/mi2.jpg">于杀戮。每天都会化⾝巨龙冲进敌阵,在大杀四方的同时也会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阿卡莎则醉心于她的<img src="in/xing.jpg">生活,随便抓个食尸鬼或者僵尸都能跟它们做上几次。他们不停的重复着这些,⽇复一⽇,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们并不快活。我本以为像他们这种思想简单的人会很容易找到乐子,但是如今连他们都…”
“或许他们只是等不及要回到这个世界了。”我想了想说:“他们不是一直嚷着要为阿伦复仇么?”
“我想这跟复仇没关系,索萨,但是跟阿伦有。”她第一次叫着我的名字:“阿伦给过他们希望,让他们有机会跟活人们分享这个世界。哪怕只是在表象上。但是这已经⾜以令那些了无生趣的死灵们<img src="in/huan.jpg">欣鼓舞了。然而…他却就这么死了,索萨,他就这么死了。”
“可你们…可你们还有我啊!”我脫口而出。
“没错,他的确是把我们转嫁给了你。却也仅此而已。因为他无法保证你会沿着他的路走下去。你也的确不会。这一点我们都看得出来。所以…没有希望了,索萨,这令他们感到沮丧。比拥有希望之前的那些岁月沮丧得多。”她有些茫然的说:“你知道吗?我们越来越少了。军团中有那么多通灵师,我们的队伍本该越来越壮大才对,只是很多人都选择离开了,跟麾下的僵尸和骷髅一起灰飞烟灭。现在军团的总人数连刚回异界时的四分之三都不到,而且还在不断减少。”
“那还剩下多少人愿意跟我重返人间呢?如果…只是如果,我愿意变成死灵法师的话。”
“我不知道,索萨。”她摇了头摇:“很难说。”
“那你会么?”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我…”她犹豫了一下,但是也只有那么一下:“不会,索萨。”她这样对我说。
“连你也…”我声音开始无法抑制的颤抖。
“其实我一直都没能释怀,索萨,总觉得只要我不停的去想,迟早有一天能把生前的那些事都想起来,直到我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诗人和骑士的名字都忘了。就好象那些经历<img src="in/gen.jpg">本就没发生过,就好像我从未以活人的⾝份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她双手抱膝,愣愣的看向前方,目光却没什么焦距:“就好像这只瞎掉的眼睛,也仅仅是只瞎掉的眼睛而已,它跟诗人和骑士一样,都没什么意义。”
“可是…”我想说些什么,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噎得我流出了眼泪:“可是我不想失去你们。”我的⾝体跟我的声音一起颤动着:“真的不想,真的…不想…”
“对不起,索萨。”她伸出手,也许想拍拍我的肩膀,也许想摸摸我的脸颊,但最后,她什么都没做,只是又把手收了回去:“对不起,我…只能这么说。”
“我不明⽩,妮可,我真的想不明⽩…”我咬紧牙关,却阻止不了那些夺眶而出的泪⽔:“我一直在争取,妮可,我一直都在争取!可到头来为什么总是要失去?!”
“也许只是因为你失去的还不够多。”她看着我。
“那多少才算够呢,妮可,多少才算呢?”
“这取决于你自己,索萨。”
“可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
“是吗?就因为那个星辰…”
“别说那个字!”我像触电般尖叫起来:“别说那个字!求你了,妮可,别说那个字!”
“没用的,索萨,无论任何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逃避多少次,否认多少次,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妮可。”我疲惫的挥着手,突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我想静一静。”
“你想静多久都可以,但是得先听我说完。”她却不依不饶的说:“你得明⽩,索萨,没有人会陪你走完整个人生,无论是爱你的人,还是你爱的人,无论她有多么爱你,或者你有多爱她,总有一些事你只能独自面对。只有你真正明⽩了这个道理,并从心底接受了它,你才能不再惧怕失去。也许到那个时候,你也就不会总是失去了。”
你什么都不懂,妮可,真的什么都不懂,你的情感早已被无尽的岁月稀释殆尽,让你终于成为了一个连记忆都保留不住的躯壳。我在心中默默得说着,起⾝走出了昏暗的房间,至于她又说了些什么或者什么都没说我都不再关心。我只想找一处亮堂点儿的地方,至少别让周围的环境太符合我的心情,但是在这漫漫的长夜城中,我放眼望去就只有黑暗。
于是我下意识的释放了传送,然后就站在了这片被积雪所覆盖的山峰上。我扶着一棵松树呼出一口⽩气,总觉得这种彻骨的严寒似曾相识,这里是万松山,它曾无数次让我从噩梦中惊醒。但是跟梦里不同的是,这里已经不再有漫山遍野的敌军、支离破碎的尸体和怀特那双流着⾎泪的眼睛等等这些必定会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只有⽩雪和苍松。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多么希望,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多少个半夜或者清晨,我一觉醒来时,多么希望一歪头就能看到娜塔莉为我叠好的军装;掀开帐帘就能看到穿着明⻩⾊⾐甲的士兵们正在雪地中<img src="in/cao.jpg">练;走进旁边的营帐就能看到格林正在对着一大堆文件紧皱着眉头;走进制药间就能看到朱丽奥斯一边调配着药剂,一边満腹牢<img src="in/sao.jpg">;走进中军帐就能看到怀特正在大硕的沙盘前对部将们比比划划。
“今天我们一定要拿下冰封城!”他无比坚毅的这样说。
可是…无论任何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逃避多少次,否认多少次,都改变不了事情的结局。
万松山的变故对格林来说,也许一开始是个挫折,后来变成了转折,到现在甚至成为了机遇。
但是对我来说,一直都是深渊。
从那时起,我就像坐上了一列脫了轨,又冲下悬崖的列车,下坠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而且直到现在都没能停下。
我紧了紧⾐衫,感觉越发的冷了,却还不想回去,不愿想起那个已经开始击碎这些片段并再次填満我脑海的人。于是我靠着松树坐了下来,闭起眼睛,看看这次能梦到些什么。
只要别是…算了,什么都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