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未来的局

　　从师徒名分确立那一刻开始，唐毅和唐顺之就已经密不可分，这种关系甚至要比⽗子还要亲密，⽗子之间允许有路线的差异，比如在唐毅崛起之前，王世贞就和严<img src="in/dang2.jpg">过从甚密，而王忬呢，则是站在了清流一边。

　　但是师徒之间，却万万不能出现拧巴的情况，哪怕张居正知道跟徐阶混比较惨，但是他也必须十几年如一⽇地遵从徐阶的安排。盼着老师能熬出头，而不敢反穿罗裙另嫁他人。

　　正因为师徒羁绊，唐顺之是唯一能真心庇护唐毅的人，徐阶还隔着一层⽪，至于⻩锦啊，陆炳啊，朱希忠啊，这些人虽然权势不小，但是他们毕竟不属于文官系统，只能当做盟友，敲敲边鼓。

　　让唐顺之进京，是唐毅必然的选择，只是面对着空前复杂的朝局，唐毅生怕老师再正义感爆棚，一时冲动，弄出什么⿇烦。

　　唐毅觉得在南下之前，必须和老师好好谈一次，把局面掰开了<img src="in/rou2.jpg">碎了，让唐顺之做到心中有数、

　　“陛下有一句名言：⻩河⽔浊，长江⽔清，长江之⽔能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河⽔也能灌溉数省两岸之田地，不能因为⽔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浊而偏废——姑且不论这话对错，但确实是陛下的治国理念，世人眼中的清浊忠奷，在陛下那里<img src="in/gen.jpg">本没有这回事。严<img src="in/dang2.jpg">之所以能存在，是陛下需要他们敛财，隔绝清流，支持修醮，充当怠政的挡箭牌！”

　　为了能说服老师，唐毅把什么诛心的话都端了出来，所幸以他和陆炳的关系。哪怕再严重十倍的话，也不会传到嘉靖耳朵里。

　　唐毅难得放肆了一回。

　　“严<img src="in/dang2.jpg">也看透了陛下的心思，反过头来，严<img src="in/dang2.jpg">也利用陛下的心思，把他们所做的恶事，都隐蔵在圣意的后面。造成攻击严<img src="in/dang2.jpg">，就是攻击陛下的错觉。”

　　唐顺之聪敏过人，虽然他很不齿，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唐毅说得一阵见⾎。很多忠良清流，就是看不清局面，才成了投火的飞蛾。

　　“行之，严<img src="in/dang2.jpg">这么做，陛下难道一点察觉都没有么？你可要知道。陛下十五岁即位，年纪轻轻就敢独自对抗杨廷和等一⼲元老，并且战而胜之，他能容忍严<img src="in/dang2.jpg">如此胡作非为吗？”

　　唐毅叹口气“师⽗，人都是会变的，俗话说虎老了不咬人，您以为陛下还能承受一场大礼议吗？如果此时拿下了严<img src="in/dang2.jpg">。势必清流会反扑，会<img src="in/bi.jpg">着陛下搬回大內。停止修醮，上朝理政，这些都是陛下万万不能接受的。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陛下妥协了，小车不倒往前推，得过且过。把⿇烦都留给后人解决吧！”

　　唐顺之气呼呼一拍桌子，咆哮道：“太不负责了，简直拿江山当儿戏。”

　　唐毅没有反驳，而是叹道：“也不是这几年才当成儿戏的，从当年的大礼议就种下了种子。师⽗。弟子和您说这些，只是想说陛下已经是养痈成患，眼下任何攻击严<img src="in/dang2.jpg">的手段，没准儿都会牵连到陛下，打虎不成反被虎伤。”

　　“照你这么说，严<img src="in/dang2.jpg">就要一直祸国殃民下去吗？”唐顺之并不服气，怒冲冲道：“要是再让严<img src="in/dang2.jpg">横行二十年，大明的江山就完蛋了！”

　　“不，绝对不会！老天会受了他们的！”唐毅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从容说道：“严阁老已经七十八了，他的小舅子欧<img src="in/yang.jpg">必进快七十了，吏部尚书吴鹏比您早了两科，离着致仕也不远了，兵部尚书许论⾝体不好，加之应付俺答不力，陛下早就看不上他，只是苦于没有可以接替的人选，才不得不留任至今，户部尚书方钝也老迈不堪，户部被他弄得空的能跑耗子，至于都察院掌院周延昏庸懦弱，连手下的御史都管不好，又怎么能承担大任。”

　　一个接着一个算来，唐毅笑道：“严<img src="in/dang2.jpg">固然看起来声势如天，但是正所谓⽔満则溢，月盈则亏。他们能战胜任何对手，却战胜不了老天爷！其实这一次赵文华倒台，对严<img src="in/dang2.jpg">的打击比想象还要大！赵文华还不到六十岁，如果他能坐稳吏部尚书的位置，甚至⼊阁拜相，徐阁老的年龄优势就<img src="in/dang.jpg">然无存，没准严<img src="in/dang2.jpg">真能继续维持下去。实际上严<img src="in/dang2.jpg">着力培养赵文华，是把他当成中生代领袖。毕竟严世藩虽然聪明绝顶，但他不是科甲正途，能做到工部右侍郞，已经顶破天，再也无法升迁。严嵩，还有他的老伴儿，都七老八十，说句不客气的，今天脫下鞋和袜，不知明天穿不穿。只要死了一个，严世藩就必须丁忧回家，到那时候，朝堂之上，没有一个能扛得住徐阁老的重臣，严<img src="in/dang2.jpg">被清洗时不可避免的。陛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他才敢用以拖待变的方式，坐等严<img src="in/dang2.jpg">凋零，用最低的成本，实现朝局的更替。”

　　唐毅结合着两世的才智，把严<img src="in/dang2.jpg">的下场分析的头头是道，让人不能不信服。唐顺之低头思量着，说实话，进京之时，他真有心思殊死一搏，哪怕拼了一条老命，能把严<img src="in/dang2.jpg">搬倒，也算是对天下人有了<img src="in/jiao.jpg">代。

　　甚至他把唐鹤征带了过来，可不是要让儿子伺候⾝边，而是想把儿子托付给唐毅，他独自一个人去拼命。

　　可是经过唐毅的一番剖析，唐顺之不得不痛苦的承认，朝廷的问题不是出在严<img src="in/dang2.jpg">，而是嘉靖！是这位九五至尊，自私自利，贪图安逸，妄想长生，才纵容出严<img src="in/dang2.jpg">这颗毒瘤。<img src="in/gen.jpg">子不除，大明朝就算倒了一个严<img src="in/dang2.jpg">，还会有第二个严<img src="in/dang2.jpg">，第三个严<img src="in/dang2.jpg">，层出不穷冒出来，忠良志士永远没有出头天。

　　很不幸，对付严<img src="in/dang2.jpg">容易，改变嘉靖皇帝难！

　　唐顺之痛苦地仰起头，脖子上青筋崩起，拳头紧握，骨头噶蹦蹦作响，从指<img src="in/feng.jpg">之间竟然冒出了一丝暗红！

　　对于唐毅来说，看得越明⽩。犯错误的机会就越少，越能屹立不摇，可是对唐顺之这样怀揣着致君尧舜，兼济天下的传统士大夫来说。知道的越多，反而是一种‮磨折‬，道德和良心的煎熬。

　　这道坎儿只有他自己能闯过来。别人帮不了他。唐毅默默给火盆加了两块木炭，让火更旺一些。

　　通红的火炭，映照出两张迥然不同的面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过了半个时辰，唐顺之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放开，他声音疲惫地问道：“行之，为师该怎么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弟子已经把陛下消极等待的心思分析过了，下面就是严<img src="in/dang2.jpg">。以我的观察，严<img src="in/dang2.jpg">不甘心淘汰，肯定会奋起反扑，尤其是严世藩他会大力培植势力，推自己人⼊阁，不过依我看成功的几率不大，陛下能出手废掉赵文华，就代表着陛下划定了红线。不可能让严<img src="in/dang2.jpg">继续膨<img src="in/zhang.jpg">。陛下调您进京，加上之前的赵贞吉。郑晓等人，也都是这个用意，李默死后，严<img src="in/dang2.jpg">独大的局面瓦解，朝堂的平衡正在恢复当中。至于其他的路，就是掌握军权。甚至扶持一位皇子夺嫡，把宝庒在下一代人的⾝上，不过弟子同样不看好，严世藩敢超出人臣的本分，死的肯定是他。”

　　唐顺之呵呵一笑。“照你这么说，严<img src="in/dang2.jpg">只有坐以待毙了？”

　　“不。”唐毅摇‮头摇‬“严<img src="in/dang2.jpg">毕竟是大明第一奷<img src="in/dang2.jpg">，实力雄厚，隐蔵极深，我能看到的，严<img src="in/dang2.jpg">未必看不到。哪怕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也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眼下台面上的人物，都极有可能被牺牲掉。”

　　似乎觉得有些‮忍残‬，唐毅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下面就该说道徐阁老了，要想战胜严阁老，取而代之，他必须向陛下证明，严<img src="in/dang2.jpg">能做到的事情，他也能做到，而且还会做得更好！近年来，徐阁老争着抢着写青词，跳大神，支持陛下修醮炼丹，简直比严阁老还要乖觉三分。要想战胜魔鬼，就要变得比魔鬼更凶残，更无聇，更下作，只有胜利者才配得上谈良心二字！”唐毅苦笑道：“师⽗，等到有朝一⽇，您会发现，徐阶变成了第二个严嵩，所谓的清流，贪墨起来，比起严<img src="in/dang2.jpg">还要狠上三分！”

　　多么痛苦，多么无奈的领悟！

　　每一个热⾎的年轻人，都期盼着能改变不公不义，能让人人公平，到处都是<img src="in/huan.jpg">声笑语，安居乐业。都想着我和那些无聇奷贼不同，我拿到了权力，一定会清正廉洁，一尘不染…

　　可是等到几十年的大浪淘沙之后，能保持本心的人还有几个，回过头来，就会发现，你自己变成了当初你最痛恨的那一类人，你成了另外一群年轻人要击败摧毁的对象！

　　世道就是如此，红果果的残酷！

　　唐顺之属于那种还留着⾚子之心的人，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痛苦。

　　“行之，既然如此，我们还做官⼲什么？”唐顺之真的<img src="in/mi2.jpg">茫了。

　　唐毅却笑道：“师⽗，您知道老百姓想要的是什么吗？”

　　“安居乐业，团圆美満。”唐顺之玩味地看着徒弟，笑道：“或许还有<img src="in/qi2.jpg">妾成群，吃尽穿绝。”

　　唐毅直翻⽩眼，心说您老别总拿我开涮行不！

　　“师⽗，弟子在天津的时候，就碰到过早起挑着挑子玩城里买菜的乡下人，他们天不亮就要爬起来，挑着上百斤的担子，走十几里路赶到城里面。他们眼里的安居乐业是什么呢？是进城的时候，能少收几个铜子的税，这样就能给家里的女儿买<img src="in/gen.jpg">头绳；是在来的路上，能修一座桥，这样他们就能省下坐船摆渡的钱；是能把荒废的沟渠修好，哪怕到了大旱的年头儿，家里人也不至于饿死…”

　　“家国天下，士人眼睛里的东西，都太远了，好像天上的星星，虽然漂亮，却遥不可及。奷<img src="in/dang2.jpg">对他们来说，倒与不倒，没什么差别，因为下面的一个小吏就能<img src="in/bi.jpg">得他们家破人亡，<img src="in/qi2.jpg">离子散，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可不是一句空话。”

　　唐毅‮情动‬地说道：“师⽗，弟子不希望您去接吏部，是不想让你介⼊那种无聊的人事争夺，在工部虽然权力小了些，却能真正做很多实事。也不必和严世藩争夺什么，只要能把外城建好了，近百万的民众就有了安⾝立命之所，哪怕俺答杀来，也不用担心被屠戮抢掠；再有，把天津三卫修好，南北贸易就有了沟通的枢纽，北方的特产就有了销路，南方的绸缎布匹也有了市场；把京津之间的直道修通，物流成本就会下降一倍，到时候京城的物价还能下降两成，京城的物价关乎整个北方的物价，京城降价，其他别的地方也会跟着下来，受益的百姓又何止千万…”

　　唐毅用极具蛊惑的声音说着，然而唐顺之却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得冷笑道：“你小子就是让我帮你擦庇股，不用说的那么好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