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不懂墨菲定律,不过他却忠诚地按照墨菲定律来做事。
官吏们因为退休金的事情到处闹事,⾝为內阁首辅,王家屏焦头烂额。别看闹事的员官级别很低,但是他们就像是勤劳的工蜂,支撑着庞大的行政体系,上头打死打生,闹得不可开<img src="in/jiao.jpg">,不一定波及到普通人,但是负责政民的,税收的,治安的,卫生的,不起眼的小吏,一旦出了问题,老百姓绝对会受到真真切切的冲击。
才接任首辅没几天,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王家屏几乎都绝望了。
“王阁老,陛下初掌大权,未必想明⽩关键。和陛下好好讲讲,苦心劝诫,我相信陛下还是圣明的。”陈于陛信誓旦旦说道,在他的心里,依旧坚信万历是个圣明天子。
王家屏一脸的怀疑,他拖着疲惫的⾝躯前去乾清宮,⾜⾜两个时辰,拖着更疲惫的⾝体回来,进⼊首辅值房的时候,他都瘫痪了,一庇股坐在椅子上,张大了嘴巴,<img src="in/xiong.jpg">口一起一伏,竟然要昏过去的模样。
他真的绝望了,当他向万历提出官吏闹事的时候,万历丝毫没有在乎,他甚至大喜过望。万历早就准备裁撤唐毅增设的若⼲个部,重新恢复六部旧制,要裁撤大批的官吏,原本担心这些人的生计,推行不下去。
现在好了,他们主动出来闹事,正好都给裁了,一个不留。
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想要当官的大活人比永定河的八王都多。
王家屏简直傻眼了,他也主张恢复六部制,可是王家屏深知眼下朝廷的事务和十几年前完全不同,光是税收就复杂无比,每年上亿两的岁⼊,没有专门的财政部如何分配?他是想事缓则圆,一点点合并,然后权限不变。
辅佐万历,恢复旧制,是晋<img src="in/dang2.jpg">夺权的借口,却不是他们的目的。试问哪个做到首辅位置的人,不希望像唐毅一般大权在握,说一不二?
或许万历也看透了王家屏的心思,他好不容易把权力拿回来,又岂会放任王家屏成为唐毅第二。
他⼲脆告诉王家屏,两个月之內,完成官吏裁撤,恢复旧制。至于员官无法承担的事务,全部<img src="in/jiao.jpg">给內廷。
即刚刚赦免罪犯之后,万历又赦免了一大批战俘、奴工,內廷的太监就像是吹气球一样,快速膨<img src="in/zhang.jpg">,短短几个月,已经达到了一万八千人,万历的目标是在两年之內,恢复十万太监的盛况,同时还成立內<img src="in/cao.jpg">,训练太监精兵…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倒行逆施,王家屏都被万历吓坏了。
唐毅在⽇,万历⽗慈子孝,对待臣子十分和蔼,在军校的三年,用心训练,不怕吃苦,着实昅引了一大批人,忠心追随。
包括很多对唐毅不満的重臣,都觉得让万历掌权,没有什么不好,最多就是內阁的权力打一点折扣,天下这么大,不可能皇帝一个人说了算,还是要和士大夫共治天下。
存了这种心思的中立派员官,数量非常多,他们固然不敢反对唐毅,但是对待唐毅<img src="in/jiao.jpg">代的事务,总是推三阻四,<img src="in/yang.jpg">奉<img src="in/yin.jpg">违。
唐毅在台上的时候,心里头一清二楚,却没有多少办法。任何一个系统之中,总有人获益,有人吃亏,他也没法让所有人満意。
人们都存在一个天<img src="in/xing.jpg">,求新求变。不管怎么告诉他们,让皇帝掌权是危险的,他们就是嗤之以鼻。
摸透了人们的心思,这也是唐毅选择致仕的原因,索<img src="in/xing.jpg">就放手,让你们看看万历会腾折到什么程度。
出人预料,甚至唐毅都想象不到,万历表现得太“出⾊”了,连王家屏等人都目瞪口呆。
皇帝陛下一点不相信大臣,包括立下汗马功劳的晋<img src="in/dang2.jpg">也不成,他只相信那些断子绝孙的太监。
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做梦去吧!天下只属于皇帝和他的鹰⽝爪牙。
万历先是恢复宦官之后,随后又恢复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并且剥夺了內阁的批红之权,原本象征內阁权力的相印被砸碎,成了一堆⽟屑。
王家屏、陈于陛、张位,三个人面对着此情此景,把抓柔肠,肝肠寸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从此之后,內阁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只能负责票拟,批红之权回到了太监手里,而且万历越发宠信太监,使得那帮家伙飞扬跋扈,无所顾忌,內阁的票拟往往形同虚设,他们由着<img src="in/xing.jpg">子胡来。
万历要练兵、敛财,他们就广设皇庄皇店,到处跑马圈地,当初唐毅曾经废除內廷,又收回了隶属內廷的所有产业和田产,公开竞价标售。
这回好了,太监们要重新抢回来。
顺天府,京城的周围,甚至河套,宣大,蓟辽等地,都受到了波及。缇骑四出,宦官张牙舞爪,嚣张跋扈。
整个北方,几乎都陷⼊了混<img src="in/luan.jpg">。
相比这些,更让人恐惧的则是金融的破坏力。
万历強迫大明储蓄行银买下一千万元债券,减计三百万元。坦⽩讲,这点数额的确无法撼动大明储蓄行银的<img src="in/gen.jpg">基,但是皇帝公然抢钱,彻底破坏了行银的权威,所有储户都担心自己的银子被抢走,所以他们争相从大明储蓄行银提钱。
从京城开始,很快天津,济南府,开封府,淮安府,一路蔓延到应天府、常州府、苏州府、徽州府、武昌府…
挤兑的浪嘲就好像多米诺骨牌,倒了一张,后面的就不可遏制,应声而倒。
不只是大明储蓄行银,那些规模较小的行银,钱庄,受到的冲击更大。
行银间的隔夜拆款利率更是从最初的百分之十,一路飙涨到了百分之一百二,即便如此,还找不到钱。
恐慌就像是瘟疫一般,快速蔓延,不可遏制。
万历十一年,十一月,第一场雪飘落,合盛元之后,晋商最大的票号⽇升昌宣布破产,三家最大股东悬梁自尽,掌柜主事从八层的楼上跳下来,摔得粉⾝碎骨。
“活该!这才叫自作自受!”
崇明岛的草庐,徐胖子拍着手,大声叫好。
在两个月之前,唐毅携着家人,迁到了崇明,他的家中连续遭到了攻击,有人扔炸弹,派遣死士冲击,还有暗中投毒…手段千奇百怪,都是要置唐毅于死地。所幸太仓是他的老家,百姓都站在唐毅一边,当年乡勇的老部下也集结起来,保护唐毅,这才没有遭到暗算。
后来唐毅为了方便起见,主动到了崇明居住,这里四面换⽔,方便守卫,而且处在长江口,上了船,随时可以扬帆远航,十分全安。
护法总会也把崇明作为南北通信枢纽,由徐渭亲自坐镇指挥。
徐胖子每天都会收到成堆的消息,饶是他一目十行,也要看的眼珠子通红,感叹不已。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徐渭头摇感叹“行之,这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原本欣欣向荣,中兴盛世,怎么转眼就完蛋了?”他凑近了唐毅,怀疑道:“我说行之,你看看,吏治混<img src="in/luan.jpg">,阉<img src="in/dang2.jpg">猖獗,遍地挤兑,百业萧条…咱们的新政是不是太脆弱了?”
糟糕的局面,不得不让徐胖子怀疑人生,莫非说他们倾注了几十年的心⾎,就弄出一个泡沫,一点抵御风险的能力都没有,顷刻之间,被人家就给戳破了,这个变法还有什么意义啊?
相比之下,唐毅就淡定多了。
“文长兄,有些东西的确如清风流⽔,不值一提。可是有些东西,却深⼊骨髓,无法撼动。”唐毅笑道:“文长兄以为我的变法当中,着力最多的是什么?”
“这个…是金融!”徐渭坚定道:“你组建大明储蓄行银,把朝廷的税收<img src="in/jiao.jpg">给行银打理,经营辽东,开发远东,抢占倭国银山,开垦吕宋矿产…都是为了保证金银铜的充⾜供应,金融就是家国的⾎<img src="in/ye.jpg">,就是蒸汽机的煤炭,离开金融,一个家国就要完蛋!”
唐毅微微颔首,”文长兄,金融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把所有人都捏合到了一起,让整个天下,士农工商,真正做到了荣辱与共,形成了一个整体,金融系统建立起来,皇权败落,就是必然!“
唐毅不是说假话,眼下万历的作为,和他祖⽗嘉靖对待大礼议的时候,差别真的不大,至少万历还没有举起廷杖,把満朝文武打个半死,但是万历却忽略了,眼下的大明,和六十年前,完全不同了。
金银货币大量涌⼊,传统的小农经济被冲垮,价格⾰命,促使工商业集团拥有了更加強大的力量,大量的投资采购,⽔泥的发明,促使<img src="in/jiao.jpg">通条件越来越好。
哪怕是中原地方,最传统的村落也摒弃了男耕女织的传统,人们种田,做工,赚取银元,然后通过<img src="in/jiao.jpg">换,拿到自己需要的商品。
相比而言,这是一个⾼效的系统,但是也产生了另一个效果,就是人和人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了。
还是拿嘉靖来说,他赶走了杨廷和,打了好几百大臣,只是<img src="in/ji.jpg">起士林的不満,至于底层百姓,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这也是两朝元老惨败收场的原因所在。
但是万历想要复制祖⽗的成功,却没有料到,今非昔比的金融系统,快速把伤害传递到了每一个人头上!
大明储蓄行银遭到挤兑,不得不向企业收回款贷,应付危机。
工厂作坊失去了资本,经营不下去,或是减少采购,或是裁员解散,业失嘲随之而来。原本为工厂提供原料的农民眼看着成堆的货物卖不出去,急得痛哭流涕,走投无路的人们投井杀自,上吊悬梁…更多的人加⼊了到了护法总会的行列,各地的代表不顾地方官吏的阻挠,冲破重重险阻,赶到了苏州。
大家同仇敌忾,把矛头对准了万历,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皇帝陛下给撕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