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小姝撑着呕吐后的⽟清往汐落园而去,远远的,便见得汐落园里一片光亮。
⼊园,果见李么么领着一众丫鬟恭敬的守在门口,细看,五个丫鬟手中皆抱着一套华贵锦缎宮廷华服,另一个丫鬟则用盘托着凤冠和凤头鞋。
“⽟夫人,这是王爷吩咐送过来的册封礼服。”李么么见了进园来的⽟清,连忙上前向她禀告着,极尽沉稳、⼲练,果真不愧皇甫律⾝边的人。
“册封什么?”此时的⽟清只有着反胃的难受,脑子里几乎是打结的,对眼前的阵势,自是无暇多想。现在,她只想好好躺在<img src="in/chuang.jpg">上休息。
老妇人恭敬的躬着⾝子,低眉垂首,声调平稳无波:“禀⽟夫人,这些礼服是宮里送来的,一个月后,王爷将会为您举行册封正王妃大典。”然后将手中的托盘举至⽟清面前,再道:“这是皇上御赐的皇室龙凤⽟。”
只见那红⾊锦缎上躺着半块通体啂⽩泛着温润光泽的龙凤⽟佩,半圆美⽟上刻着栩栩如生的凤,结缀着罗缨。
“册封?”⽟清清醒了些,原来一大早,这个男人是进了宮。
看着那红缎上的半块凤⽟,她低喃:“另外那半块龙⽟是在王爷那里吗?”他这样做,是在告诉她,他要忘记素月,重新接纳她吗?
他终是下定决心让她苏⽟清做他的<img src="in/qi2.jpg">了,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头有着隐隐不安。
“是的,⽟夫人,这是王爷吩咐送来的。”李么么回答得有条不紊。
“将这些放进房里吧。”她看一眼老妇人⾝后六个丫鬟手上的东西,遂对托着⽟佩的老妇人淡道,却并没有接过那盘上的美⽟,只是让小姝搀了,走进房来。
李么么带着六个丫鬟井然有序的走进来,然后将托盘一一放在桌上,却并没有立即退下。
“⽟夫人,这些礼服请您先试穿,如果有不合适,可以在册封大典之前为您修改。”
⽟清躺在软榻上,感觉⾝子更加不适,只能对站在屏风后的忠于职守的老妇人道:“我今⽇有些不舒服,等⽇后再试穿吧。”她不喜<img src="in/huan.jpg">繁文缛节,却对今⽇的一切感到些许窝心。虽然是册封大典,她却有着嫁他为<img src="in/qi2.jpg">的満⾜。
只是此刻她的心头实在是甚感恶心烦躁,所以不得不先把这些搁下。
“可是…”李么么有些踟躇。
小姝为⽟清掩下芙蓉帐,挥退屏风后的丫鬟:“既然姐姐⾝子不适,你们也不要再強人所难,这大典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何必急于今天呢。李么么,您先回去吧。赶明儿姐姐⾝子好些,小姝一定催促姐姐试穿准备的。”
“既然这样,那⽟夫人好生歇息着,老奴这就退下了。”老妇人说着,就要带领众丫鬟们退出房门。
这时帐內再次传来⽟清软绵的声音:“李么么,你可知今夜王爷去了哪里?”
李么么停下步伐,尽忠职守的答:“上午王爷从宮中回来,即刻便吩咐奴婢们将这大典⾐物送过来,之后王爷便跟秋娉出了城,似乎有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
“老奴不知。”
“那王爷今夜还会回来吗?”
“王爷没说。”
“好了,李么么你回去吧。”
“是。”
门扉开阖,李么么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姐姐,你还好吗?还感觉反胃吗?都怪那几个轿夫,横冲直撞的…”
⽟清轻闭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恩,现在好些了。”
“姐姐,我好像看到那马车里坐着是王爷和秋娉,天都黑了,他们出城做什么?”
“我不知道。小姝,你也下去歇息吧。”
“哦。”小姝打住话头,看一眼帐內的女子“那我先下去了,姐姐有事再叫我。”
“好。你下去休息吧。”
紫⾐女子稍微将室內收拾了一番,然后燃了铜炉里的龙涎香,静静走出房间。
⽟清在这龙涎香的寥寥清香中稍有睡意,却总是让那肚里的扑腾恼了心神。她轻抚肚⽪,心中有着叹息。
难道这就是孕怀的感觉吗?虽然是反胃得厉害,却隐隐中带有満⾜与甜藌。
这一刻,她非常期待他知道她孕怀后的表情,如果他知道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会欣喜吗?
<img src="in/chun2.jpg">角带笑,她的眼前渐渐浮现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如果肚里的孩子是个男孩,她希望这个孩子长的像他。一样的俊<img src="in/ting.jpg">,一样的英气飞扬,一样的沉稳內敛。
这样想着,渐渐的,她的眼前模糊起来,眼⽪开始沉重,终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阖上眼⽪的一刹那,她的心中突然有了决定,等他回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她赌,既然他决定让她做他的正妃,那么,他肯定也能接受这个孩子。毕竟,那是他的骨⾁。
可是,四更的天,她醒了过来,却仍见不到他的⾝影。
一场酣眠,她的反胃平复了下来,却在芙蓉帐里形单影只,等不到良人的归来。
顿时了无睡意,于是起⾝下榻,走出门来。
今夜明月⾼挂夜空,夏虫唧唧,清风拂面。
她站回廊处,浴沐在那片柔光,却甚感月凉如⽔。
这次也是仅仅夜一的光景,她对他再次有了期待。
谁能知她的明月心,她终是一个女子,渴盼夫君的疼爱。
所以,她不再是⽟峰山上的苏⽟清。
只因她的生命里,有了对爱的期待,一种师兄不能给予的爱。
她揽⾐,随着心境往他的孤鹭居而去。
那座她<img src="in/shu.jpg">悉的独院,在这四更的天,居然灯火通明。
是他回来了吗?
她的脚步轻快起来,眼里闪着<img src="in/ji.jpg">动的光芒。
她好想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她愿意做他的正妃,那般无怨无悔的。
不过,她更想问他,他爱她吗?她需要这个答案。
门口,几个手脚⿇利的丫鬟在进进出出,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而刚刚那个给她送过礼服的李么么此时也站在门口,见了⼊院来的她,甚有惊讶。
“⽟夫人,您怎么来王爷的寝居了?已经四更天了,您该好好歇息的,您的⾝子不适。”
这些话自是⼊不了⽟清的耳,此刻她最想知道的是他回来了没有。
“王爷回来了吗?我有事找他。”
李么么微一福⾝:“王爷还没回来,此刻王爷的马车还在路上。”
⽟清正要问她王爷的马车何时能到,这时却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来,说是王爷的马车已经到王府门口了,务必让她们快点准备好。
已顾不得她们到底在准备什么,⽟清揽着⾐往王府大门飞奔而去。今晚他终是回来了,她终于可以告诉他她孕怀的消息了。
跑到假山旁,左脚却突然被一颗大石绊倒,脚踝一歪,刹时有了疼痛。
她连忙扶住旁边一人⾼的假山,撑住⾝子,才知自己耝心的崴了脚踝。
蹲下⾝子,她极力忍着那刺骨的疼痛,等那疼痛稍缓一些,她咬紧银牙,站起⾝子来。
终是冒着冷汗踏出了一步,然后二步…
等她拖着扭伤的左脚到达王府大门的时候,门前已是一片冷清,哪还见得他的影。
问了门口的侍卫,才知他已去了前厅。
于是她又拖着受伤的脚踝往前厅而去,因为満怀的期待与欣喜,感觉着与他的一步步靠近,她突然觉得脚踝并没有那般痛了。
她笑着,揽着肩头⾐衫的手有些颤抖,她要笑着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
前厅果真是亮敞的,王府的管家在,李么么也从孤鹭居赶了过来,那个如影子般的青⾐男子也在,冷脸秋娉也在,他,亦在。
他穿着一⾝蔵青⾊合体缎袍,脚着金面软靴,气宇轩昂坐在前厅的上座,而那双厚实的掌正包裹着一双净⽩的纤掌,俊脸上布満风尘与心疼。
她的视线顺着那双纤掌往上,便看到一个清瘦的灰⾐女子坐在他的⾝侧,那女子散着发,并没有挽髻,一张清丽的面容稍显苍⽩,一⾝灰⾐,一脸沉静,一双纤细的掌裹在男人的掌中,却也在男人的目光灼灼中有了一丝涩羞。
⽟清的心“咯噔”一下,有了天崩地裂。
那女子,分明是已去世一年多的孟素月,一个没有娴静笑容的孟素月呵。
而她心心挂念的男人,此时正深情的子着他失踪已久的正妃,一脸疼惜与紧张,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撑着刺痛的左脚踝,清楚的听到心口裂开的声音。
一瞬间,心脏剧烈收缩,她的⾝子犹如掉进冰窖,从心口冷到全⾝,然后疼痛蔓延。
“…”她看着他,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就那样颤抖着⾝子,难受得不能呼昅。
“⽟夫人。”寂静中的这一声担忧的叫喊终于唤回堂上男人的注意力,他回过头来,对站在厅中的她剑眉一挑,俊脸上的柔情立即被震惊取代。
“你怎么来了?”这是他冷冷的一句,然后她看到他的俊脸上涌上复杂,却始终没有放开女子的手。
“我…”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却只有一个“我”字,因为男人看着她的目光幽深却复杂,再也没有那夜她所<img src="in/shu.jpg">悉的东西,也没有期待,她终是怕自己哽咽出声。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无知的闯⼊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形单影只,接受着每个人的冷漠,而他,就那么冷冷看着她,不给她一条退路。
他的目光,将她打⼊十八层地狱,一瞬间,她只听得见心口被狠狠撕开的声音。
两人只是静静对视着。
良久…
“律,她是⽟卿妹妹吗?”座上灰⾐女子终于开口了,一脸娇柔。
男人即刻收回目光,握紧女子的手:“素月,夜已深了,去歇息吧,这一路可把你累坏了。”却见柔情似⽔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伤了女子分毫。
那柔情跟他对她的冷漠,有着天差地别啊。
她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幕,终是转过了⾝子,却在那一刹那,流下了眼泪。
然后,她<img src="in/ting.jpg">直⾝子,忍着脚踝的剧痛慢慢向门口走去。
“⽟清。”⾝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她停住脚步。
却听得他道:“李么么,送她回汐落园吧。”
她冷笑了,拖着受伤的左脚踝快步走向门口,然后倔強的走出了男人的视线。
而她⾝后的男人,一双幽深的眼眸在她离去的刹那,布満了挣扎与痛苦,却,始终没有放开旁边女子的手。
她一路小跑,回到了那个让她扭伤脚的地方。
因为只有这里才有黑暗,只有这里才不会让她⾎淋淋的伤口被摆在众目睽睽之下。
绣鞋和披在肩上的外⾐,早在奔跑的途中被遗落,她将仅着中⾐的⾝子缩进假山,在那片黑暗里独自<img src="in/tian.jpg">着伤口。
抱着双肩,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她找不回刚才的自己。
刚才,她怎么可以那般可笑的期待他能接受她,接受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怎么能忘了,他有一个他最爱的孟素月!
她怎么可以妄想得到他的爱?他只是,怜悯她呵。
一滴<img src="in/ye.jpg">体从眼眶滑落,延伸至<img src="in/chun2.jpg">角,即刻便是一股咸涩。
才知,她已是泪流満面。她终是为他哭了。
片刻,噬心的痛蔓延全⾝,⾝子终是冰凉起来,她抱紧自己,在黑暗中瑟瑟颤抖。
“⽟夫人!”远处传来李么么急切的寻呼声“⽟夫人您在哪里?⽟夫人…”
她沉在自己的悲伤里,置若罔闻。
“李么么,我们去别处寻吧。⽟夫人估计不在这里。”
“也好,去别处寻寻吧。”
“么么你看,碧湖旁有一只绣花鞋。”
“快过去看看…”
寻呼声渐渐隐去,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只闻得虫鸣。
良久,黑暗中的女子静静站起⾝来。
她⾚着⾜走在鹅卵石路面上,一肩青丝随风飘<img src="in/dang.jpg">,银⾊月光将她清瘦的素⾊⾝影照得飘逸隐约起来,仿佛一眨眼,她便会消失了去。
再见那被柔光笼罩的娇颜,黛眉瓜子脸,俏鼻朱<img src="in/chun2.jpg">,浓密羽睫下隐隐有泪光,在银光下,有着冷清。
她跛着左脚,一步步往汐落园方向而去。
良久,她站在门口,被汐落园里的一片灯火通明刺痛了眼。
眯着眼,走进去,她冷冷看着屋里的人。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一脸急⾊的小姝<img src="in/ying.jpg">过来。
她却是看着站在桌边的蔵青袍男子,看着他俊脸上的担忧在见到她后一闪而逝的痕迹。
“你去了哪里?”他问,剑眉皱起,却没有朝她走近一步。
她看一眼静静躺在桌面上的绣花鞋,笑了:“我再蠢也不会蠢到去结束自己的<img src="in/xing.jpg">命,因为我还等着一个月后的册封大典呢,呵呵。”
皇甫律幽深的眼眸里顿时有了复杂,他握紧⾝侧的拳,紧紧盯着走过他面前的女子,道:“⽟清wrshǚ。сōm,我没有想到素月她这一年多原来一直在⽔月庵,素月她,受了很多苦…”
⽟清背对着他,看着那一套套摆叠整齐的华贵礼服闭了眼:“所以呢?”
皇甫律沉默下来。
“所以你不可能会册封我为你的正<img src="in/qi2.jpg">了,对吗?因为孟素月回来了,你最爱的女子回来了,呵呵…”她睁开眼,忍住那幽潭里的⽔波,却并没有转过⾝子。
“这些礼服,你将它拿走吧,它对我来说是种讽刺!”她冷道。
然后拖着微跛的左脚往內室而去,即刻便将自己蔵在了芙蓉帐內。
稍顷,只听得她道:“王爷今⽇是在臣妾这里就寝,还是在姐姐那儿?”
皇甫律的俊脸上顿时有了痛苦,他深深望着屏风后的芙蓉帐,沉默良久。
最终,他陡然转过⾝子,走向门口。
“好好照顾⽟王妃。”这一句后,便离开了汐落园。
帐內的女子始终是闭紧双眼的,只见那鬓角已被汗<img src="in/shi.jpg">透了去,再见那颤抖的朱<img src="in/chun2.jpg">,已让贝齿咬出了⾎痕。
“姐姐,快让我看看你的脚,你的脚是怎么弄伤的?”等屋內的人走完,小姝已是急匆匆撩开了纱帐。
她一把托起⽟清的左脚,便见得那脚踝处已⾼⾼肿起,泛着青紫。
“姐姐!”小姝惊叫一声,连忙轻轻将⽟清的脚放下“我去取冰块,姐姐等着我。”说着,已是飞快的跑出门外。
片刻便见她端了一盆冷⽔进来,手上还拎着一包冰块。
她放下⽔盆,快速取了条⼲巾包住冰块,然后将⽟清的左脚踝用枕垫起,再将冰块轻柔敷在伤处。
“姐姐,痛吗?”
“不痛。”因为她的痛积聚在<img src="in/xiong.jpg">口,可是她,不能让这个好妹妹发现自己的异样,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心。
⽟清睁开眼,扯开一抹虚弱的笑:“快天亮了,小姝快去睡吧,这样敷着就好。”
小姝听了,却是坐在<img src="in/chuang.jpg">沿,沉静下来:“姐姐,孟素月回来了,对吗?”
⽟清不语。
小姝继续道:“姐姐,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小姝永远都会陪在姐姐⾝边的。”
⽟清看着她,眼里隐隐有了泪光,此刻她很想抱着这个好妹妹大哭一场,却是不得不咬紧牙关忍住心口噬心的痛。因为她已痛得牙齿开始打颤。遂不得不再次闭紧眼,虚弱道:“姐姐好困,睡去吧。”
“恩。”小姝静静看她一眼,这才乖巧退下。
而她,终于蜷缩起⾝子,在榻上翻滚起来。
这次的痛,是撕心裂肺。
却,再也没有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