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烤鱼,太监们要服侍他去更⾐,我也建议移师客厅。可是他不同意,只是闭着眼睛,嘴里咬着一个草<img src="in/gen.jpg">,靠着一棵金丝楸树懒洋洋地歪着。
大家只得由着他。最后,他居然慢慢地滑下来,在楸树的<img src="in/yin.jpg">影里,躺在草地上睡着了。
我坐在他⾝边,看着他的睡姿,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弥漫全⾝。我看看天空,飞鸟不停地掠过。再看看庭院,満眼繁花似锦,耳边不时传来蝉鸣和鸟鸣。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呼昅,连空气里都充満了他的芬芳。
即使只为了这一瞬间,也值得我在人间受尽苦难。
向四周看了看,发现下人们都坐在围栏或石凳上歪歪倒倒地打着瞌睡,我低下头去,在他的发上轻轻一吻。
刚抬起头,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瞳眸里。
“哦,我看到你头发上爬了一只小虫。”我力持镇定地说。
他坐了起来。我迟疑地伸出手,看他没有躲开,才伸过去帮他掸掉⾝上的草屑。同时劝他道:“在草地上睡久了会<img src="in/yao.jpg">痛,不如您到屋里去睡吧。”
“不用了”他站起来说:“今天的太<img src="in/yang.jpg">真好,又温暖又不晒人,让人懒洋洋地只想觉睡。”
我提议进屋去看看我⽗亲的收蔵,他同意了,于是我领着他在家里到处走了走。最后,我领着他进了一间很大的书房,靠墙一排排的书,桌上文房四宝俱全。
他走到书架旁拿起一本书,很惊异地问:“这是清源阁孤本的拓本?”
望着封面上大书的《清源阁孤本传世丛帖》,我点了点头说:“这孤本的原本就在你们家天机宮的秘阁里,我⽗亲也只能看,不能拿出来的。我就求他帮我拓印了出来,这一排全是拓印的你们家秘阁中的孤本。不好意思哦,做小偷的被事主逮到了。”
他更吃惊了:“你的意思是,这间不是你⽗亲的书房,而是你的书房?”
我说:“是啊,这是我的书房,还像个书房样子吧。我请殿下进我的书房,其实是有所图谋的。”
他笑着问:“什么图谋?”
我说:“首先,让我的书房沾染一点殿下的贵气,从此我的书房就可以晋升为洛<img src="in/yang.jpg">的知名书房了。其次呢,还想趁机求殿下一件事。”
“什么事?”
“在求殿下之前,我想先请殿下帮我看看我在旧书摊上买的一本手卷到底是真迹还是赝品。”我从书桌上的一个匣子里拿出一本破旧的手写字卷,在桌上小心地翻开,同时偷偷观察他的表情,果然,他神情<img src="in/ji.jpg">动地问:“天那,你从哪里弄来这个的?”
“一个卖旧书的地摊,那天我也是刚好路过,好玩走过去翻了翻。看到这个,竟像是真迹,那人开价又特别便宜,就买了回来。”
“特别便宜,你多少钱买的?”
“一两银子。”
其实是一万两银子从一个败落的旧家弟子那里买来的。而这个手卷本⾝的价值远不只一万两银子,那旧家弟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img src="in/gen.jpg">本不识货。这个手卷如果现在拿到字画市场上去叫卖,要十万两银子都会让那些张芝的狂疯崇拜者打破头。要知道,本朝的人痴<img src="in/mi2.jpg">狂草、崇拜张芝已经到了“寸纸千金”地步,只要是张芝的遗墨,哪怕是一张破纸,人们都视若珍宝。何况这还是一整本手卷!
“天那,‘草圣’张芝的《笔心论》,你居然只用了一两银子!这本手卷据说从张芝死后就没人再看见过,有人就猜测是张芝把它带到坟墓里陪葬去了。也就因为这一点,张芝的墓被一盗再盗。后来他的家人没办法,把墓迁葬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了,连碑都不敢立。到现在,人们都不知道他到底葬在哪里了。”
“殿下的意思是,这本手卷是真迹?”
他再认真地看了看,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立刻把手卷放进匣子里,双手托着举到他面前说:“那,这个就送给殿下吧。我又不善书法,这手卷放在我这里纯粹是曝轸天物。只有送给像殿下这样的草书名家,才不会辜负了这本好难得才重见天⽇的手书善本。”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他涨红了脸推辞着,但眼睛里又明明露出了浓浓的不舍。
我很理解一个草书<img src="in/mi2.jpg">那种望渴得到草书珍品的心情,于是又劝<img src="in/you.jpg">道:“只有在懂得欣赏的人眼里,它才贵重。在旧书贩子那里,它只值一两银子。到了我手里,它也只是躺在匣子里继续不见天⽇。如果殿下不收,‘草圣’张芝在九泉之下都会哭的。他的手书孤本,竟然落到了一个像我这样完全不懂书法的人手里,所谓的明珠暗投,也不过如此了。殿下就忍心看它继续蒙尘吗?”
最后,好说歹说,一再強调“一两银子买的”、“‘草圣’张芝会很伤心”才总算把手卷硬塞给了他的随行太监。
送出了大礼,我这才拿出一个空⽩卷轴,摊开在书桌上说:“殿下看到这个,就已经明⽩我想求殿下什么了吧。我想求殿下给我写一幅字。也许在殿下眼里,张芝的手卷是价值连城的。可是在我眼里,殿下的墨宝才是价值连城的,求殿下赐字。”我作势跪了下去。
不出我所料,他立刻扶起我说:“不用行这么大的礼的,我写就是了。”
于是,我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宝贝:我心爱的齐王殿下的墨宝。
我愿意拿天下所有名家的真迹去换他的亲笔字画。对于我来说,的确只有他的字画才是真正价值连城的。
题完字,又请他“指点”几局棋。大概是看在张芝手卷的面子上吧,他同样很慡快地答应了。于是我们又摆开了棋局。
几局下来,我的棋艺让他大为折服。我书法不行,棋艺还是不错的。作为一个宰相千金,我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吧。
他甚至很奋兴地说,好久没遇到过这样势均力敌的对手了,以后要找机会多切磋切磋。
这天,他在我家一直玩到⽇影西斜才恋恋不舍的告辞,起⾝的时候还说:“好多年没玩得这么痛快了。”
我⺟亲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对于我和齐王之间相处的融洽,她是大喜过望了。
我迈着飘飘然的步子送他出了我家大门,在走出大门之前我还想:这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我没想到的是,这也是最后的绝响。他今生赐给我的幸福只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