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莪与阿提二人在暮⾊四合中,顺着山⾕的崎岖小路向山下走去。密林围绕间,可隐约看见远处的山脚下升起几缕袅袅炊烟,随风飘<img src="in/dang.jpg">。将要⼊夜的晕暗山坳升腾着一层浓雾,这浓雾在林间渐渐厚重,缓缓移动起来,将山林一寸寸慢慢呑没。
阿提虽⾝材娇小,行走却十分迅速,在林间飞快穿梭,遇见荆棘便纵⾝前跃,她那一袭黑⾐的⾝影在林间若隐若现,形同鬼魅。东莪全神贯注,才能勉強跟着她。二人一路疾行,没多久便到了山脚。阿提⾜不稍停,引着东莪往东面奔去。此时大路上总有三两个农人背扛农具与她们同向而行,阿提遇到他们,便往路边上,林间稻田中一钻,在草丛树木间左转右弯,不一会,便又回到大路之上,却已将那些农人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再走了一会,连天边山脉上那一围晕光也逐渐消失,⼊夜的天空黑沉沉的,却不见月亮,只露出几点微亮的星星。东莪见此时二人已近城墙,正<img src="in/yu.jpg">询问,却见阿提转而向东面的城郊奔去,只得也跟在后面。又走了一会,方见她在一丛密林边停下步子,阿提并不回头只道:“你不认得这里么?”
东莪向四周看看,⾝旁尽是暗沉的树影摇动,既无住所亦未见人影。阿提听她没有回答,也就不再说话,只是向林中迈步,东莪尾随在后。二人穿过一片密林,眼前是一条堆彻的平整均匀的石径小路,朝着山林深处盘旋而进。这石径不知是何种石材所制,在一片黑暗中竟似发着淡淡的晕⽩亮光。
阿提在前带路一言不发。眼前虽暗,东莪此时的记忆却已然因为脚下月⽩的石径,渐渐苏醒了过来。她步履维艰,连⾝体都仿似越来越沉重。她的呼昅声渐渐急促,勉強跟了一段,停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阿提的声音如常,头也不回道:“你既已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更不应停步。阔别多年,既然来到了京城中,又怎么能不来拜见呢!”东莪紧紧咬住下<img src="in/chun2.jpg">,不再说话,二人转眼间便顺石径而上,眼前霍然开朗,是一片宽阔的草地,由四周的密林环抱其中。
阿提来到这里,便站在原地不再向前。东莪腿双酸软无比,但却一步步缓缓移动,向那草地中间走去。在她面前伫立的是一个大硕的墓冢,这墓冢在<img src="in/yin.jpg">沉的夜⾊之下,⾼⾼耸立,她伸出颤抖的手去轻抚墓碑,早已是泪流満面,泣不成声。
有风声在林间缓缓划过,阿提的声音也如风一般轻飘飘的传过来:“这里是你阿玛与大娘的墓园吧!你一别多年,这里却连个拜祭的人也没有!”
东莪抬起泪眼,依稀可见墓碑上的漆字已大半脫落,她心如刀割,轻轻哽咽道:“大娘,莪儿来了。这些年未尽孝道,是莪儿的疏漏罪过…莪儿不孝…在这里给您磕头了。”她伏⾝重叩三下,却直不起⾝子,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阿提待她哭了一会,方才自后慢慢走上前来,伸手扶她道:“他们虽已⾝死,却也是常有英灵护你左右,格格方能平安成长。长辈虽逝,爱护格格的心意却是不变的。”东莪全⾝无力,在她的搀扶下许久方才慢慢站起⾝子。
阿提道:“我带你来这里,一来是想为格格能尽孝道出一份力,再者,却也是想让格格亲眼目睹,你阿玛⾝后所遭受的不公待遇。”东莪闻言抬头,恰才的她为悲伤所据,还未仔细打量这个地方。她的目光缓慢移动,只见墓园的四周俱是⾼大的树木,墓冢孤立央中。虽处黑暗之中,却依稀可见墓冢旁杂草丛生,墓碑已有残缺破损,更是向一边倾斜,显得颓废荒凉。
只听阿提冷若冰霜的声音叹道:“千言万语,不及格格亲眼一见。你看这墓冢如此荒凉,却并不是因为格格未能扫祭,而是…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前来拜祭!一代枭雄大清摄政王的坟墓居然成了如斯冷清的孤坟。旁人别说是前来拜祭,就是无心路过,只怕也会有厄运<img src="in/chan.jpg">⾝。”
东莪不由的转⾝回望她,阿提的双眼中流露无限愤慨,仰头四望,又道:“格格也许尚未察觉吧,你可以往前细看你阿玛的墓冢是什么颜⾊。”东莪再回头向墓冢看了一眼,忽然心中一跳,她分明记得当年阿玛下葬之时,她曾亲眼所见,这墓冢是由⾼贵石材制做的月⽩颜⾊。可是如今在她眼前的这个墓冢在夜⾊中暗沉无光,她移近一步,低头摸抚墓碑,只觉着手耝糙。这才看清整个墓冢已被刷上了在这夜深时分几乎无法分辨的黑⾊,她站定不动,心底却有一丝疑惑渐渐散开。
阿提道:“这对咱们満人而言,是多么可聇的事。既不准许他人来坟上祭扫,又将这坟墓刷为黑⾊。这是对逝者最严酷的刑罚,目的无非是想要使其下辈子不能投胎转世,要其永世不得翻⾝!”东莪全⾝一震,在轻风中打了一个寒战。
阿提的声音冰冷之极,却又硬坚如钢,每一句话都好似一支钢钉打在东莪心上:“况且,你阿玛⾝后不久,还曾经历被掘墓鞭尸的奇聇大辱!国中自古以死者为大,要这般羞辱逝者的,到底出自怎么样的恨?要受怎样的怨念驱使?才能做出这般惨无人道的龌龊行径来?”
东莪极轻的头摇,说了一句什么。阿提问道:“格格,你说什么?”东莪双目无光,抬头看了她一会,方道:“不是的,那些不是真的。我知道。”她微微转头,看向⾝旁的墓冢,她的手却不停颤抖,那句话已到嘴边,又被她生生的咽了回去。她忽然之间,好似没有勇气说出自己一直以来认定的那个事实,只因眼前,她的心里已经満腹怀疑,开始动摇了。
阿提走前一步,到她⾝旁道:“格格,你阿玛⾝后的事,虽不是我亲眼所见,可是却是从一个绝对可靠之人口中说出来的。那时我重伤在⾝,是这人将亲眼所见,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我。我知你当时一定也不知晓,可是…你要信我!”
东莪茫茫然地看了她一会,轻声道:“这里…只是我阿玛的⾐冠冢…他的尸⾝早已火化…被人掉换了…”阿提正视她的双眼,问道:“是谁?被谁掉换?”
东莪全⾝无力,极轻极轻地道:“太后!”阿提全⾝一颤。
东莪转头看向墓冢,却忽然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细辨之下,竟然是⾝旁的阿提紧紧咬牙。她双目直视东莪,可是却并没有在看她。在她的眼睛里,好似有一团怒火正越燃越旺,她显然拼命克制,竟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东莪只觉惊惧不已,抻手去碰阿提的肩膀。她的手与阿提的⾝体微微触到,顿时如受电击,那隐隐的剧烈颤抖,如电流般瞬间传遍东莪的全⾝。
那阿提经她一碰却清醒过来,她望定东莪,沉声道:“她告诉你,是她护卫你阿玛的遗骨免受辱凌,然后…她必是将那个遗骨<img src="in/jiao.jpg">给了你吧!因而你才决定离开京城!是吗?”东莪点了点头。
阿提又道:“原来如此!我道你小小年纪为何要独自离开生长的地方。这些年来我百思不得其解,一直以为是你胆小怕事,懦弱无为,才选择逃避…原来如此!”她向东莪盈盈跪倒道:“阿提错怪了格格,先前对格格多有怠慢了。”
东莪伸手扶她,摇了头摇:“你不用放在心上。”阿提轻挣她手,跪在地上朝她叩拜三下,这才站定在东莪面前,伸手轻扶她的肩膀,道:“格格,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你愿意将你所经历的说给我听么?”
东莪定睛看她,在这这深沉的暗夜之中,连天空的云层都是层层相叠的黝黑浊重,可是,在阿提的眼中,她却看到了闪烁的光芒,阿提的双目流露坚毅神⾊,却又<img src="in/bao.jpg">含温暖。东莪与她对视,只觉方才已渐凌<img src="in/luan.jpg">的心绪开始有些缓缓地平复下来。阿提握住她的手,走到一旁的草地上,一起坐下来。此时天际隐隐现出一轮弯月,在黑云缭绕之中,自树枝间半明半暗的照将下来,満地皆是凌<img src="in/luan.jpg">的树影不停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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