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东莪去过九王墓之后,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有时整⽇里说不上一句话,泰尔奇看在眼里,很是担心,便向阿提提及。哪知阿提沉默了一会,只道:“成长之间,必须要付出代价,我近⽇细辨格格的神情,却看她绝不是一味的绝望痛苦。她是多尔衮的女儿,如今就要看她是否能过这一关了。这场赌注虽大,可是,还是值得一试的。”泰尔奇只得点头。
阿提又私下叮瞩泰尔奇,不论东莪走去哪里,务必亦步亦趋,生恐有失。东莪每⽇临近⻩昏时必会去一趟九王墓,泰尔奇其后跟随,两人从无半句对答。每⽇为这块草坪除草整理之后,东莪便坐在墓前,向墓碑沉默注视,真到天⾊黑透,方才起步离去。第二⽇早起,便在房中呆坐,只等到⻩昏时可以再向那边奔去,⽇复一⽇,从不更改。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这一⽇,东莪与往常一样,到了⻩昏时分,又向墓园而去,泰尔奇一路跟随。二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出石径,却见墓冢之前,立着一个人影。泰尔奇忙纵⾝向前想要拉住东莪,但那人听到响动,已转过脸来,看向他们这边。
东莪看到眼前这人,却定⾜不前,也没有说话。那人呆站一会,慢慢的<img src="in/ying.jpg">上前来。西斜的<img src="in/yang.jpg">光照在这人的脸上,他的双眼闪闪发亮,长⾝⽟立,一袭⽩袍。由于正努力克制着心中的<img src="in/ji.jpg">动,他的手微微发抖,走到了东莪面前,他巍颠颠伸出手来,想要触碰东莪,可是伸到一半,又缓缓放落下来。
他俩久久对视,这人用有些轻微嘶哑的声音道:“我…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是你回来了!”东莪眼中有亮光轻轻跳跃,看定他只一动不动,那人又道:“这些年…我…你…”声音忽然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东莪缓缓伸出手,握住他还在不停颠抖的大手,道:“你瘦了!”这人顿时泪如雨下,泰尔奇一直站在近前,这时他也已看清了这人的面貌,便后退几步,将自⾝掩盖在树林的<img src="in/yin.jpg">影之下。
只听东莪轻声道:“我这些⽇子天天在此,自己也不知道来这里是要做什么!可是,今⽇见了你,我方才明⽩,原来,我一直在等你呢!多尼哥哥!”
多尼哽咽道:“是,是哥哥来迟了。”他的面容与当年相比,已是俞显成<img src="in/shu.jpg">,眉目之间与多铎更加相似,可是忧容満面,神⾊间憔悴无神,却已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
他双手互握将东莪的手紧紧握在手掌中,仿佛怕一松手便会再次失去。静了一会,只听他道:“哥哥今⽇能看到莪儿这般的站在面前,真是欣喜万分。这些年我常常做恶梦,梦到莪儿孤零零地流落在民间,受尽苦楚。夜午梦醒,便…再也无法⼊眠。连十四伯唯一的…唯一的骨⾎,哥哥都无力保护,我这一世实在是…妄自为人一场。”说罢又落下泪来。
东莪柔声道:“哥哥不要伤心了,莪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她的目光越过多尼的肩膀,落在不远处的墓冢之上,停了一停又道:“莪儿有阿玛大娘他们的保护,总算是一路平安,又回到京北来了。”
多尼道:“是呀!回来就好!”他擦⼲泪眼,向东莪注目凝视,又道:“你一点也没有变,这真是…真是太好了。”东莪眼中有泪,但依旧微笑点头。
他又道:“你回京已有多久了?怎么不回府来?我自从接到常之介的信,便天天等候,总想着,你倘若来到京城,总是要知会我的。若不是那天到这里,见到这墓前杂草修剪的这般整齐,我还…还不知何⽇方才能遇到你呢!”
东莪道:“幂幂中自有天意,要遇见的总会遇见。”多尼笑着点头,向东莪⾝后一看道:“莪儿,和哥哥回府去吧!”东莪看着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头仰望天际,那将要落山的太<img src="in/yang.jpg">,正徐徐在山脉间落下,可是依旧四<img src="in/she.jpg">的夺目芒光却将半片天空照耀的异彩纷呈。
她看着晚霞満天静了一会,并不转回头去看多尼,只轻声道:“哥哥那儿,并不是莪儿的家”多尼的双手一抖道:“这是什么话?莪儿…”东莪打断他道:“莪儿并无他意,只是,怕哥哥再为我受累”她转头回望,与多尼对视,多尼本来还想再劝,但碰上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东莪牵了他的手,向墓冢走近,并肩站在墓前,道:“这些年,莪儿不在跟前,是哥哥在代莪儿尽孝了。”多尼垂首道:“我是…心有余却力不⾜,实在是…有愧于心。”东莪柔声道:“哥哥不要这么说,我知道这些年里,你四处寻找莪儿,单是这一份关护之情,莪儿已然万分感<img src="in/ji.jpg">了。”她静了一会,转头看向多尼又道:“哥哥,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多尼努力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正想说一番轻松的话,可是,他遇到了东莪的目光,却不由地微微一愣。他从未忘记东莪那曾经清澄似⽔,温柔宛如舂风拂面般的眼神,可是眼前的东莪⾝上,从前那一股温宛的气质却已<img src="in/dang.jpg">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坚毅的神情。
多尼向她凝神注视,只觉这神⾊似曾相识。如今与东莪对望,恰才他想到的那番推诿之词忽然间<img src="in/dang.jpg">然无存,只觉心底在这一瞬间如微波<img src="in/dang.jpg">漾,许多话几乎便要脫口而出,便如同当年面对多尔衮之时一般。
一时间,他只觉无法向东莪直视,只得垂下头来,停了一会方才道:“如今天下太平,实在…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处,只是领着一个虚衔度⽇罢了。既然不再像从前征战那般辛劳,⽇子…是很清闲的!”
东莪的目光在他⾝上逗留了一会,再缓慢转移,朝向墓冢凝视了片刻,徐徐说道:“有许多事,莪儿知道哥哥刻意相瞒,也是因为爱护之心。可是世间种种,在许多时候委实避无可避,要来的终究会来,躲避挣扎不但与事无补,反而只会徙显软弱而已。”她看向多尼,再道:“莪儿自离京之时起,便想着要学会放弃,可是,生在这翻覆红尘之中,个人的放弃也许…却成了对错误的成全。”
多尼惊诧回神,看定眼前的东莪,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而东莪却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哥哥这样看我,是不认得莪儿了么?”多尼歇了一歇方道:“是你长大了,没想过,在你的⾝上,我竟能看到十四叔的影子,我…”
东莪道:“那不是好事么?”多尼含泪点头,却又笑道:“当然是好事,自然是好事。”他看看东莪又道:“十四叔倘若能见到如今的东莪,想必定是无比欣慰的。”
东莪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会么?”她低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方才抬头,向四周环视道:“以后还是要劳烦哥哥代东莪在我阿玛坟前尽孝。”多尼忙点头道:“这个自然,莪儿,你有什么打算么?”
东莪看着他,脸上慢慢扬起一阵笑容,道:“莪儿,只是想要顺从天意,去走一直在脚下的这条路罢了。哥哥,你一定要保重⾝体。阿玛当年对哥哥的言语,莪儿总觉言犹在耳,哥哥…也要记得才好!”多尼愕然相对,却见东莪不再说话,朝墓冢走去,在坟前叩拜三下。站定回⾝,又回到他面前停留,也朝他躬⾝行礼。然后便不再回头,向林外走去,自树荫之下转出一个⾼个男子跟随在她⾝后,二人一前一后,转眼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多尼忙快步上前,此时天⾊已暗,眼前的⽩⾊小径在夜⾊下虽仍微微地发亮,可是却看不到她二人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