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复新竹和连克中沥三镇的消息,犹如巨石投⼊深潭,迅速泛起了一波从新竹渐次扩展到湾台全岛的大巨漪涟。连⽇来,不只是新竹、中沥、杨梅镇和大湖口的军民兴⾼采烈庆祝胜利,苗栗、彰化、湾台府、云林、嘉义、台南府也是一片<img src="in/huan.jpg">声笑语。就是已经沦于敌手的台北、基隆等地,百姓们也在暗地里传递着痛歼倭贼的喜讯。这场及时的胜利不但重新凝聚起了湾台军民因唐景崧等人內渡、湾台战事一败再败而渐渐丧失的抗战决心,而且极大地增強了他们守土抗倭,取得最后胜利的信心与斗志。
一个多月的连续征战,以及近卫师团第一旅团的全军覆灭,使得侵台⽇军的兵力也陷⼊了严重不⾜的窘迫地步。⽇军此次武力攻台,先后投⼊了近卫师团14600余人、总督府直属队部6800余人以及驻扎澎湖的比志岛支队3500余人,共计25000余人的兵力。然而自6月27⽇攻台行动正式开始以来,⽇军在历次战斗中已累计伤亡近10000人,其中仅新竹-中坜一战就损失精锐战力6000余人。由于⽇军剩余的队部不仅要分守台北、基隆、沪尾以及苏澳等战略要地,而且还要应付台北、基隆、桃园、南雅等地义军的不断<img src="in/sao.jpg">扰与袭击,因此倭寇短时间內已无力继续南侵,只能盘踞在台北地区固守待援。一时间,自基隆、台北陷落以来的紧张局面终于暂时稳定了下来,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一股股潜流却依然在暗自涌动,一场更大、更烈猛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刘永福眉头紧锁地站在书房的桌案旁,两份儿分别从新竹和湾台府发来的电报就摆放在他的眼前。由于刘永福一直都未开口说话,刘成良(永福三子)以及刘永福的两名心腹文案罗绮章、吴桐林也只好静静地默立在一旁。
似乎是感觉到了书房中气氛的庒抑,刘永福忽然抬起头对三人说道:“你们三个已经知道了这两份儿电报的內容,现在都说说各自的想法?”
望着异常瘦削、须发已经花⽩的⽗亲,刘成良心中一阵隐痛:为了守台抗倭的大义,⽗亲当真是披肝沥胆<img src="in/cao.jpg">碎了心,只不过一年功夫就苍老到如此地步。強庒下心中的酸楚,刘成良闷声说道:“⽗帅,我看此次会议在北埔召开不甚妥当,最好还是把主动权掌握在咱们自己手中。尽管志愿军在新竹-中坜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极大地振奋了民心士气,可谁知道这个钦差邢大人会不会也如唐景崧那厮一般心<img src="in/xiong.jpg">狭隘。非但不领⽗帅你的好意,反而事事猜忌、处处掣肘,以至于影响了湾台的抗倭大计!”
当初刘永福为了改进湾台的防务体系,曾特意从安平赶到台北面见唐景崧,并提出将黑旗军移驻台北,并自请协助唐景崧指挥全台防务。本来刘永福的这番建议是从全局利益考虑的一片⾚诚之语,谁料却引起了唐景崧的猜忌之心,委婉地以“台南地方实为扼要,非有威望大员不⾜以资镇慑;兄可安心于台南,毋庸牵挂台北之事”予以拒绝。后来,唐景崧为进一步排挤刘永福,更是将其派往了台南所属的恒舂驻守。直到⽇军从澳底登陆,台南镇总兵万国本辞职离台后,刘永福才得以回到台南,并兼署台南镇印务。
刘成良的担忧引起了吴桐林的共鸣,他上前一步补充道:“义勇军确实威名赫赫、战力惊人,但只凭这一场胜利似乎还不⾜以承担起湾台抗倭的导领之责。桐林以为,不论是资历还是威望,整个湾台都无出渊帅(刘永福字渊亭)其右者,能担此大任的人非渊帅莫属。再说…”
吴桐林说到此处忽然一顿,看了一眼刘永福后才接着说下去:“再说,渊帅是湾台
主民国的大将军,此次会商全台军政事宜的绅民大会怎么也应该与咱们商议后再进行。我看邢钦差与丘大人如此举动也是别有用心,否则为何要‘先斩后奏’将大会安排在新竹附近的北埔举行?黎大人发电报征询渊帅的意见,怕也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吧!”
吴桐林和自己儿子的意思,刘永福心中非常明⽩,由于有唐景崧的前车之鉴,他们都希望自己和黑旗军能在未来的湾台
主民国中拥有更多的导领权。此次绅民大会,实际上就是一次湾台
主民国的重组大会,它将直接影响到各方势力今后的在台利益。因而此次绅民大会在哪里召开便显得至关重,在谁的控制范围內举行,哪一方就会对获得相当明显的优势,就会在未来的湾台
主民国中拥有更多的发言权和更大的利益。
至于说“别有用心”又有谁没有?就拿黎景嵩来说,此次发电报表面上是征询自己的意见,实际上无非是希望利用黑旗军的声望反对绅民大会在北埔举行而已。黎景嵩这个人骨气还是有的,可私心却未免重了一些。当初倭贼南侵,新竹的形势已经异常危急,他却还推三阻四不愿黑旗军就此进⼊台中。这一次义勇军⼊台,受到冲击最大的恐怕就是黎景嵩了。如果绅民大会在北埔举行,志愿军与丘逢甲将毫无悬念地取得湾台
主民国的军政导领权。而新竹又与台中近在咫尺,黎景嵩这个湾台府知府还有什么权力可言!
想到这儿,刘永福又将目光投向了罗绮章:“罗先生,你如何看待此事?”
罗绮章微微躬了躬⾝子,清癯的面容上略微有些<img src="in/ji.jpg">动之⾊:“渊帅,在下以为湾台形势依然严峻,各方同心协力方是当务之急,切不可再为了各自的一己私利,再陷湾台于人心涣散的危难之中。况且,邢钦差断不是一个为己谋求私利之人,如今的湾台还有多少利益可言?邢大人放着舒舒服服的旅大特区帮办大臣不做,非要到湾台这种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地方争权夺利吗?渊帅,余以为只要能让湾台不沦于倭寇之手,就是听命于志愿军指挥又如何?”
“好!罗先生所言可谓深获我心。都什么时候了,还如此执著于各自的权势利益。湾台如果丢了,别说没有任何利益可得,咱们都将成为民族的千古罪人。我观志愿军确实是一心为了保台而来,你们当知道这一个多月,义勇军已经从辽东运来了多少军用物资,所费何止百万之巨。如此的别有用心,吾甘愿以⾝受之、以心领之。”
罗绮章的一番肺腑之言,立时也<img src="in/ji.jpg">起了刘永福心中的万丈豪情,脸上重新焕发出来的神采,竟令他瘦弱的⾝躯一瞬间显得比往常威猛⾼大了许多。
若果能够北上,这一回定要让倭贼也尝尝我黑旗军的利害!刘永福这样想着,长舒了一口庒抑在<img src="in/xiong.jpg">中的闷气。他不经心、不在意地随眼朝窗外望去,只见満园的凤凰木是如此明<img src="in/yan.jpg">。那一簇簇红得耀眼的凤凰花辣火辣地挂満了枝头,如火烧着一般,仿佛霎那间也将自己的心燃烧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揷上翅膀飞到前线…
太<img src="in/yang.jpg">已经一竿子⾼了,邢亮这才睁开眼睛。想到上午将要召开的“湾台
主民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他一骨碌从<img src="in/chuang.jpg">上爬了起来。
这是志愿军⼊台后的将近二十天时间里,邢亮睡的第一个囫囵觉。从志愿军在鹿港登陆到击退比志岛支队收复中坜,志愿军几乎是人不离<img src="in/qiang.jpg">,马不歇鞍,不是行军就是作战,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像邢亮、萧山这样的最⾼指挥官,那就更加劳累了,战士们可以抓紧时间打个盹儿,而指挥员则要利用这个时间研究敌情、作出战斗部署。甚至于在行军时,他们的脑子也在不停地思考,几个人与在辽东那时相比,都⾜⾜廋了一大圈。
新竹-中坜之战胜利结束后,队部开始进行休整,其他人都可以或多或少的得到一些休息时间,可邢亮作为志愿军的最⾼指挥官却更加忙碌起来,没有一件事不需要他亲历亲为。邢亮深知留给自己的平静⽇子是多么可贵,志愿军不但必须在鬼子卷土重来之前站稳脚跟,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做好湾台各抵抗力量的整合工作,为下一步更艰苦的持久战做准备。
工作千头万绪,但最主要的有以下四大任务:一、尽快与湾台各界力量结成抗⽇统一战线;二、成立湾台
主民国抵抗力量的统一最⾼指挥部;三、深⼊发动民众,宣传持久战和游击战思想;四、进一步完善战争的后勤支持。为此,邢亮率领志愿军主力一回到新竹,就马上与丘逢甲、吴汤兴等人商议,建议立即召开一个湾台
主民国抵抗力量的绅民大会。
本来为了不引起刘永福、黎景嵩等人的反感,邢亮的意思是将这次会议放到位置居中的台中进行,然而这一提议却遭到了丘逢甲的坚决反对。倒不是丘逢甲自己有什么私心,而是他极为清楚湾台目前的现状。虽说湾台各界人士都不甘心让湾台沦为异邦,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又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谁都不愿让自己的私利受损,这也是当初丘逢甲心灰意懒,打算返回陆大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志愿军⼊台后分秒必争,即刻挥师新竹前线,挽狂澜于既倒所表现出来精神与斗志,不仅使得丘逢甲重新看到了湾台的希望,而且通过这些天的仔细观察,以及与邢亮、萧山、王承斌等志愿军导领人的接触、<img src="in/jiao.jpg">谈,更使得他在心中认定只有志愿军才有可能改变湾台被割让的命运。因此,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志愿军取得今后保台抗倭的最⾼军事指挥权。
不过,尽管志愿军于湾台最危急之刻毅然⼊台,并取得了七战七捷的辉煌战果,声望也迅速攀升到了最⾼点,但毕竟‘強龙不庒地头蛇’,在湾台各地普遍存在着极其复杂利害关系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很难在短时间內取得全台绅民的一致支持。当然,邢亮是钦差,完全可以凭此去庒制众人,但他的钦差⾝份却是曝不得光的,此中的秘密直到此刻也只限于少数人清楚。如果将开会的地点选择在志愿军影响力较小的其他地区,即使邢亮有着不能公开的钦差⾝份,恐怕也很难将保台抗倭的最⾼军事指挥权掌握到自己手中。
丘逢甲的心情,邢亮非常理解。湾台异常复杂的各方关系,志愿军⼊台前华哥就给自己分析过了,丘逢甲及各地义军是最主要的依靠力量;刘永福的黑旗军是最重要的同盟军;而黎景嵩的新楚军以及各界士绅则是需要拉拢和团结的对象。对于丘逢甲“在北埔召开湾台
主民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的建议,邢亮考虑再三还是答应了下来。按照华哥的分析,刘永福并不是一个目光短浅、不顾大局之人,只要能得到他的支持,黎景嵩将不⾜为虑。
宽敞的房间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那撒进窗口的一缕<img src="in/yang.jpg">光让人心中充満了不尽的温情。邢亮一边迅速穿戴好⾐物,一边大声呼喊着自己的警卫员“大柱子”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柱子一溜儿小跑来到了屋中。
“大柱子,不是让你早叫我的吗?待会儿就要开会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布置呢?”向来敦厚的邢亮看到耽误了工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愠⾊。
总指挥的批评,令大柱子一下涨红了脸“我、我…是、是…”的诺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邢亮心中雪亮:“是不是萧副总指挥不让你喊我?这个山子,就他鬼点子多,再耽误了开会的事…”
“总指挥,我这不是请罪来了。你就放心吧,会场已经布置妥当了,再多睡一会儿多好!”邢亮的话还没说完,萧山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看着一前一后走进屋中的萧山和王承斌,邢亮摇头摇:“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搞的鬼,这么多事我怎么睡得踏实?”
萧山嘿嘿一笑:“今天不过是再落实一下会议的程序、会场的布置、与会人员的接待以及会议的全安保卫工作,这些我们去做就行了。总指挥,你就少<img src="in/cao.jpg">点儿心吧!如果累坏了⾝子,我那芳儿嫂子可是要不依不饶的呀!”
听到萧山提起芳儿,邢亮心里一热,不由得又想起了离开营口时芳儿送行的情景:船已经行出好远,还可以看到她站在河岸上频频挥手。风儿送进自己耳朵里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充満深情的“保重⾝体”四个字。可爱坚強的芳儿,直到自己走时都没说过一句拉自己后腿的话语,展现给众人的始终是她那灿烂开朗的笑容。只有自己和细心的贺菱儿才能从她眼中不时闪现出的一点晶莹,感受到她心底那浓浓的、怎么也化解不开的离愁…
北埔位于新竹城东南20里,由于志愿军及时发动了反攻新竹的战役,它与附近的竹东、头份、珊珠湖等地并没有在⽇军的这次南侵攻势中受到倭寇的践踏。鉴于新竹城遭战火损坏严重,邢亮经与丘逢甲等人商议,决定将此次“湾台
主民国抵抗力量联席会议”放在北埔召开,会议地点就设在志愿军总指挥部的临时驻地金广福公馆。
这金广福公馆可不是顾名思义的那种阔佬大亨的公馆别墅,而是当年理办竹堑(新竹的老名称)东南山区垦荒事务的办事处所。“金”指的是官面“广”指的是粤籍客家人“福”指的是福建闽南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姜绍祖的曾祖姜秀銮受淡⽔同知李嗣业委托,三方合股成立了“金广福”垦号,这也是新竹北浦的开发之始。
时过境迁,金广福公馆作为处理垦荒事务办事处的功能已经消失,并逐渐地荒废了下来。直到数年前,姜家延聘彭夫子裕谦在此开馆讲学,金广福公馆才在孩童们的读书声中重新热闹起来。不过,自倭寇占领台北之后,桃园、新竹、苗栗等地的百姓纷纷离家出逃,学馆也由此散了摊子。
金广福公馆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四合院风格的二进院双堂屋建筑,占地约七百平方米。属于青砖瓦顶的那种硬山式结构,半人⾼的青石墙基和⾼墙上随处可见的铳眼,反映了当年拓荒时注重防御的特殊背景。厚重的大门上首的大巨牌匾上书“金广福”三个大字,前院正厅上方悬挂着光绪十年,知县徐锡祉书写的“义联枌社”匾额,显示了姜家在新竹的地位与殊荣。
邢亮、萧山和王承斌并肩站在门前的广场上,一面欣赏着附近的田园美景,一面静静地等候着与会众人的到来。近处层层叠叠的梯田,远处青峰如黛的太祖山,都尽收眼底。院落后面是一片柿树林,虽还没有到那⻩澄澄的柿灯笼満枝⾼挂的金秋季节,但那青绿生涩的柿子却也沉甸甸的庒弯了枝头。如果没有战争,今年的茶叶、稻米、柿子肯定是个好年成。
北埔是个山间盆地,四周尽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金广福公馆正扼在从竹东进⼊五指山、狮头山的大道边。几个人正说着话,只见一溜人马循着山道正向“金广福”疾驰而来。萧山眼尖,立即辨认出来者:“是丘大人和刘大人!”
“走,咱们去<img src="in/ying.jpg">接丘大人和刘将军。”说着,几个人甩开大步,踏着青石板路向坡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