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宛琬随着嬷嬷们沿着廊檐慢慢行步。自她伤好能下地后，胤禛除了去宫里，回府后的用膳、阅文、召见下属商议事务等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斋度过。他一回府就让嬷嬷们把她找去，直至她要安寝了才放她回。

　　宛琬一路恍惚，长长一梦，生死轮回，从前种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ao.jpg">织纠<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再放不下，再回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得一切依旧，仿佛她什么都未曾记起。

　　一行人步至花厅，听见墙内竹笛悠扬，歌声婉转。宛琬知是园里新来的女孩子们在练戏文，只是她素来不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去。偶然那曲调飘入耳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绵萦绕，缓步侧耳细听，听得一人念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宛琬不觉滞步，低低呢喃“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光斜斜折<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e.jpg">在她眼中，一时眩目得让人看不清脸。

　　四亲王府，书斋。

　　宛琬倚着窗栏，圆月分开了浮云，将皎洁的光泼洒在珠帘上。她看向伏在案几上阅读文书密件的胤禛。

　　胤禛若有所思地回转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微微一笑，将密件堆到一旁，起身走向宛琬，拈起一枚棋子道：“你想学棋吗？”

　　宛琬轻轻颔首。

　　“这黑白两<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棋叫围棋，顾名思义就是谁先能把对方给围死了就算赢。哦，我倒忘了，从前有人和我说过，这棋的下法还分容易的和难的两种，你要学哪一种呢？”胤禛忽就想起从前宛琬耍赖教他的‘短、平、快’下法。

　　“自然是难的。下棋还有偷懒容易的法子吗？”宛琬才觉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日子也难熬，不知自己还能再坚持几天。

　　“有啊，那人整<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里糊里糊涂，做事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冷不丁却又出人意外，竟是比谁都看得明白，还真是想她。”胤禛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

　　“好了，不说这些，就教宛琬这难的。”沉默片刻又响起胤禛清澈的声音，含着宠溺，切切道：“宛琬，你可要牢牢记着，这棋局便如人生，开头是最最关键的。开局开得好，下面走起来，也就顺畅得多。若起错了头，不但予对手可乘之机，也置自己于险境，从此步步维艰，寸寸杀机。所以，落子一定要慎之又慎，你可记得了？”

　　宛琬轻点螓首。

　　门外随侍通传有事要报，胤禛允其入内。

　　来人进屋瞧见一旁宛琬有些诧异，折身向四爷请安后，候立一旁。

　　“但说无妨，那事办得如何？”胤禛淡淡道。

　　“回爷的话，此事不是太顺，只怕还要费些周折，过两天奴才再下去一趟，只是…”

　　胤禛挥手截住他话语：“就是因为难才让你去办的。有些人办事说过就算办了，还净拣一些好听的话来回，你倒不爱说，只是埋头苦干，干的都是最难的。这办事，最要紧是务实，至于办得好不好，妥当不妥当，是不是会办错，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力认真去做了就行。”说完示意他退下。

　　“等等。”胤禛又出言叫住那人“这回我举荐顾骋去当州同，只怕李咭不服，定要嘀咕顾骋大字不识几个，既没经验又无甚才华，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用人论才，取其大者。经验是积累起来的，才干都是历练出来的。’好了，你下去吧。”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回首言时恰背对灯火，使得半边脸上皆是阴影，越显出他面部刀凿斧刻般的刚硬轮廓来，宛琬偷偷凝视，见他回身，慌忙低头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nong.jpg">着棋子，方寸棋盘，白山黑水。如果人生的每一步抉择，都能象这下棋一般简单，走错了输了还能再开新局，该有多好。

　　夜深人静，万物沉睡。

　　笃！笃笃！传来鼓声，已是三更天了。一股卷着凉意的风呼啸而至，霎那间乌云层叠，随着声霹雳巨响，千壑齐作，疾风狂雷挟着倾盆大雨哗哗作响。急雨敲窗，宛琬倏然惊醒，也许她从未曾真正沉睡。天边闪电一道接连一道霹雳入室映亮天地，窗外的树影在狂风暴雨中张牙舞爪显<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狰狞，惊得宛琬骤然跳起，狂奔而出。

　　停下脚步，宛琬才惊觉她不知不觉又来到胤禛书斋门外，他依然待在那里挑灯夜读，身影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显寂寞疲惫。

　　这世间又有谁真的愿意孓然孤傲？纵是天之骄子，皇家贵胄也有悲痛难忍之时。苍茫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中陪伴他的不过是这一灯如豆。

　　胤禛抬头猛见宛琬扶着门帘立在那儿，两道寒星般的目光直看着他，那样明亮，那样晶莹，一身丝袍<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hi.jpg">潞潞的显出她曲线毕<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的身子，胤禛只觉下腹一股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直涌，好不容易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下去，挪开视线。他忙起身取过张毯子裹住宛琬，唤人去取来她的替换衣裙。看着宛琬苍白面颊，胤禛心里一紧，又忙唤人去熬姜汤过来，怜爱之余忍不住轻责：“这么大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就跑来了？”

　　凝视胤禛消瘦面容，这一刻，宛琬只想替他抚平眉间忧虑。她眼底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an.jpg">泪水，一滴滴无声滑落。胤禛只当她是为刚才斥责，慌不叠声说：“好了，好了，不哭，来就来了。”心底一叹，宛琬自从马上摔下后总爱莫名流泪。

　　一<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胤禛回来的早，一进府就让半夏帮宛琬略作收拾上了备在府外的马车。

　　一路颠簸，行到村落停下。村子很小，只有一条土路通过，原木建造的屋舍掩映在杨树林中，远远望去在外游<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了一天的牛群、羊群，披着金黄的余晖，列队回家。

　　胤禛向傅鼐吩咐了几句，傅鼐领着其他侍卫迅速向四周散开，不见踪影。

　　胤禛这才牵过宛琬的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宛琬心神一颤，却也随他去了。

　　沐着夕阳，俩人牵手走在无边杨树林里，听脚踩着新落树叶发出的莎莎声，许久行至湖边，岸边柳树下早已系着一弯小舟。

　　胤禛扶着宛琬跃入舟中，他三两下解开系着的绳子，道一声：“宛琬，坐好了！”便跳上船去，提起篙杆，划得两三下，船便平平离岸，顺溪而下，直往湖心去了。

　　划至下游，水面顿时开阔，波平如镜，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芦苇，纷纷从淤泥中怯怯地<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出尖尖，煞是可爱，将湖水染成一片翠绿，一如春日里最柔媚的心情。

　　胤禛将舟驶至湖心，扎下篙杆对着宛琬道：“在这看夕阳最美不过。”

　　夕阳最后一抹霞光映着宛琬白玉般的脸透出一股妖娆粉<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来，她那双夜<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se.jpg">一般浓黑的眸子映着湖水波光轻<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胤禛走去她身边坐下，轻拥她入怀，切切耳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jpg">、秋两季这儿最美不过，每回到这总象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宛琬，你看湖那边山头是成片的枫树林，等到深秋时我们顺<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iu.jpg">而下，看着漫山遍野的红叶，在风中摇曳成深深浅浅的红海，好不好？哦，我怎么又糊涂了。”

　　他难免有丝惆怅，宛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过来可与他共赏此景呢。

　　一群水鸟鸣着叫拍翅掠过湖面，微风吹开远远的簇簇芦苇，空气里透着股清凉的甜丝丝，沁得宛琬的心渐渐柔软。她仰望着天空缓缓移动的灰色云朵，思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dang.jpg">漾，这世间的事除了黑与白，还有着深深浅浅的灰，是非对错不是用一把尺子就能衡量准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立场和出发点，有时事情需要换个角度也许就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答案。而人生不过数十年，一晃便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有那一、两个，太过执著，错过了，怕是一辈子的遗憾。于千万人之中，她遇见了他，于千万年之中，不早不晚，赶了那样久的路才至他身边。强抑下对他的思念已屏得她浑身酸痛，人生短短数十年，她再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再不想去压抑自己。

　　这一年来胤禛的儿时，胤禛的雄心壮志，胤禛的无奈，胤禛的事事要强自讨苦吃，胤禛的喜怒哀乐统统如魔音般在她心间盘绕，静静停驻在那，不知不觉的在她心底留下颗种子，破茧而出。他们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时光悄悄的溜走，却在那刻下了痕迹。

　　宛琬闻着胤禛身上熟悉的气味，幽幽道：“到今<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i.jpg">你还要用这<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mi2.jpg">迭香吗？”

　　“是啊，喜欢了就改不了。”胤禛顺口道，他猛一下领悟过来“该死，宛琬你这个坏东西，竟敢瞒着，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明白过来了？”他哭笑不得的看着宛琬。

　　宛琬忍不住微笑起来，那笑容在<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边，像个涟漪般轻轻漾开。

　　胤禛死死盯着她，盯着那在黄昏中显得有些朦胧的面颊，一双明眸黑得透亮，宛如深潭一般，他身不由己的被卷了下去。那笑容…如沐浴在春风中的花朵，慵懒的展开着，盎然的绽放着…

　　“该死！”他低声诅咒，声音低低地在喉头中<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ru2.jpg">动。

　　“该死！”他重复嘀咕，声音闷闷地依旧卡在喉咙里。

　　蓦然间，胤禛俯过身去，将他炙热、迫切、干燥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紧<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a.jpg">在她那朵笑容上。他的胳膊情不自<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jin.jpg">的挽住她身子，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里。他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un2.jpg">急切地寻找着她的，他的手强而有力地扶住她的头。宛琬脑中轰然一响，世界只余一片空白。她不能呼吸，无法移动，停止思想，无从抗拒…只感到一股强大的热力，像电击般通过她全身，带来一种近乎麻痹的触电感。那样强烈而炙热的吻，燃烧着她的面颊，燃烧着她的<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膛，燃烧着她全身每个细胞，熔化了她所有的意志和情绪。

　　再不想逃避，再不用挣扎，这一刻宛琬只想听从她心的选择。胤禛凝视着她面上泛起红<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o.jpg">有如朝颜初<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lou.jpg">，妩媚动人。宛琬羞涩难当深深地埋进胤禛<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xiong.jpg">膛，倾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宛琬”他低声唤她“嗯”她轻轻应答“宛琬”

　　“嗯”他声声不停低<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yin3.jpg">，她柔柔一一应答，那样温柔<img src="http://xs.80110110ks.com/pic/PexP/chan.jpg">绵。

　　一弯月牙儿悄悄爬上夜空，又羞答答地躲入了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