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公考 （2）

　　七月十四⽇下午，蓝煜星到市人事局大厅领取准考证，明天，j省S市的公务员‮试考‬就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又是一个黑⾊的七月，天知道为什么要把公务员招考放在炎热的七月，蓝煜星很自然地想起了四年前的⾼考，那应该是所有年轻学子心中的恶梦吧，特别是像他这样把考上大学作为人生唯一出路的农村孩子。很难想象，如果一试不中，他还有没有勇气正视⽗⺟亲那无限期待的眼神。

　　⽗亲在农村人里应该算是能⼲的了。由于没有文化，他的谋生手段只有一条：土里刨食。长期在外上学，自家的田地，他很少去。但每去一回，在大片的农田里，离老远就能分辨出属于他们家的那一块，那块地里秧苗揷得最整齐。⽗亲在揷秧的时候，每一行都要用细细的⿇绳打上线，秧苗成活后，无论是横看竖看还是斜看，都是成行成列的，像接受检阅的仪仗队。他曾对此不以为然，种田也要搞形式主义吗？⽗亲的话却让他恍然大悟：“如果揷不齐，厚的地方秧苗长不好，稀的地方又把土地‮蹋糟‬了，秋后打下来的稻子就少。”朴素的话语陈述着明⽩不过的道理：这是要实现土地利用率的最大化。所以，他们家每年的粮食单产在村里都是最⾼的，⽗亲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种田能手。作为一个纯农户，收⼊和其它人家相比，也当然要⾼那么一筹。但他们家却是村里最贫穷的几户人家之一，不但没有积蓄，还欠了一庇股的债。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供他读书。他⾼中毕业以后，⺟亲曾和⽗亲商议过，是不是让他出去打工，⽗亲却断然否绝了：你想让小星和我们一样，再种一辈子地吗？

　　蓝煜星有时候常常想，考大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不是为了受教育。他不敢想，如果考不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离家出走还是⼲脆从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对没有勇气去面对⽗⺟亲那失望的眼神。

　　但蓝煜星⽗⺟亲没有想到，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荣耀的大‮生学‬儿子，此时很可能要面临‮业失‬的窘境。仅仅是在他刚考上大学的四年前，大‮生学‬没有工作还是难以想象的。在农民的眼里，考上大学就是‮家国‬的人了，就是城里人了，就是⼲部了，即使在见多了世面的城里人眼里，大‮生学‬不久前还不是被叫做天之骄子吗？怎么会找不到工作了呢？是因为扩招？还是因为‮国中‬人太多？或者是因为大学教育或者⼲脆是大‮生学‬本⾝择业观念出了问题？即使是凭空多了十来年阅历的蓝煜星，对这样的问题也不能给出一个圆満的答案。

　　顺着长长的队伍，蓝煜星惊奇地看到，人声鼎沸的大厅里，‮坐静‬在工作人员席位上发证的，居然是…谈晶晶。两个月不见，她的样子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马尾巴辫子被一个发卡简单地盘在了头上，使她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了；一⾝得体的职业套裙，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成<img src="in/shu.jpg">与⼲练。面对面前长长的队伍，她机械地报着准考证号码和姓名，头也不抬地接过<img src="in/jiao.jpg">费‮票发‬，在上面打了一个勾以后，连同准考证一起，<img src="in/jiao.jpg">给考生。这让蓝煜星想起以前她在集体活动中给同学们点名的场面，一个又一个绰号从她口中蹦出来，调⽪而可爱，同学们应答的方式也千奇百怪：是，到，有，在，喊我⼲吗？不一而⾜。采取最后一种方式的，多半会得到一个⽩眼，一声要死啊，还有那満是威胁的小拳头象征<img src="in/xing.jpg">地挥舞，最后，点名在同学们开心的哄笑中结束。这样的点名方式，以后是不会有了，人总是要成长的，要变化的。

　　显而易见，谈晶晶刚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人事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进去的，谈晶晶的家庭背景应该不是一般的厚实吧。蓝煜星习惯<img src="in/xing.jpg">地推测。再看看⾝前和⾝后的长龙，又是一次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为什么这么多的大‮生学‬都会拥挤到这里来？一个把做公务员作为第一选择的社会是不正常的，但在‮国中‬，却再正常不过了。两千年来，‮国中‬的莘莘学子们做了太久的学而优则仕的美梦，成者廖廖却追者芸芸。大家在刚进学堂的那一刻，就被不断地灌输这样一个观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原因自然是书中自有⻩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然后，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把科举作为唯一的目标，放弃了一切的科学和技术，把除儒家经典之外的所有学问一概称之为杂学。科举，是‮华中‬民族的灾难啊，公务员‮试考‬会不会成为新的科举呢？蓝煜星担忧地想。

　　“3578号，蓝煜星！”一语惊醒梦中人，同时也惊醒了机械地喊话的谈晶晶。她抬头一看，正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像<img src="in/gen.jpg">树⼲一样，笔<img src="in/ting.jpg"><img src="in/ting.jpg">地站在自己的长桌前，带着一脸坏坏的笑容，居⾼临下地看着自己。“要死啊你！”好久没发挥作用的小拳头刚刚蠢蠢<img src="in/yu.jpg">动，却又缩了回去，是受这里环境的制约，还是害怕被那只可恶的大手再次接了去？谈晶晶下意识地看看那只捏着一张‮票发‬的大手，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票发‬！”淡淡的声音有点恶狠狠的。一秒钟之前还那么友好，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呢？即便是有了三十三年人生经历的范志杰，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啊，而对象又是千依百顺的林清雅。此时的蓝煜星<img src="in/gen.jpg">本搞不懂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是怎么啦。他讪讪地把手伸了出去，看着谈晶晶在‮票发‬上例行公事地打上一个勾，然后把准考证和‮票发‬递到他的手里。“谢谢！”蓝煜星道完谢转⾝要走，却听到谈晶晶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蓝煜星！”他转过脸“你的竞争对手有121个”谈晶晶轻声告诉他。“谢谢你！”这次蓝煜星的道谢不再像上次那样程式化，而是伴以一个真诚的表情。

　　看着蓝煜星渐行渐远的背影，谈晶晶失神了，这个背影并不宽阔、⾼大，但让人感觉很坚強，很有力，很可靠。“希望你能考上！”谈晶晶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