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蚂蚁般的爬虫,似乎是被钟道临突如其来的一个坐地给惊炸了窝。
天然的本能支配它们纷纷努力向最近的⾼处爬去,也许是树⼲,也许是伸展的杂草。
那么哪一些爬虫会爬到最⾼点?
不说那些选择了草丛的幼虫,就说那些碰巧被命运安排在一棵大树脚下的一些幼蚁。
它们在往上爬的过程中不断的遇到分枝,只有那些一直选择了主⼲的幼蚁最终能爬到最⾼点,而那些选择了分枝侧⼲的幼虫,则在选择的开始就决定了它只能达到的终点,无论它怎样的努力。
实际上,在起初的选择以后,努力与否已经无关紧要了。
即使它开始进行了个正确的选择,在它向上爬的过程中还会遇到新的树⼲分叉,新的选择,只有它始终选择正确,才可能爬到树顶。
在越靠近树<img src="in/gen.jpg">的地方做的选择越重要,如果它在第一个分支就选择错误,那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关键的问题在于,对幼虫最重要的选择,是在它最年幼无知,最没有选择能力的时候做出的,或许也<img src="in/gen.jpg">本就不是幼虫所能够决定的。
偶然也是必然。
当它在向上爬行的过程中,成<img src="in/shu.jpg">起来并回头张望的时候,也许会明⽩许多。
但这时已是无能为力。
人生便如爬虫的生命般苦短,谁又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果比问自己是谁,自己也想知道自己是谁,更想知道如今的自己,爬到了树上的那个位置,是否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错误,是否所有的努力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究竟是谁真的如此重要?
“我知道我是谁了!”
钟道临脑际灵光一闪,忽然开口。
“真的?”
果比“噌”的一声,从钟道临肩膀上飞了出去,在钟道临眼前晃来晃去,不停的扇动着一双翅膀,展示着美丽洁⽩的羽⽑,奋兴得小脸通红,眼睛放亮道:“认出来你眼前的这个大美人儿,就是果比了?”
钟道临愕然道:“还没认出来。”
“呼!”果比颓然的呼了一口气,孔雀开屏般涨満的翅膀,瞬间耷拉下来,⾝体滞留半空,东漂西<img src="in/dang.jpg">的连连头摇,气鼓鼓的撅着嘴道:“你又说想起来了,最美丽的果比都没认出来,你想起来个鬼哦。”
“我…我只是知道自己便是那个隐去的‘一’了。”
钟道临奋然道:“不是我想不起来,而是这个‘一’始终便是存在,而又隐去的,睁开眼,这个‘一’便会察觉不到,闭上眼,用心体会,这个‘一’便能看到,我正是这个‘一’,一个隐在自⾝某处,而外界万物又处处存在的一点。”
“一?什么一?”
果比小脸一呆,晕头转向道:“你小子究竟在说什么?”
“这个‘一’从来不曾失去,只是一直被忽略罢了。”
钟道临笑呵呵的冲果比道:“怎么样,明⽩了么?”
“不明⽩!”
果比捕捉到了钟道临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之⾊,小脸由晴转<img src="in/yin.jpg">,眼眶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猛地嘴角一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如泉涌的委屈道:“呜…果比是不是很笨…呜呜…果比真的听不懂嘛…哇…什么一二三四嘛…呜呜…”
钟道临被果比毫无征兆的一阵号啕大哭弄愣了,醒过神来才赶紧把果比从空中拽⼊怀中,茫然不解道:“你⼲什么,果…大美人儿,你怎么眼睛会噴⽔呀?”
说罢,好奇的用食指摸了摸,挂在果比眼角的泪滴,又伸⾆头<img src="in/tian.jpg">了<img src="in/tian.jpg">,呸了一声道:“什么玩艺,味道咸咸的,怪怪的。”
“哇…知道味道咸咸的…呜呜…居然不知道这是果比的眼泪…哇…你是故意的…呜呜…”
果比咧嘴大哭,越发惨烈,甩泪悲嚎道:“呜哇…果比以前是不是跟你有仇…哇…”
钟道临孩子般脸红起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羞歉道:“跟你闹着玩,谁知道不闹还好,越闹你哭得越凶,看不出果比小美人人不大,嗓门不小。”
“哇…你欺负果比…哇…”
果比闻声,小手捂眼,哭声更烈。
钟道临手⾜无措道:“别,别哭了。”
“哇…哇…哇…”
嚎哭声震天。
“不行了,果比,你再哭下去,估计我弄不好要归位。”
钟道临喃喃道:“怎么回事,这是谁家小孩,怎么哭成这样,谁也没惹你呀,不就是想不通‘一’么,我可以讲给你听嘛,何必这样,何必…嗯?”
钟道临说着说着一下子愣住,只见果比的两条胳膊轮番上阵,快速的一抹脸,満脸泪擦转瞬不见,小丫头正露着两排大⽩牙,冲自己笑嘻嘻的眨眼。
“嘻嘻!”
果比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快如电闪,刚才还雷鸣暴闪,大雨倾盆,一下子就成了旱地千顷的<img src="in/yan.jpg"><img src="in/yang.jpg">天,<img src="in/gen.jpg">本就是跳过了<img src="in/yin.jpg">转多云的步骤,笑嘻嘻冲钟道临道:“怎么不早说,害的果比还以为自己好笨。”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呀,慢着!”
钟道临刚要谦虚几句,猛然间发现了果比再次朦胧的双眼,不等后者又是“哇”的一声,赶紧道:“可…可以,这个,怎么说呢…⼲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呀!”
果比双目之中的雾气迅速消失,奋兴的朝钟道临胳膊上一坐,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快讲,是什么故事,好听么?”
“不好听。”
钟道临腼腆的一笑,涩然道:“我嘴笨,大美人就凑合着听吧,毕竟那个‘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用说的只能触及⽪⽑,说不定离我真正要说的反而更远。”
“少废话,快讲!”
果比不満的一撅嘴,狠狠瞪了钟道临一眼,嘀咕道:“果比对一什么的不感趣兴,就是喜<img src="in/huan.jpg">听故事。”
钟道临无奈的苦笑一声,明⽩这丫头的趣兴,又开始转移了。
“从前,三个人要过河,船夫就跟三人说有一条空船,一起过去要三十枚铜钱,三人于是决定,每个人出十枚铜钱,同坐一条船过河。”
钟道临看了眼正托着腮帮,聚精会神聆听的果比,笑了笑道:“我讲的就是其中一枚铜钱的故事。”
果比眨了眨大眼睛,连连点点,却鲜有的不说话。
“船夫将三人撑过河后发现,其实船费要二十五枚铜钱就可以了,便将多余的五枚铜钱,让儿子<img src="in/jiao.jpg">还三人。但是,船夫儿子心想五枚铜钱给他们三人不好分,就自己偷偷地蔵起两枚铜钱,分给三个人每人一枚铜钱。
钟道临淡淡道:“结果三人每人拿出九枚铜钱付船费,总共有二十七枚铜钱。加上船夫儿子偷蔵的两枚铜钱,总共有二十九枚铜钱。”
“那么,不见的一枚铜钱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钟道临对果比道:“这便是我说的那个‘一’,本⾝存在却被忽略的那个‘一’,明⽩了吧?”
果比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越瞪越大,小嘴微张,却是不说话,显然是非但没有明⽩,反而更糊涂了。
渐渐的,果比一双好奇的眼睛,先是转为<img src="in/mi2.jpg">茫,天真的神⾊慢慢不见,变得越发深邃的漆黑眼眸中,隐约掠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紧跟着,果比双眸之內,再无一丝纯真之⾊,化为一片混沌。
果比脸容越发庄重,通体由內至外朦胧间散发出一阵圣洁的⽩光,
钟道临眼中那个调⽪捣蛋的果比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无忧无喜,恬静至廉的小女孩,眼神中再也没有好奇,再也没有喜悲,一片混沌,深邃的让人触不到底。
“大美人,你怎么了?”
钟道临有些担心的用指头点了点果比的脑袋。
果比轻轻抬起了头,只是默默的看着钟道临的眼睛,却不说话。
“我刚学懂你用的语言。”
果比静静的观察了钟道临很久才开口,一双⽔汪汪的大眼睛,却无一丝涟漪,平静道:“这是哪里,你能告诉我么?”
“不能!”
钟道临好奇的眨了眨眼,不明⽩怎么这小丫头,忽然变得这么安静,半天都不理他,还说学什么语言,奇怪道:“我也不知道呢,不过,你刚才还跟我说过,你叫果比。”
“我刚从你的记忆中学到了些…还不<img src="in/shu.jpg">悉…果比,这是名字么?”
果比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望了望天,道:“那就叫果比吧。”
虽然果比对⾝处何地,仍旧不明⽩,却不再刻意追问,反而以钟道临告诉她的称呼,作为名字,显得很是自然。
或许,果比本就不在意究竟在何处,究竟叫什么,甚至对自己⾝上发生的事情,同样不在意。
果比只是静静的望着魔界的天空,不再说话。
钟道临并没有因为果比的沉默而胡<img src="in/luan.jpg">猜测,他也觉得现在的果比很自然,他也不愿意破坏这种自然,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声的观察着树上的爬虫。
果比慢慢的将目光转向钟道临的双眼,一时间异芒闪动,少时,眼睛又缓缓地合上。
对面之人的心灵世界,包括其所有的经验与记忆,对果比来说都是不设防的,正被她以一种奇异的感官,快速的汲取学习着。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语的坐静着,谁也不愿意⼲涉彼此的事情,不愿意打破这份平静。
很久,很久,很久,就是不知道过了多久。
果比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光中首次带有了某种特属于人的感情,静静地看着钟道临,却不愿出声打扰后者。
钟道临被果比的目光注视,似有所觉,疑惑的扭头望来。
两相目光一对,钟道临轰然一震,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天地。
透过果比平静若⽔的眼睛,他窥视到了一个奇妙的天地,那是果比所在的世界。
蓦的,钟道临看到的世界突然破碎,到了另一个莫名的空间。
没有明暗,没有热冷,没有远近,因为本没有感觉。
“这是哪里?”
钟道临的心灵轻轻呼喊,面对着一个陌生的天地,他由衷地感到<img src="in/mi2.jpg">茫。
“这里就是这里,我们没有这里与那里的分别,你的世界太复杂,要分别的事情太多。”
果比同样是在心灵的层面与钟道临<img src="in/jiao.jpg">流:“我学习了你们的世界,你们的语言,却看不懂你们,为了了解只好带你进⼊我的世界,嗯,按你们的理解,也叫做这片天地的。”
“可我什么也不明⽩,为什么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闻不到气味,听不到声音,也没有触觉…我这是死了么?”
钟道临的內心有些挣扎。
“死?什么是死?你的记忆中对死的理解,跟我理解的不同呢,因为用你的语言来讲,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生,又怎么会死呢,我看到了你所处的世界,越了解越不明⽩。”
果比的心灵之声,依旧平静的近乎魔异:“但是这个世界,原本不是这样的虚无,就是为了找寻那个造成…我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让你明⽩,所以只能让你分享我的经验…我一直在找那股将这个世界,变成虚无的力量…嗯,或许按你的理解来说,是个人,你们把七窍通气,会动会思考的都称作人,不是么?”
钟道临的心灵也开始慢慢的平静下来:“不是,只有人是人,七窍通气的还有野兽,你又是要找谁呢…人…野兽…力量…不知为什么,一来到此处,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也因此模糊。”
“人与野兽有分别么?你心里埋蔵记忆中的六道么?因七识而轮转六道的众生,所谓的那个众生平等么?这不是真正的平等,因为在我的世界中,原本就没有平等或不平等的词语或经验。”
果比开放着自己的心灵,展示着自己的经验:“六道之外尚有万物,人与兽都不能凌驾于万物生灵之上,无论是人或禽兽,树木与花草,凡万物生灵,都是平等的,我的经验中,并没有花草人兽的分别,也没有像你们那个世界的好坏,美丑,穷富,善恶的分别,这些分辨的经验还是从你的前世中学到的,你的生新还是一片空⽩,有点像我的世界。”
钟道临学习着果比的经验,体会着果比的心灵世界,有些抓住了果比所说的含义,却又发觉反而越想弄懂,就越是离果比想要他明⽩的经验远。
如果说,钟道临所在的人间界中,所拥有的美丑、健残、穷富、善恶,一切皆是相对的话,那么在果比所在的世界中,人生路与万物生途上,只是看到的风景不同,经验不同罢了,真正意义上的美丑、善恶、健残,穷富等等的感觉是无法形容的,不是说没有,而是在那个世界中,连没有与有的分别都没有。
钟道临知道为何果比无法用他的语言,来阐述这种经验了,就像是<img src="in/yin.jpg">陀罗王所说的“如果我是一个盲人,要你给我形容一下红⾊的模样,你会怎么回答”
那种经验,<img src="in/gen.jpg">本就是无法用语言说明的东西。
如果非要用肢解的含义来理解果比心中的美丑穷富人生,就好像一个健全人,更一个残疾人,两人都经过生老病死的一生,健全人因为没有体会过残疾人的人生,残疾人因为生活在自卑而又极度自傲的<img src="in/yin.jpg">影,也未能体会出真正健全人的人生。
两者虽然都完整的走过了一条人生路,可对于人生的感悟,看到的路旁风景,截然不同,在精神层面,都有着彼此未能体验过的残缺。
相同的完整人生,不同的风景,不同的经验,在果比看来,都是自然的人生,毫无不同。
美丽与丑陋,贫穷与富贵,放在两个不同的人⾝上,对人生的态度与经验,所能看到的人生风景,都会不同,只有人生的本⾝是相同的。
钟道临感受着果比的心灵经验,前世今生的经验,清晰的出现在脑海,终于明⽩自己看待世界的眼光,已经改变。
曾几何时,他认为人生,便是一个不停追求美好的过程,驱凶避祸,近贵远贫,为了満⾜一个又一个的**,一个又一个的目标,他不停的奔跑,在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路上,不停的追逐着**的脚步。
曾几何时,他觉得找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事物,认为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恰恰是世界本⾝,于是,他放弃了为养家糊口而奔波,放弃了为名利的过眼云烟而追逐,他开始对生死轮回的自然法则,苦苦反抗,开始了对缥缈如镜中⽔月般的无上天道,苦苦追求。
从那时起,他开始用心灵体会所出的世界,静静的体会这个世界中的每一点每一滴,无论嘲起嘲落,冬去舂来,哪怕是一轮东升的红⽇,也能引起他的感动。
那时的钟道临,被所处世界无处不变化的变化感动着,那个一个超脫红尘俗世,在⾊、<img src="in/yu.jpg">、无⾊三界之外,俯瞰人间,寻找美丽,欣赏世间至美的过程。
一个恒久而又短暂的情劫,让他在狮子峰之上,远离了这份世间无处不美的感觉,体会到了好坏之别,美丑之分,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守护丹炉的道童,以为自己正在炼至仙丹,却不知自⾝同样正被红尘之火所炼,童炼丹,炉炼童,以至于道心失守,遁⼊魔道。
那时的他,以为世间之美,总不愿,也不会,为谁停留,以为永恒,却是短暂。
在他顿悟自然之心后,才发觉了永恒之美,难以寻觅,却始终存于⾝边。
可是,果比的世界却是没有美丑之分的,果比也从来不曾去追逐,寻觅过所谓的美,那种感觉,只有当果比将心灵的世界开放给钟道临,他才能够隐隐约约的明⽩。
“我知道自己是谁了!”
钟道临大声的呼叫道:“大美人小丫头果比,你要找的家伙,此刻就在刀內!”
两人的心灵联系突然中断。